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时间来到正宁六年,萧景曜从原来矮墩墩的两头身蹿了一大截,现在身量已经到了萧元青的腹部,在同龄人中,也算是能笑傲大多数人头顶的存在。
六岁的萧景曜较之幼年期,五官长开了点,有了些轮廓线条。原来让人觉得这只雪白团子玉雪可爱,就跟画上的小仙童似的。现在的萧景曜,就已经步入俊美行列,肤如白玉,目若朗星,身似青松,再加上那一身沉稳的气度,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之姿。
又长了一岁的萧景曜也十分高兴,重大喜讯,他终于可以去上学了!
这得夸一波萧元青,当年他从族里回来后,真的就拎着年礼去拜访孙夫子,差点被孙夫子连人带礼物一起给扔出来。
这也不能怪孙夫子,实在是萧景曜当年念书的时候,那叫一个无法无天,在学堂里带着一帮同窗把课堂搅得鸡飞狗跳不说,还把圣人之言曲解的狗屁不通。
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解释成“三个人走在一起,必定有一个人要拜我为师”都是小儿科,“朝闻道,夕死可矣”,萧元青直接解释为“早上知道了,晚上就要死。所以人念书不能学得太快,不然容易死得早”。
熟读圣贤书的孙夫子,差点被萧元青的解释气得当场去见孔圣人。先贤至圣受辱,自己还被刺激得差点去阎王殿报道,孙夫子没把萧元青打死,只是把他赶出私塾,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孙夫子见了一茬又一茬的混世魔王,还是对萧元青印象深刻。这家伙胡说八道的本事太厉害,七扯八扯一通瞎说,那些胡言乱语就跟病毒似的不断往人的大脑里钻,想忘都忘不了。
大过年见到萧元青,对孙夫子来说怕是跟见到鬼没什么区别。
更可怕的是这个混世魔王还好声好气地表示希望把他儿子送来私塾念书。孙夫子当场酒都被吓醒了,“老夫还想多活几年!”
大魔王生出来的,必然是小魔王啊。孙夫子再也不想体验一次心脏骤停浑身慢慢凉下去的窒息感觉。
萧元青也是倔脾气,就想靠自己的本事为萧景曜争取一个入学的机会。不然的话,就萧景曜那变态的学习天赋,那足以令所有夫子疯狂的过目不忘能力,只要萧元青把萧景曜往孙夫子面前一放,其他的交给萧景曜,准保孙夫子哭着喊着不收任何束脩都要收下萧景曜这个绝佳好弟子。
但萧元青偏偏就不这么干,愣是坚持了四年,这四年中,每到逢年过节,三节两寿,萧元青都风雨无阻地前往孙家拜访并送上贺礼,比刘备三顾茅庐还心诚。
经年累月下来,孙夫子也心软了,到今年终于松口,“你那儿子也快六岁了吧?挑个日子带来给我看看。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他和你当年一个德行,那我同样会把他给赶出去!”
萧元青大喜,“多谢夫子!夫子您就放心吧,我家曜儿可是难得的聪明人,我那些好友见了他,都夸他早慧。我们萧家几代人的脑子都长在他一个人身上了。能收下这么一个学生,夫子您该偷着乐。”
孙夫子不以为然,癞痢头儿子也是自家的好。作为私塾夫子,他见过太多对自己孩子抱走不正确认识的家长了,个个儿都把自己的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来学堂一坐,一堂课下来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夫子讲的东西一个字都没记住。
就这,还好意思说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萧元青的话,孙夫子一个字都不信。不仅不信,孙夫子还讽刺萧元青,“和你一比,谁都能算聪明人吧?毕竟老夫教书这么多年,就碰上你一个觉得学习太快容易早死的学生。你这番话,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
萧元青捂脸,不忍直视自己的黑历史,“夫子,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咱们能不提了吗?还不兴我知错能改,浪子回头吗?”
这家伙用起词来还是这么不搭调!孙夫子狠狠瞪了萧元青一眼,端茶送客,“赶紧滚蛋,要是你儿子和你一样,同样滚蛋!”
看萧元青都把孙夫子逼成什么样了,好好一个读书人,愣是被逼的爆粗口。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元青也是个人才。
萧元青只知道孙夫子同意他带着儿子来入学了,当场兴冲冲地跑回家,又抄起萧景曜在空中转了好几圈,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冒着喜气,“曜儿,孙夫子愿意收下你啦!”
萧景曜冷不丁被萧元青举起来,唬了一跳。听了萧元青这话,萧景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您要是早早把我带去孙夫子面前,孙夫子早就松口了。哪里还用得着您每年都跑去看他脸色?”
“嘿嘿嘿,那可不一样。”萧元青在萧景曜抗议下把萧景曜放下来,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一个是你的努力,一个是我的努力,意义不同。儿子要念书,自然得我这个当爹的来想办法。”
萧景曜不太理解萧元青这点奇怪的坚持,但萧元青倔脾气上来,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打动孙夫子,萧景曜也不好拦着他。
不得不说,萧元青还是有点子执着在身上的,愣是坚持了四年。要是把这股劲儿用在别的地方,现在高低也能获得个小有所成的称号。
除了坚持不懈和孙夫子拉锯之外,萧元青搞起孙家来也是认真的。
萧景曜那年的过家家给了萧元青灵感,回来后就开始私下当中间商赚孙家的差价。因为有萧家那间店铺在,萧元青也体会到了能够操控对手的进货风向有多爽,一时间竟有种把孙耀祖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错觉,被孙耀祖打压的那口气瞬间就出了大半,每当想起孙耀祖,还有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不仅如此,萧元青还无师自通,拉上了刘慎行和余子升一起来薅孙耀祖的羊毛。
由余子升那边的关系网出面给孙耀祖供货,孙耀祖根本不疑有他,一门心思砸钱打压萧家的店铺,还美滋滋地觉得自己和余家小霸王搭上了线,一举双得,简直机智过人!
然后萧元青就每年含泪赚孙耀祖二百两银子。
萧景曜都被孙耀祖的智商给感动了,四年了,这家伙竟然还没发现自己上了萧元青的套,智商真心感人。
也不知道孙家的家底,还够他亏损几年。
当然,这都和萧景曜无关。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跟着萧元青去见孙夫子,在孙夫子办的私塾好好念书。
萧元青这一天都十分兴奋,出于对孙夫子的尊重,萧元青这回没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而是规规矩矩地穿上现在读书人最爱穿的儒士衫,头发用发冠束得一丝不苟,广袖宽袍,真真有几分风流名士的气度。
萧景曜同样穿上了小号儒士衫,和萧元青站在一起,父子俩同款五官,一个大号一个小号,又做同样打扮,颜值爆杀。
萧元青见了萧景曜这可爱俊俏的模样,都恨不得再把萧景曜抱过来狠狠亲一口。奈何萧景曜早有准备,警惕地看着萧元青,萧元青也只能扼腕叹息。
孩子本来就不好糊弄,现在大了,当爹的连搞点小动作都没辙。
萧元青忍不住怀念起萧景曜矮墩墩的两头身的时期,那时候的萧景曜多可爱啊,根本避不过他的偷袭。现在长了几岁,身手敏捷得简直不像个小孩子,虽然没继承他那身怪力,但力气同样也比同龄人大,身子骨倍儿棒。
对此,萧家人一致认定,这是萧元青唯一的可取之处。
萧景曜也很满意,他可是打听过了,要参加科考,不但需要充足的学识,还是个体力活。科举考试动不动就是连着考个几天几夜,考生们就这么在逼仄的考舍里考上几天几夜,每年都有横着被抬出考院的考生。有的身子骨弱的考生,一场考试下来直接去阎罗殿报道。
萧景曜这副遗传自萧元青的强健身子骨,大概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赢在起跑线上。
父子二人一路来到孙夫子的私塾,路上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萧景曜甚至还听到人群中传来压低的低呼声。
到了私塾门口,一位和萧元青年龄相仿,身形清瘦,面容苍白的书生,一见到萧元青,就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也很是勉强,“元青兄,你来了。”
“敏行,早。这是我儿子,怎么样,是不是天生一副聪明相?”萧元青很是热情地向对方打招呼,接着对萧景曜说道,“曜儿,这是你敏行伯伯,孙夫子的儿子,爹和他还是同窗。以后你在私塾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孙敏行看着萧景曜,仿佛又看到了幼年版的萧元青,当即回想起那些年被萧元青坑了后又被亲爹暴打的日子,莫名觉得屁股一疼,脸上的笑容都透着一丝苦意,“是。”
“敏行你看,我就说我儿子完全和我一样吧?”
孙敏行脸色更苦了,“确实。”
要是性子也像,那就完犊子了,私塾又来一位小霸王。
萧元青拍了拍孙敏行瘦削的肩膀,豪爽道:“你的脸色瞧着比以往好了不少,日后定能无病无灾,顺利科考。”
孙敏行的脸色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闻言一边以手帕掩住口鼻,一边摆手道:“科考是不能再想啦,我本来就身子弱,当年县试时,病重被衙役抬出来,险些丧命,身子骨就坏了,养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好。累得父母担忧,本就是我之过,若是再坚持去科考,丢了性命,让双亲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更是大不孝。”
“你啊,从小就是个老学究。”萧元青摇摇头,“我儿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好歹咱们也有那么点同窗之谊在,要是有小兔崽子欺负我儿子,你这个做伯伯的可不能袖手旁观!”
孙敏行好脾气地笑了笑,亲切地摸了摸萧景曜的头,温声道:“私塾里规矩严格,若是有任何欺凌之事,尽管告知我,我定不会置之不理。”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内室,室内那人显然是听见了孙敏行的话,当即发出一声冷哼,“你萧元青还有脸说别人欺负人?当年你在私塾多么无法无天,要我好好同你儿子说说吗?”
萧元青苦着脸拱手求饶,“夫子,当年是小子年幼不懂事,请夫子给小子留点颜面吧。孩子太聪慧,我这个当爹的在本就在他面前没什么威严,您要是再细数我当年干过的啥事儿,我就彻底在孩子面前没脸啦!”
孙夫子又是一声冷哼,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难听话。
萧景曜抬头打量了这位孙夫子一眼,约摸五十上下的年纪,挺胸拔背端坐在在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上,面白长须,眉心一道深印,眼神如电,倏地对上了萧景曜的双眼,声音严厉,“可曾识字?”
萧景曜乖乖点头,如实说道:“爹爹教了我几年,粗略识了几个字,会背几本书。”
孙夫子的表情都不对了,诧异地反问萧景曜。“会背几本书?”
语气微微上扬,显然对萧景曜这话有所怀疑。
萧景曜继续点头,一脸我是好孩子的乖巧做派,认真回答孙夫子的问题,“《三》《百》《千》《笠翁对韵》等蒙学著作爹都让我背完了,还背了《论语》、《庄子》……”
“等等,背了《论语》为何不接着背《孟子》?”孙夫子怒视萧元青,四书不跟着一起背,背什么《庄子》?果然,萧元青办事总是这么不着调!
动完怒后孙夫子又觉得不对,震惊地看着萧景曜,“你才六岁,竟然能背下那么多书?”
萧景曜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不好意思道:“我记性还行,过目不忘。”
孙夫子瞳孔地震,读书人最羡慕的过目不忘的天分,在你嘴里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记性还行,委实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