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它。

夜弥丝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小恶魔被火焰烧灼的皮肤下不是狰狞的血肉，而是混着魔纹和秘银的炼金物品，血肉与炼金术，荒诞而又离奇的美感。

他身上涌动的生命气息却是那么的真实。

然而——

“阿洛尔只是一个炼金人偶。”

夜弥丝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为这个疯狂而古怪的世界，愚昧从众的信徒、自愿献身的虔信者、人类、恶魔……甚至一个恶魔人偶的生命。

她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就像千百年前与人们建立起第一座城池，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寻找人之子的时候。

朴素的美好与幸福。

可现在仿佛一切都变了，信仰之间的纷争，不同生命的仇恨，隐藏于人类社会中不敢露面的异端。

神又算是什么呢。

夜弥丝已经想不起自己身为人时候的样子了，昔日的旧神们也曾说“你在我们的教导下长大，却一点都不像我们。夜弥丝，你要尽快成长为一位合格的神明，不然总有一天你会感到无比痛苦的。”

新生的神明总会有一些不解。

夜弥丝却已经没有办法，也再也不可能向当初教导她的旧神们询问自己是否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了。

“我是个合格的神明吗？”

夜弥丝本来从不怀疑，她曾拥有着人类宝贵的灵魂，她曾与这个世界共情，而如今她自己也不知道。

女神微笑的眼里流露出悲伤的意味。

阿洛尔怔愣地看着她，红色的瞳孔里写满了纯粹的迷茫和不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刚刚拥有生命的人偶罢了。

他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夜弥丝，你后悔带我回来了吗？”

因为选择我，放弃了你曾经的信徒。

夜弥丝的心颤了颤，想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以及一双双紧盯着她的眼瞳，“不，我不会后悔，哪怕代价是……彻底失去他们。”

她还有海瑟安，还有永夜城。

阿洛尔抿唇，心口的位置忽而酸胀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了他空荡荡的身躯，彼时的他还不懂这种感觉名为难过。

他抿着唇，忽而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小恶魔的心口处绘了一行漂亮的花体文字。那是古恶魔语，优雅流畅的笔迹微微停顿，令人不由去想那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的。

如果塞缪尔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是魔神冕下的字迹。

献给夜弥丝。

“献给……我？”她不自觉喃喃道。

夜弥丝完全想不到会有谁制作一具恶魔人偶给她，何况那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炼金物品，他拥有了生命。

那是独属于造物主的领域。

阿洛尔眨了眨眼，无知无觉地说道：“我是为你而诞生的礼物。”

“魔神冕下曾以自身血肉为基础创造了我，他说我是生命的奇迹，他想把这份独一无二的奇迹送给你。”

“既然我是你的礼物，你想怎么处理我都好。夜弥丝，把送我回去，你是不是就能变的开心一点？”

阿洛尔歪着脑袋，有些迟疑，他还不太懂什么是开心，只知道自己从绞刑架上被夜弥丝带走时，他的心脏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魔神冕下……我与祂有过交集吗？”

夜弥丝完全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脑海中一些模糊的声音，犹如万花筒般飞速旋转，“夜弥丝，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作为深渊退后一步的交易。”

魔神冕下制定了交易的原则。

从此恶魔们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取走人类的灵魂，人类在超越他们生命的存在面前得到了一丝喘息，只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就能永远守住自己的灵魂。

我要你记住。

我希望你忘却。

魔鬼们是一群满口谎言的骗子。

夜弥丝沉默地别开眼，小恶魔瘦弱的背后是无数被鞭打、被火钳烫伤的痕迹，它们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炼金物品本身是没有生命的。

阿洛尔拥有的只是灵魂和一具近乎损毁的躯体，那些人并没有很友善的对待他。

“你只是个恶魔人偶，被用来发泄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他们不在意他有没有灵魂。

因为即便是拥有灵魂的人类，他们在一些强大的、有权利的人的面前，也是可以被肆意践踏的低等物品。

海瑟安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了这一幕，怀里零零散散的药跌落了一地，张扬的红发安静地垂落了下去，她想起永夜城的另一些人，他们的身上也都充满了磨难遗留的痕迹。

“人为什么非要互相伤害呢？”

海瑟安不理解。

她本身就是一个爽朗的人，她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成长，身上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和身为女性的柔软。

这无关大雅。

相反，夜弥丝喜欢这种纯粹。

因为人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一种生物，趋近美好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夜弥丝轻抚着小恶魔柔顺的发丝，眼神平静了下来，那一瞬间她与整个世界的隔阂感都在消融。

“阿洛尔，你不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炼金物品，你拥有灵魂、拥有生命，我能听见你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你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夜弥丝的手点到了他的胸口，好似那里真的存在一颗活生生的跳动的心脏。

“欢迎你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愿你今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生命涌动的气息。”

这是命运女神在她诞生时所说的祝福语。

夜弥丝将这句话赠予了阿洛尔。

她不会再为此迷茫了，生命本身就如此宏大，夜之女神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信仰祂，可女神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她想保护那些珍贵的、简单的信仰。

碎裂的玻璃可以复原，只是仍有裂隙。

而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碎就再也回不到原点，那样的痛苦足以让一个人彻底的面目全非。

“阿洛尔，幸好我找回你了。”

另一边，西莉亚的门铃被摁响。

门外传来神官肃穆恭敬的声音，“圣女大人，冕下邀您一叙。”

西莉亚低低地笑了起来，她身着白底镶金边长裙，精致繁复的蕾丝花边使得她的美貌更为动人，圣洁的优雅。

脑海中的灵魂疯狂挣扎，系统的力量却死死禁锢着她。

“安静，西娅。”

为了区分两个灵魂，“西莉亚”毫不犹豫地夺取了这个名字，显然她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么。

西娅的魂光微微闪烁，长时间的压制让她变得虚弱许多，她柔弱的性子却无疑更加坚定起来。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西莉亚靠近镜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凶狠，她用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容，嘲讽地说道：“西娅，没有我，你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得到什么地位么？空有一个光明圣女的头衔？！别开玩笑了！”

“何必抱着你那该死的信仰与我对抗，别忘了我们才是一体，只有我才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西娅沉默了片刻，她摇动的心神忽而坚定了起来，她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说道：“错了。西莉亚，那是你自己的欲望，你不过是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了它。”

“你想取得自己的地位和权利，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不否认野心。

真正的西莉亚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她要成为因塞海湾的一道汹涌飓风，改变那些不得已沦落酒馆的命运。

“我的母亲不是暗.娼！我也不是见不得光的杂种！”

年幼的西莉亚曾不甘地流着眼泪，向那些欺辱她的人嘶吼，可事实是眼泪换不来一切，只会换来一顿毒打，或者是更可怕的事情。

“西莉亚”眼神闪烁。

瞧啊，看啊，她们是多么的相似，像一朵截然不同的双生花。

“天真、天真！”她哈哈大笑起来，眼里含着滚烫的泪意，疯狂的意味溢于言表：“可是西娅，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就是个只由强者支配的世界！”

阴谋诡计、虚以委蛇就是她生存的本色。

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位女神。

西莉亚笑累了，死死握紧了自己的双拳：“所以，我要狠狠地打碎她，我要亲自看看善意落入泥沼，是否还会自始至终。”

她睨着自己的另一个灵魂，如此说道。

西娅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系统蠢蠢欲动。

她们之间还是只有一个的好，西莉亚已决心毫不留情地吞噬她，来维持自己活下去的利益。

……

很快西莉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没注意到那个即将消逝的灵魂中闪过一道亮光，旋即无声地陨灭了。

灵魂献祭仪式——生效。

远在另一边的夜弥丝心中忽而一痛，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有人在呼唤她，可那声音如同一阵轻烟了去无痕，只剩下了一些遗憾怅惘的情绪。

西莉亚起身，确认自己万无一失后脚步轻快地向神殿深处走去。

光明神冕下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耳边的赤金耳坠轻微摇晃，随处可见的太阳金纹煌煌落了满身。

诺因彻底舍去了自己人类的血脉。

祂赤金的瞳孔宛若从天而坠的烈日，带来烧灼炙热的痛感，口中吐出的轻缓语音犹如悬在她颈上的恻刀。

“你不是西莉亚。”

“你是谁？”

西莉亚头晕目眩，脸色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西娅：呜呜呜，献祭仪式害我！我不要去深渊啊啊啊！！！

夜弥丝叹气：没事，我也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