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内很安静,就只有引擎声,和雨点击打车盖与车窗的声音。
坐在不太熟的人的副驾驶,不说话总觉得有点不礼貌,闻樨用手指轻轻抠着手机钢化膜的边缘,绞尽脑汁想寒暄词。
半晌,她轻轻开口:“谢谢你,带我回去。”
沈朝隽目光着前方,随口应了声:“顺路。”
她继续:“你去那边,玩吗?”
但想想,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沈朝隽说:“我的录音棚在那附近。”
“要发新歌了?”闻樨顺着随口问。
他转头看她一眼:“感兴趣?”
闻樨实话实说:“你的歌都很好听。”
“你喜欢?”他漫不经心地问。
“……?”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晚了,闻樨感觉自己的脑子转得有点慢,她发现,本来不是就和他尬聊寒暄几句的么,怎么聊着聊着,话题抛到她这里来了?
人坐在他车上,总不能说不喜欢吧?
闻樨慢吞吞地开口:“你的歌,我喜欢的。”
他忽然笑了一声,低声,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工科生,确实严谨。”
很明显,他知道她话里特意强调喜欢他的歌的意思——不喜欢他的人。
闻樨抿了抿唇角,心里有点懊恼,应该换一种更温和委婉的方式表达的。
听他的声音,是不是有点情绪低落了?
可她记得,看过他一个采访,他在采访里明明说过,让大家只关注他的作品就好,不用过度关注他这个人……现在干嘛又在意别人是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闻樨正思考着,忽然又听见他说:“我继续努力。”
这回语气松散,半真半假的。
她转头看过去,他正目视着前方开车,掠过的车灯光线忽明忽暗,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闻樨也没看出来他表情有什么失落,似乎他并没有在意这些。
闻樨想起哥哥杀青回来那晚,他开玩笑说的那句,他努力,让她喜欢他。
……都差点忘了,他可是渣男。
闻樨刚才心里的那点懊恼瞬间不见了,担心刺痛到他纯属是精神内耗。
车子一路开回映月湾的地下车库。
进电梯的时候,闻樨已经困得不行了,她低着头,基本的社交礼貌都不想维持了,电梯门一打开,她就迈着困乏的步子往2801的方向走。
还没走到门前,听见身后沈朝隽叫了她一声:“闻樨。”
闻樨停顿一霎,压着满脑袋的烦躁,回头看他。
“等一下,有东西给你。”他说着,打开自家的门,走了进去。
闻樨垂下头,闭上眼睛,听见他门口再次有响动的时候,她才眯开眼睛,抬头看过去。
他拿着一叠专辑走过来,递给她。
闻樨懵懵的有点反应不过来,只看见最上面一张是她喜欢的那张专辑封面,她迟疑着抬手,一叠专辑就都到了她怀里。
“回去吧。早点休息。”沈朝隽示意她开门进屋。
闻樨慢吞吞地“哦”了声,指纹开锁,开门进去,转身关门时,看见他还站在门外。
他单手插兜,没戴口罩,还是那张冷酷桀骜,攻击性十足的脸。
但他安静站在那里,目光清和地看着她,明亮暖光笼罩在身上,不像动漫里的阴戾反派了,有点像少女漫里的英俊骑士,在等她安全到家。
闻樨慢吞吞地问:“你不回家吗?”
沈朝隽笑了下,声音冰凉温和:“你关上门,我就回去。”
闻樨点点头,关上门,坐到玄关处的鞋凳上,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褪着脚上的鞋。
贺空青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回来了?”
“嗯。”闻樨应他一声,“你怎么还没睡。”
“年轻人哪有早睡的。”
闻樨看他一眼:“年轻人才不会刻意强调自己是年轻人。”
贺空青:“……”
大晚上的……算了,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贺空青弯腰拿起一张她怀里的专辑,翻了翻:“都是沈朝隽的专辑?你买的?现在真成他粉丝了?”
闻樨摇头:“刚才在门口,他给我的。”
贺空青啧啧摇头,损他:“圈粉真圈到我家头上来了。”
闻樨没说话,趿上拖鞋,抱着一叠专辑回了房间。
将专辑放到书桌上,她坐下,望着一堆专辑发呆,这几张专辑,好像就是他放在客厅置物架上,她看见的那几张。
她本来没明白,刚才听哥哥说,她才反应过来沈朝隽送她专辑的用意,她以为他就玩笑说说的,他还真想圈她粉啊?
可她不会粉渣男的。
像英俊骑士的渣男也不会。
闻樨睡得晚,本来打算第二天多睡一会儿的,可一大早就被辅导员的电话吵醒。
辅导员说找她有点事,让她去办公室一趟,闻樨忙不迭地起床回学校了。
到了辅导员办公室才知道,是某脑力智力竞赛的负责人找到学校,想邀请她参加竞赛的海选。
闻樨了解了一下,是科学类的竞赛,题型涵盖面很广,现在筹备举办的是第一届,知名度低,权威性也是个未知数,所以赛事组极力在各大高校以及各学科竞赛中寻找种子选手,推荐参加海选。
闻樨的成绩一向很好,以往也在竞赛中取得过优异的成绩,所以被赛事组的工作人员注意到。
闻樨对这个竞赛的内容挺感兴趣,但是赛程期间需要出镜,她犹豫了,她不想将自己放到公众视野当中。
她便没有直接答复,只说考虑一下。
辅导员是很支持她参加这个竞赛的,一来,闻樨正好有时间,参加竞赛可以给她增添履历,二来,她若拿奖,也是为学校增光添彩,作为辅导员的自己也与有荣焉。
因此,辅导员与赛事组工作人员一同极力劝说了一番,见她也的确动摇了,才说:“那你考虑好了给我回复。”
闻樨点头应下。
赛事组那边说:“你先加我个微信,后面有什么情况,咱们再聊。”
闻樨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已经将近中午了。
闻樨回了趟宿舍,室友们刚从民宿回来,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补觉,她问她们要不要吃中饭,她点外卖。
“我现在只想睡觉,不然要猝死了。”
“我也是。”
“加一。”
“好吧。”闻樨拿了几本书,准备走,“这几天没事,我回家啦,过几天见。”
语调各异的三声“过几天见”响起,闻樨笑了下,轻轻关上宿舍门离开了。
闻樨回到映月湾,贺空青有工作出去了。闻樨收拾了一下东西,给哥哥发消息说,要去爷爷奶奶家。
贺空青抽空回她消息,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爷爷奶奶家里有两个书房,二老一人一个,书房里一整面墙的书架,放满了书,除去书房,客厅和卧室也放了书架,闻樨和贺空青从小就在这些书架中穿梭。
上大学之前,爷爷奶奶从不会过问她的功课,只说让她学习不要有太大压力,接受知识的途径不是只有学校一个。
可自从上大学之后,每次来爷爷奶奶家,就会被考问功课了。
爷爷说,读了大学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她选择的专业方向,若是想走研究的路,自然一点松懈不得,更要严谨务实。
闻樨认同爷爷的观点,平时的积累也够,也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这次过来,闻樨与爷爷讨论了毕业论文,以及是否参加脑力竞赛的考量。
爷爷说,参不参加竞赛,还是要她自己决定。
闻樨有点苦恼:“我感兴趣,但是比赛时会录像播放,我不想出镜。”
奶奶摘掉眼镜,笑眯眯地说:“从另一个角度想想,也不失为一种经历,老了之后,回忆起来,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现在这个时代,信息更迭的太快了,有那么多用短视频记录生活的人,很少有人能被真正记住。”
爷爷慢悠悠地说:“她哥是贺空青,这个时代连性格偏好都能被大数据偷窥,藏点亲情关系不容易。”
奶奶静了静,缓缓点头:“那说的也是。”
闻樨忍不住笑了一下,将爷爷奶奶的话微信复述给哥哥。
贺空青:【我在咱家就是人嫌狗憎呗。】
闻樨:【少给自己加苦情戏。】
闻樨:【奶奶说,你在你的领域内很优秀,我们都为你骄傲。】
贺空青:【奶奶的思想就是有高度。】
闻樨:【面无表情.jpg】
跟爷爷奶奶谈到最后,还是要闻樨自己做决定,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奶奶说的那句不失为一种经历,是老来的回忆,挺让闻樨动容的。
在爷爷奶奶家待了一天,闻樨又去了趟外公家,跟外公一起去小动物之家看了看毛孩子们。
闻樨被夹的那个小指指甲,也往前长出了不少,显得更崎岖狰狞,丑得更惊悚。
每每看见自己的小手指,她就会想起沈朝隽,又想起他给她的那些专辑。
她这些天就在想,也不好平白要他的东西,应该还给他点什么才行……晚点告诉哥哥,让哥哥请他吃顿饭什么的当还他吧。
表姐难得休息,约闻樨一起吃饭,在某顶级酒店的餐厅。
闻樨惊讶:“和我吃饭来这么贵的地方做什么?”
贺云舒满不在乎的样子:“赚了钱不享受生活那我整天这么累死累活为了什么?”
闻樨点点头:“大姐说得对。”
“别叫我大姐。”
“从小就这么叫……”
贺云舒扶额,好在外人面前她和贺空青并不会这么叫,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闻樨咬着牛排,随口问:“那堆石头呢,今天不陪你?”
“分手了。”贺云舒说。
闻樨一顿,抬头:“为什么?”
“没有什么狗血的戏码。”贺云舒喝了口水,“就是双方都觉得没有感情了,不爱了,因为各种世俗的东西绑在一起结婚也没意思。”
闻樨叉了一块牛排到她餐盘里:“多巴胺还会分泌,还会有让你喜欢的人。”
贺云舒失笑,跟她说,等会去拳击俱乐部。
“你什么时候学拳击了?”她问。
表姐:“分手之后。”
闻樨怕提到她伤心事,没多说什么,点头陪她去。
拳击俱乐部离两人吃饭的地方有点远,表姐带着她开车穿越了小半个城市,到的时候,时间有点晚了,拳击馆也没几个人。
贺云舒本来想让闻樨也体验一下拳击,闻樨说,她看是喜欢看的,要让她打,实在是打不了,拒绝体验,贺云舒也没勉强她。
闻樨在自动售卖机买了瓶水,坐在休息区刷手机。
她从小就坐得住,即便无事可做,一个人待着也不会觉得无聊,更不会烦躁。
沈朝隽从拳击室出来,就看见休息区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凳子有点高,使得她的脚悬空着,她下巴垫在矿泉水瓶盖上,压得嘴巴微微嘟着,安静看着手机,像一个乖乖等家长来接的小孩子。
沈朝隽好笑地弯了下唇角,正要上前,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喊:“樨樨。”
他顿了脚步,看见闻樨抬眸朝对方笑了一下,喊她姐姐。
贺云舒擦着汗坐到闻樨旁边,和她分享刚才听见的八卦:“我出来的时候听见两个工作人员小声说,沈朝隽来了——沈朝隽也在这家拳击俱乐部练拳?”
闻樨顿了一顿,摇头。
她不禁想,他现在就在这家俱乐部的某个地方吗?可千万别遇到了。
沈朝隽看着她惊讶的小脸,有些想笑。
表姐继续说:“我们科室有个大夫,迷他迷得不行,逮着机会就放他的歌,我被影响的都有点喜欢他了——他真在这儿吗?不知道能不能要个签名。”
闻樨抿唇默了几秒,艰难地问:“姐,你是喜欢他的歌,还是喜欢他的人?”
贺云舒笑:“这两者不冲突啊,不能都喜欢?”
闻樨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怎么了?”贺云舒问。
闻樨摇了摇头,没说。
“你是他黑粉?”
闻樨摇头:“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闻樨顿了顿,含糊其辞:“我只是有点不喜欢他……”
沈朝隽目光顿了顿。
表姐一眯眼睛,目光如炬:“为什么?”
闻樨安静几秒,放低声音,没说实锤的事情,只将其当成自己的主观,含糊保守地说:“我觉得,他好像……有点渣男。”
抱臂靠在拳击室门边的沈朝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