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果断落井下石。
“你说你是晦,那你变身啊!”
“你怎么不变!”
“变不了你就根本不是晦!”
她其实根本不明白真正的“晦”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自己这么一说,村长立刻就急眼。
吵架就是这样,谁跳脚急眼,谁就先输一半。
这笔账,凤宁会算——对手输一半,等于自己赢一半。
老村长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但手上的动作明显凌乱了很多,凤宁可以左右蹦来蹦去同他稍微周旋。
“我是晦……我是晦……我是用血肉保持清醒的晦……”老村长双眼漆黑,呲牙呢喃,“那样的大人物……那样的大人物说的话绝不会有错!吃人就是秘方,吃人就是!”
他的神情有一点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毛骨悚然的画面,以及某一个让他战栗且让他膜拜的身影。
不远处传来狄春的闷吼。
凤宁见缝插针瞟了一眼,发现有个十来岁的男孩扑在地上,咬住狄春的小腿疯狂撕扯。
狄春抬腿想踹,一看是个孩子,没狠得下心。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一支铁犁耙带着呼啸风声重重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换作普通人,这下已经脑浆迸裂。
即便狄春这个解甲望境的修士,也是一阵站立不稳,双耳嗡嗡。
这些人是真奔着死里打啊!
凤宁生气:“你连弱的都打不过!”
狄春郁闷无比:“这不是中毒了嘛……”
凤宁教训道:“谁叫你贪吃!”
叫他吃那些热腾腾香喷喷的肉,叫他喝那些鲜甜香浓的汤!
狄春:“……是我错了。”
凤宁跳到他的身边,替他挡开了几根袭来的大木棒。
“你们是傻子吧!”她冲着村民喊,“村长骗人,他才不是晦!”
身后袭来凌厉的风声。
凤宁没回头,拽着狄春的衣领往旁边一跳,继续挑拨离间。
“你们上当啦!”
“村长骗你们帮他杀人!”
“还杀了宇文!”
“你们都要被他害死啦!”
村民们刚刚遭遇了险些被活埋的事情,听到“宇文”二字,回忆涌上心头,不禁一阵阵哆嗦。
狄春也没有笨到家,见状立刻扯开嗓子干嚎:“宇文家那些修士最差的也是披凶,你们村长区区一个解甲根本保不住你们!这事全都怪他,你们都被他拖累了!要不是他,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得罪宇文那种大世家!你们还不赶快和他划清界限,还等什么!”
老村长怒吼着扑上来:“我杀了你!”
“哇!”凤宁边躲边说,“你在心虚哦!”
“你就是害怕!”
“才不是为了保护别人!”
“你这个坏……唔!”
老村长的爪击一下比一下凶狠凌厉。
他知道不能再给这个女娃说话的机会,要不然有些事情就要脱离掌控了。
凤宁被逼得连连后退,左腿旧伤崩裂,虽然紧张起来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但闪避的姿态难免变得笨重。
老村长不讲武德,发现她一瘸一拐,立刻疯狂攻击她的左侧身体。
凤宁手上没了短刀,招架得更加狼狈。
幸好村民被震住,暂时忘了攻击狄春。狄春抽空用臂刀替凤宁挡了几下,两个人堪堪保住要害,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添了不少。
急遽失血让凤宁有些头晕。
脑袋嗡嗡响时,她记起一个令人眩晕恶心的刺耳噪音。
那是她击杀凶邪之后,获得一股力量的同时,随之涌来的声音。
这股力量让修士变得更强,也让修士变得更像凶邪。
那么……快要堕落成凶邪的老村长时常听到的那个声音……?
幼崽心里没有装着很多事,所以记忆力总是特别好,总是十分擅长学习模仿。
凤宁微微眯了眯眼。
老村长用狂暴的攻击阻止她说话,但他不可能完全制止她发出声音。
她撅起嘴唇,开始断断续续模仿那个刺耳的嘶叫:“啊咿——滋唔——桀——”
身边的狄春率先遭殃:“嘶……”
好一阵气血翻腾!
凤宁见到魔音攻击有效,顿时双眼一亮,把嘴唇嘬得更响:“滋呼——叽啊——”
老村长的身体明显开始颤抖摇晃。
就像凤宁第一次提到江明的时候那样,他的眼珠错乱转动,抬手抱住头。
“啊——啊——不要吵——不要在我脑子里吵——闭嘴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凤宁才不!
她往后一跳,把那怪异的嘶叫模仿得更加惟妙惟肖。
老村长噔噔倒退。
他身形踉跄,捂住双耳,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吼。
凤宁趁机大喊:“哇,这下是真的要变成凶邪啦!”
老村长重重甩了甩头,下意识吼道:“我没有!我不是!”
“哦——你说你不是晦!”凤宁语气欠揍,“所以你真的在骗人哦!”
她把脑袋转向周围村民。
“你们都听见啦!”
“他骗你们杀人哦!”
人群一静。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老村长的身上。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村长,你……你不会真的骗了我们吧?”
又一个人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哦!”
还有一个声音说:“你不能这么自私啊!”
“要不然,你自己去给世家承认错误吧,你一个人的事,不要连累大家啊!”
“就是,就是……”
“你快去自首哟!”有人痛心疾首地拍着腿。
字字句句,更如魔音灌耳。
老村长身体重重一晃,看上去就像是心口被牛犊狠狠撞了下。
他跌跌撞撞:“我都是为了你们……你们怎么能忘恩负义……怎么可以……”
狄春悄悄用手肘撞了撞凤宁:“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会背叛他?你也太厉害了吧!”
凤宁无辜眨眼。
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是想气气村长而已。
“可是,”狄春弱弱挠头,“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啊。”
村民们确实没有战斗力,但他们此刻迫不及待的自私撇清,俨然已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
老村长甚至忘了继续攻击凤宁和狄春,他颤着嘴唇说:“我杀了多少凶邪,救过你们多少次……你们、你们都忘了吗!”
凶邪化的外表狰狞扭曲,显然无法唤起村民心中的温情。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更加疏远防备。
“你明明不需要害人也可以保护我们哦!”
“你就是为了自己!”
“你为了自己,逼我们害人,对,都是你逼我们的哦!我们哪里敢违抗你嘛!”
“就是!就是!”
老村长颤抖得更厉害,他纯黑的眼珠转得飞快,苍老下垂的颊肌不自觉地阵阵痉挛,漆黑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抽长。
“你们才是一群最自私的东西……需要我的时候千好万好,现在有难了想把我一脚踢开……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关系?你们以为这样那些世家老爷就会放过你们……蠢人啊……嗬,嗬嗬……”
“嗬咕……没有我……嗬……”
说到最后,他的喉咙里只剩下囫囵不清的咕音。
他看起来很痛苦,一些沉闷至极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溢出来。
像是一个老人无法言说的悲泣。
“刺啦——”
老村长身上那件粗布麻衣一截截绷碎。
他的气息变得冰冷、堕落,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他的身体随之发生了恐怖的变化——脸部干枯凹陷,鼻梁消失,鼻孔和嘴巴连成整个黑洞。青黑的皮肤像融化一样紧紧粘着身体,双臂拉长过膝,指甲变成漆黑的镰爪,森然钩到了地面。
“晦!”狄春目光复杂,“他真的堕成了晦。他的望境状态其实并没有那么坏,要是他没杀那么多人,没生吃血肉,没心性扭曲……也许再过很久很久也不会堕落至此,也许可以守护村子到死。”
但是此刻说这些显然已经太迟。
任谁也能看得出来,堕为“晦”的老村长已经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凶邪了。
没有任何神智,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它”嘶声咆哮着,镰爪刮过地面,凭本能向着人最多的地方扑去。
第一个村民瞬间被撕碎。
“晦”轻描淡写地用镰爪一钩,连骨带肉送进口中大嚼。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大部分人吓软了腿,根本跑不动,任凭这只暴走状态的凶邪大开杀戮。
凤宁和狄春悄悄对视一眼。
“上!”
狄春狠狠吐出一口血沫,铆足了劲摔扑过去,用那把已经残破坑洼的臂刀劈砍凶邪的后膝。
凤宁瘸拐着助跑几步,猛地跳起来,飞扑到凶邪的背上。
手往高处一扬,“啪”,牢牢抓住露在青黑皮肉外面的刀柄——先前她把短刀扎在了老村长颈侧,他心神错乱,没顾上拔掉它。
堕为凶邪的老村长,最后残存的意志大约是对村民们的怨愤。
它嘴里咬嚼着曾经被自己保护过的人,四肢镰爪各穿透一人,像撕纸钱那样,把他们的身躯轻易粉碎。
凤宁和狄春发起攻击时,它竟一时腾不出手来回击。
“吼——”
它发出凄厉至极的咆哮,纵然神智全失,却仿佛仍带着经年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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