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

《公主和我》

文/温昔

2023/8/14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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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俞盏再见到迟于的日子。

01

【你妈妈安排了人接你。】

【出火车站别乱跑。】

【到了给爸爸报平安。】

收到这三条信息时,俞盏正窝在车厢角落熟睡。

昨晚临睡前她发现自己的褪黑素空瓶,时间太晚,没买到新的,几乎是一夜未眠。今天一上车,她便昏睡过去。

看到爸爸消息是在火车即将驶入上京站的时候。

其时,推着小车的工作人员在拥挤的车厢内穿行,一边热情吆喝着“乌梅.奶片赔本甩卖”,一边高声提醒大家“上京站快到了,记得带好行李”。

售货阿姨声音洪亮,带着特有的辨别不出具体地域但莫名熟悉的腔调,俞盏终于被唤醒。

癔症了片刻,她给对面回:【知道的爸爸,到了给你电话。】

五分钟后,火车缓慢停靠站台,周围乘客陆陆续续起身,俞盏也跟着站起来。

俞盏不是第一次到上京,但.是第一次乘坐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因为对这里地势不熟,找出站口花费了她将近二十分钟。

待拉着箱子出站,已经是晚上九点,外面正飘雨。

雨势有些大,雨珠零零落落的坠落在地面上,逐渐地呈出积水趋势。

俞盏安静在出口处的廊沿下站了会儿,无聊侵袭大脑。手机电量不算充足,她索性把空闲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接雨水打发时间。

张志安是在十点四十三分赶到火车站的,匆匆忙忙停车后,他从后备箱翻出两把黑伞,往三号出站口的方向跑。

生平第一次,迟到整整两个小时,这简直就是他司机职业生涯中的污点。

……

随着小跑的步伐,很快,张志安视线里出现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角落的女孩穿得少,只一件杏色棉麻连衣裙。她脚上穿的鞋子是白色的,由于下雨,现在上面有不少黑色的印子。几年没见,高了,也更瘦。

张志安在心底暗骂自己两声,把伞柄举高。他朝不远处挥手示意,怕对方看不到,又开口喊了声“小盏”。

俞盏循声抬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眼形是弯的,眸光澄澈。

女孩文文气气地冲来人笑,“张叔。”

话音落地,俞盏不动神色收起自己那只湿漉的手,玩雨这行为太幼稚,被熟人看到总觉得怪。

“欸,等着急了吧?”张叔来到她面前,递了把伞过去,接过她的行李箱,抱歉说,“路上太堵,都怪我没算好时间。”

俞盏摇头:“没关系的,火车晚点,我也刚到。”

晚点只是客套的安慰话,张叔明白,他又一次叹口气,心里的愧疚感愈发强了。

上车后,张叔一直沉浸在自己内疚的情绪,俞盏没察觉。

她太累了,尤其是腿。

今天先是在火车车厢角落蹲坐了八个小时,再之后,一直在车站门口站着。

身体快扛不住,可精神却清醒,此刻她有种时空割裂的不适。

嗡—嗡……

倏尔响起的信息铃将俞盏拉回现实,恍然几秒,她点亮了手机屏幕。

信息是爸爸发来的。

两个小时前,她给爸爸报平安,说已经被司机叔叔接到,爸爸现在在问有没有见到妈妈。

【还没。】

删除。

【应该快了。】

删除。

【我……】

正思考是不是要装作没看见,晚会儿见到了再回复,忽地,下一条信息进来。

【礼物给你妈妈送了吗?】

——礼物。

——妈妈。

——送。

完整的句子被拆开,俞盏忆起此行的主要目的。

两天后,妈妈要和凌叔补办婚礼,爸爸托她送份礼物过来。

爸爸:【我和你哥都没法到场,你就代表咱全家人表达下心意。】

【好。】

具体是应哪句话的好,俞盏并没有点明。疲惫压榨大脑,再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应付。

她把和爸爸的对话框调整成免打扰,随手翻阅起被堆砌在下面的微信。

【到了没?】

俞盏低头回复:【到了。】

【刚接到你?】

俞盏些许讶异:【你怎么知道?】

【看了张叔朋友圈。】

俞盏:【…哦。】

【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俞盏:【没不想。】

对面那人明显不想和她掰扯这个话题,把话转走。

他说:【给你在上京买了套房。】

俞盏:【?】

怎么能做到把话题转得这么生硬……

还有,为什么能把买房说得像买白菜一样……

接着,又道:【甲醛马上就吸干净,再过半个月,你就能搬进去。】

俞盏:【?】

用了‘吸’字而不是‘除’。

不会是人吸得吧……

再道:【最近要是不想住那边,就去酒店。】

俞盏:【… 嗯。】

俞盏的思维成功被最后那句‘住酒店’带跑偏,忘了再纠结买房子的事,这个瞬间她在想她确实没打算住在母亲那,假如打车方便,她准备送完礼物就离开。

最后:【在车上眯会儿吧,我去开会。】

俞盏:【好。】

霸总的时间总是宝贵的。

事实上,应了‘嗯’的俞盏并没有放下手机,好奇心使然,她点开朋友圈想找张叔发的那条动态。

手指往下滑,最先看到大学室友的——

【中元节,忌出行!】

原来今天是中元节。

俞盏习惯了按照阳历过日子,对很多农历节日并不敏感。

认真点了赞,继续往下翻阅。

张叔的动态是十分钟前发的,那个时候在等红灯,她看到张叔双手举着屏幕按照九宫格构图十分专业地拍了张街景。

【唉……】

‘唉’是张叔给自己那张街景配的文案,带着欲言又止的高深。

俞盏斟酌几秒,给张叔也点了个赞。

【叔叔,您比我拍得好。】她这么留言。

不知从哪天开始,俞盏发现自己在朋友圈看到的内容越来越少。之前还有些做副业的同学发发广告,现在,大家一天的动态十分钟就能翻完。

大概是内容少了,所以翻阅过有趣的内容她都有印象。

比如——

一个小时前,她看到凌锦发的那张和母亲的合照。

【雨夜游城,体验感不要太棒。】

公开评论:张叔开车带我们去的,我和妈妈车技一般,雨天不敢开。

俞盏没什么情绪波动,即使她知道那条动态大概率只对她一人可见。

她兴致缺缺地熄灭屏幕,阖上眼睛,尝试让自己休息会儿。

十一点二十,车速减缓,车子驶进别墅区。

道路两旁的景色在俞盏面前徐徐开展:初秋的杨树枝桠朝天,叶子落了大半,如今树枝上挂着雨珠,在路灯的照耀下呈出晶莹。

“小盏,前几年你住在这儿的时候是不是还没那么多路灯?”张叔从后视镜里瞧到俞盏在盯着路边的那两排路灯看和她闲聊。

“对,当时这条路很黑。”俞盏把身体稍稍前倾方便和张叔对话,她说,“路灯也常坏。”

“现在不会再坏了,”张叔饶有兴致玩笑道,“小于公司和物业那边签了终身合同,说是他们研发的灯寿命比他本人都长。”

俞盏:……小于。

像是能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小于就是迟家那少爷,你应该还记得吧?”张叔说,“小时候你们经常一起上学,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每天早上就推着单车在门口等你。”

不是等我。

俞盏在心里答。

张叔在后视镜里看到俞盏仍盯着路灯发呆,叹出今天的第三口气。

车子驶过柏油路,一路往南,开到所富华的别墅前停下。

院子里的灯已经熄灭,如今亮着的只有大门口的路灯和车灯。

“估计是这几天忙婚礼累着了,所以睡得早。”张叔把后备厢的行李拿下来,讪笑跟俞盏解释,“知道你要回来,夫人特意提前给你打扫了房间,被子都是刚晒过的。”

“嗯。”俞盏笑了笑,想说,‘能不能麻烦您待会儿送我离开。’瞥见张叔困倦的脸,她咽下这句话。

两人撑伞进屋,听到动静的住家阿姨从自己房间出来。

阿姨先问:“是俞小姐吧?”接着道,“您饿不饿?用我给你做点饭吗?”

中国人的客套是内敛的,大部分时候想要表达的深意就藏在潜台词里。

“要不今天中午在我家吃吧?”等于“已经到午饭时间你怎么还不走?”

“用给你做点饭吗?”大概率等于“快说不用。”

俞盏摇头,拿过玄关处鞋架最上层那双一次性拖鞋,低声道,“您去休息吧,我已经吃过饭了。”

“好,您的房间在二楼。”阿姨随手指了个方向,俞盏颔首道谢。

房间确实是刚打扫过,一尘不染,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跟她在酒店见到的一样。

俞盏只粗粗扫了眼,没有多看。

她把行李箱提进去,搁置到地面上,把箱子拉开。

爸爸托人买的画作、奶奶一大早做的糕点,还有爷爷题的字。

俞盏取出这三样东西,往楼下客厅去。

路过厨房,俞盏顺手把糕点放进冰箱。

再之后,她在玄关处拿了把黑伞,朝外走。

这里变化有些大,别墅与别墅之间都搁着栅栏,依稀记得之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好像她二楼卧室的阳台都连着隔壁。

俞盏把伞压低一些,挡住细密的雨丝,屏幕上,导航正在提示她偏离路线。

现在不是在往东吗?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按照直觉应该没错……

在原地癔症了会儿,她转身走另一条路。

地球是圆的,区区一个郊区,她总不能迷路。

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俞盏终于找到家24小时便利店。

收银台的女孩正低着头打盹,听到感应门的声音,她整个人一激灵,眼神忽变,“欢迎……欢迎光临……”

颤巍的音调让俞盏不得不垂眼打量自己。

她今天穿得很可怕吗……或者是淋了雨妆花了?转念又想今天也没化妆啊。

“不是您的问题,是我刚才在看一个恐怖片。”女孩有些反应过来,带着歉意解释道,“而且…今天是中元节,再过——”她看了眼时间,用气音说,“再过十分钟就到十二点整。”

中元节别名鬼节。

四下无人的雨夜她突然出现确实让人畏惧。

俞盏冲她笑,她认真道,“我不是鬼。”停几秒又说,“不过可能快变成鬼了。”

“啊?”

“因为实在太饿,再吃不到东西会变成饿死鬼。”

“……”女孩被她逗笑,心情放松下来,她指着自己面前的保温柜,说关东煮是刚上的。

“有没有魔芋结?”

“有的。”

“那我想要三个。”

“行,我给你拿。”

“谢谢。”

在店员拿东西的间隙,俞盏绕到货架前去找饮料。

一瓶冰红茶,隔壁货架两袋面包,之后又按照提示去药品区去拿了盒褪黑素。

“一共一百三十五,我扫您。”

俞盏颔首打开付款码,目光对向了看起来依然紧张的店员,她弯唇安抚,“我真是人。”

“…我知道的。”店员正在扫码,闻声抬头,紧张兮兮道,“其实我现在在想另一件事。”

“嗯?”

“我今天看的那个恐怖片里,女主角很爱喝冰红茶。”

俞盏:……

无辜看向手里的冰红茶。

从便利店出来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俞盏不自觉地就把步伐加快。

“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赶到家。”

“十二点是冤魂野鬼出没的时候。”

“要避开那个时间……”

即使平常胆量还可以,但耐不住店员的话余音绕梁,如同魔咒版一直在她脑海里闪。

俞盏叹口气,把伞压到最低。

郊区寂静,稀疏的房屋两旁时不时传出身鸟叫声和蝉鸣。

雨似乎小了些,但风大了。

一阵释放天性的风吹来,俞盏没有防备。

没有防备的除了她还有她的伞。

倏然,伞面就被呼啸的风掀翻,伞骨快要折过去。

与翻折的伞一起发出动静的是——

不远处的——

咳嗽。

一声、两声、三声。

“……”

这是全上京安保最好的地方,连只苍蝇飞进都是要通行证的。

假如是这样,那,那方才咳嗽的……

俞盏没再往下想,她秉口气,分神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1:59。

该来的总要来。

思及至此,俞盏转身往声源处看。滞了几秒,她努力平静问:“您是…人吗?”

“?”

空气彻底安静了。

风停雨停。

坏掉的伞布垂落在地上,酝出乌压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俞盏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她听到那个黑影用低淡的语气认真道——

“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的盏:…嗯他没骗人。

好久不见,我来啦!

下一本开《是遥远的他》(小盏的哥哥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