雪烟屏住呼吸,被吓得彻底钉在原地。
事实上,造物主总是格外偏心。
十七八岁的少年,暴烈的脾气,脸比青春更张扬。
他一身黑色机车服,肩宽腿长,胳膊结实有力量,将衣服撑出立体的棱角。
刀裁般的轮廓,黑发微乱,断眉冷戾,耳钉冒着寒光。
他的眼睛很深。
像被乌云遮住的黑色月亮,风一吹,银光乍现,光立刻凋谢,又剩冷与黑。
浑身冷漠又狂妄,痞气在他骨子里浸了个透。
他正冷睇着她,薄唇不咸不淡挑着,下巴有擦伤渗血。野蛮浪荡的英俊,反而冲撞出一股让人口干舌燥的欲感。
雪烟从来没见过这样野蛮张扬到极致的人,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少年冷声:“不道歉?”
眼神戾气深浓,表情更是不善。
雪烟心脏猛缩,不自觉后退一步。
少年指腹蹭过下巴的血丝,腮颊紧绷,语气阴沉。
“怕了?你刚不挺勇的?”
雪烟想说话,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僵得卡壳。
半晌没动静,少年不耐烦了。
“说话,你他妈聋了?”
雪烟被这吼声吓得一激灵,耳膜嗡嗡作响。
这群人浑身痞气,看着就是不学无术的混混,绝对不能招惹。
她下意识鞠了个躬:“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们没事吧?”
少年眸光生刺,“你瞎啊,我们这像没事?”
又瞎又聋,他是一次性全骂完了。
“……对不起。”
雪烟脑子一团浆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平息他的怒火。
另外两人也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将机车扶了起来。其中瘦点的男孩,头发偏长,微卷,脸上挂了块淤。
他“啧”了声:“燃哥,这妞都快被你吓死了。”
少年冷淡睨他:“怎么,怜香惜玉了?”
“这里乌漆嘛黑的,她又戴着口罩。”尹星宇噗嗤一声笑了,“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你当我饥不择食?”
少年半眯着眼睛,冷笑道:“那我问你,你见过有人这样道歉的?”
他明显动怒了,尹星宇不敢惹他,顿时消声。
另一个高个男孩唇角带笑,有那么点看热闹的意思。
“小姑娘,听见没?阿燃不满意你这道歉。”
雪烟有点六神无主。
她刚搬来这,不想惹出事端,错也在她,车摔了,人也伤了,也只能尽量争取原谅了。
她脑海过了遍话术,语气也小心翼翼的。
“对不起,我刚确实没注意路况,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的伤……”
少年忽地打断她:“你胆够肥啊。”
雪烟没听懂:“什么?”
少年讥讽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狠相毕露。
“长眼睛不看路,找死找到我面前来?”
雪烟没出声反驳,只想尽早脱身,别惊动家里人。
虽然她身无分文,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只能尽量和他们争取协商,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雪烟看了眼路边的狼藉,还好车摔得不算太严重,也许事情没她想象得糟糕。
她纠着指尖,主动提起:“那个……关于赔偿的事,我们可以协商吗?”
心里没底气,声音也显得微弱。
陆京燃面色冷冷,“Ecosse ES1,你赔得起?”
雪烟没听过这牌子,茫然了一会,小声问:“很、很贵吗?”
“20辆奔驰的价格。”魏明知忍不住笑了,上下打量她的穿着,似乎觉得她说话天方夜谭,“100个你都不够赔的,你很有钱?”
雪烟也不太了解机车,但确实没想到这几块破铁居然比奔驰宝马之流还贵。
她沉默了,身上还剩5元钱,这会想死的心都有了。
雪烟硬着头皮,老实道:“暂、暂时没钱。”
见她坦诚得过分,尹星宇哭笑不得,“妹妹,你这哪是赔钱的态度啊?”
雪烟坐立难安,一颗心乱得厉害。
她太卑微了,只能厚着脸皮说:“写欠条可以吗?你们信我,我现在还不起,但以后慢慢还,总会还清……”
身后没有退路的人,永远会自我矮化,长期缺乏自信,骨子的怯懦是瞒不住谁的。
见她白着脸,可怜兮兮的。
魏明知热闹也看够了,拍了下陆京燃的肩膀,满口息事宁人的意思。
“算了,她就是个穷学生,我们的车都有保险,别为难人家了。”
雪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京燃摸出根烟,叼在嘴里,擦亮火苗,低头时下颚利落分明。沉默间,黑夜里亮起一抹猩红。他深吸一口,喉结滚动,薄唇溢出一圈絮烟。
他也不说话,冷冷睨她,眼神野蛮而不收敛。
像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雪烟捏紧塑料袋,手脚止不住的发软。
少年注意到她颤巍巍的手,眯起双眸,眼神又冷又亮。他扬了扬下巴,“这什么?”
雪烟心脏突扑突扑的,“西、西瓜……”
他忽地逼近,距离拉得很近。
雪烟以为他要打她,登时吓得闭上嘴。
陆京燃吐出口烟,语气冷漠:“给谁的?”
雪烟说:“给家人的。”
是见面礼,也是敲门砖。
微不足道的东西,仅仅二十元,或许能让她寄宿的日子好过点。
陆京燃低眼睇她,一身暴烈的烟草味迫人,“那换个方式。”
声音被烟熏得低哑,显得格外勾人。
雪烟微愣:“什么?”
陆京燃弹了下烟灰:“爷呢,从不打女人的。”
这话听着吓人,雪烟吓白了脸,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你这事干得太傻逼,我们差点就背上人命了。”陆京燃揿灭烟头,扬了扬下巴,继续说:“这西瓜就当赔罪了,你有意见没?”
雪烟愣了愣,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她简直不敢置信。这么低的要求,分明就是在做慈善。
雪烟连声道谢,准备把塑料袋递给他。
下一秒,陆京燃忽地俯身,扯过她手里的袋子,狠命往地上一掼,西瓜摔了个稀巴烂。
雪烟猝不及防,吓得头皮一炸,差点破喉大叫。
地上鲜红的汁水从袋子里淌出来,刺人双目。
她双手捂着脑袋,眼眶里蓄着咸泪,视线也虚飘飘的,糊成一团灰红色,不落实地。
陆京燃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冷戾的目光在她身上溜几圈,见她瑟瑟发抖,似乎满意极了。
他扯了下唇角:“行,扯平了。”
雪烟忍着泪,不敢抬头看他。
她更不敢说话,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怕等会行李箱都被他砸了。
要是闹到家里人都知道了,事情就真的大条了。
但雪烟又不敢立刻走。
毕竟这混蛋看着脾气坏透了。
雪烟只能像个鹌鹑,低着头,僵在原地不动。
尹星宇收回眼,提醒道:“燃哥,折腾太晚了,咱们还得赶到赛车场。”
也不知是真赶场子,还是看她过分可怜。
陆京燃瞥了眼左手腕的表,突然拽住她的马尾,弯下腰来,逼近她。
“抬头。”
她惊得身体一抖,这人力道又大,头皮被扯紧,雪烟吃疼,皱起了眉。
陆京燃重复,指间用力,语气阴沉:“我让你抬头。”
雪烟被拽得头皮发麻,只能抬头透过泪光看他,他眼底都是化不开的戾气。
她不敢眨眼,怕眼泪没出息地落下来,她知道,这混蛋就想看见这个。
“今天算老子倒霉。”
他再度开口,声音紧咬着她,像最凶恶的野兽,“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他松开手:“赶紧滚。”
雪烟不敢多留半秒,拉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跑了。
尹星宇捋了把卷毛,看着陆京燃,咋舌道:“真放过她了,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他刚还以为他和魏明知都劝不住他的。
魏明知摊手:“那不然?那妞穿着打扮看着就穷,你还想逼良为娼啊?”
“那也是。”尹星宇揉了下脸,疼得龇牙咧嘴,“妈的,得亏飙车久,都摔习惯了。”
魏明知皱眉:“阿燃,摔成这样了,还去飚不?”
陆京燃没说话,紧盯着雪烟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显然怕极了,裙摆随风飘蓬,露出一大截大腿的肌肤。月光下,泛着象牙白的色泽,就快要溶于黑夜。
陆京燃站直身子,冷不丁地想起她那双眼睛。
大而圆,眼里有光流荡。
夜晚太黑,又隔着一层碎发,他只朦胧感觉到,眼神还挺楚楚可怜的。
裸露的眉眼有红通通的凸起,像长了什么东西。
陆京燃顿时皱了皱眉。
啧,还戴口罩。
怕是丑得不敢见人。
雪烟挂断裴良朋的来电。
舅舅等会来巷口接她,绝对不能让他看出异样。
她拍了下脸颊,缓和着情绪。
不一会,裴良朋走出巷子,见到她连忙招手。
“小烟,在这呢。”
“舅舅。”雪烟拖着行李箱,小步跑过去,“其实你不用来接我也可以的。”
“天色晚,巷子又多,我怕你迷路了。”裴良朋带着她往里走,又问:“吃过晚饭没?”
“吃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
很快到了门口。
打开门,齐兰夏还没回家。
一个瘦高少年正斜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偏头,冷淡的视线在她身上兜一圈。
这是舅舅的养子,裴池。
雪烟只在小时候和他见过几面。
齐兰夏早年生过一场病,失去了生育能力,于是两夫妻便抱了个孩子回来,当做亲生的养。
但外婆不喜欢齐兰夏,连同不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于是这么多年,他都没能回去老家过个年。
雪烟局促地站着,小心朝他笑了下。
少年像没看到,冷淡地回过头去。
雪烟收了笑意,垂下眼。
裴良朋将她带到他面前,“小池,这是你表妹雪烟,现在开始住咱们这,平时你多照顾着她。”
雪烟主动出声:“表哥,你好。”
裴池点了下头,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皱了皱眉,敷衍地应了声。
“你好。”
看见他的反应,雪烟意识到,这个表哥并不喜欢自己。又一个不太好的开始。
裴良朋粗线条,倒没看出什么,直接将她带进二楼阁楼,叮嘱几句,就出了门。
雪烟将行李箱放在门边,环视四周一圈。
这明显是个杂物间,刚被收拾干净。
一张薄而窄的木床,一个布料衣柜,一张书桌,逼仄得转身都困难。
父亲去世前,雪烟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不曾体会过缺钱的感受,即使在继父家住,也比这舒服些。
不过有个落脚的地方,她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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