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恶狗的喘息声越来越近,最后它停在了阁楼下,犬吠了两声。

秦泠在阁楼上摸索了半天,除了满是灰尘的陈旧经文,什么都没有。她背靠着天窗,深吸了一口气,脑袋里居然想起了李潦生说得那句,天无绝人之路。

她现在就在绝路上呢。

寺庙门口蹲守的逆贼看到一个黑影闪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刀封喉。

阁楼之上的窗户被缓缓推开,李潦生翻身进了阁楼,房间只有被翻动的痕迹,并无打斗挣扎迹象。起码信都侯夫人在逆贼来之前就走了。

他穿过阁楼旁的小径,一路探寻着信都侯夫人的痕迹,确信她早就出了伏龙寺。

李潦生飞身几个起落,便跳到了最高的佛塔上。他从佛塔上往下看去,伏龙寺已经是一片火海,触目所及是没有了声息的尸山尸海。

他见过太多生死了,战场上的尸体累成高塔,而胜利的战旗则插在尸堆之上,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可这不是战场,这里都是手无寸铁的僧人和香客。

他只觉得手有些脱力,甚至有些拿不稳手中的剑。为何他明明强到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却依旧无法阻止眼前的一切?

为何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却依旧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那些逆贼还在挨个搜索着建筑。逆贼们合围寺庙之时,似乎已经有不少人逃了出去。李潦生朝着观音殿的方向,从佛塔上跃到一旁的鼓楼,他看向四周,寻找着其他的幸存者。

有个身影一直在他的心底徘徊着。

此时,犬吠声从身后传来。

李潦生向身后看去,一个燕颔虎须的大汉从不远处的藏经阁中拖出一个女子,拖入一旁的巷道中,后面还跟着一条狂吠的恶犬。

李潦生的神思都滞了一瞬。秦泠柔弱得像是一颗随时都能被人捏碎得泪珠,任由人拖拽,毫无反抗之力。

他有些不敢置信,他方才站在佛塔上,离她那般近,她一定看见了他。

她为何不向他求救?

她那般在意利益得失的人,竟会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要向他求救。

他这才清晰得意识到秦泠从未想过回头,甚至宁愿死,都不要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久到她的面目都逐渐模糊了。可他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万念俱灰的那一日。

她背对着他收拾着行李,不顾他的哀求,将她的衣物一件件放进箱子里,他又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他可怜兮兮地牵住她的手,又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

门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带给他的挫败感,一点点将他淹没,侵入他的心肺,带出他积压心口多年的沉郁。

好得很,他们早就分道扬镳,她自己做得选择,他就成全她。

李潦生斗然跃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恶犬在前面东嗅西闻,在尸堆里扒拉出一个满身昂贵首饰的女子。女子衣冠不整,死状惨烈,秦泠忍不住想要干呕。

那膀大腰圆的逆贼一只手拽着秦泠,一只手去摘那女子身上的首饰。

秦泠趁着逆贼分神,狠狠咬住逆贼的手臂。那逆贼根本不在意,秦泠的腰都没有他的小臂粗,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拽住秦泠的头发,将秦泠往墙上砸去。

逆贼有些不耐烦,他说话有些许口音,全是谩骂。他骂骂捏捏地解开自己的裤腰带,旁边的恶犬在不停地狂吠着。

秦泠被砸得眼睛火冒金星,她忍着身上的剧痛缓缓站起身,她手背在身后,捏着一支她方才在地上摸到的一支金钗。

她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些事情。秦溪儿跟信都侯夫人应该逃出去了。她给溪儿留了一大笔钱,可保她此生无忧,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信都侯府也能护她周全。林靖已经在朝为官,也无需她担忧了。青缇明事理,应该知道不把她的死讯告诉青州的祖母。

逆贼一把扼住她的脖子时,她也将金钗捅进了他的后颈。

她的呼吸越来越短促,不知是不是她意识模糊了,竟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怎么会呢?她不应该想到他,她不能想到他。她努力想要将这个人影从脑海里抹去,可那人却离她越来越近。

他伸出手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一如往昔地温和地唤她。

“林夫人。”

秦泠捂着脖子,急速地喘息着,她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

李潦生提着剑站在她面前,他低头俯视着她,眼神冷漠得很。月辉之下,他仿若一个断了七情六欲,俯视苍生的神邸。

刚才那个逆贼的头已经被他砍了下来,狰狞的脸滚落到秦泠的脚边。

秦泠瑟缩在墙边,恐惧地看着那个逆贼的头颅。劫后余生让她无法抑制地留下眼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李潦生收起剑,背过身去,淡淡道:“林夫人,整理一下吧。”

秦泠忍着疼痛,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她的余光里,李潦生脱下身上的衣袍,露出起伏的偾张曲线,秦泠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走吧。”

秦泠再抬眼,李潦生已经换上了刚才逆贼身上的玄甲,将脸上涂抹上血污,已经基本认不出他原先的样貌。

“得罪了,”李潦生拽住秦泠的胳膊,假装他挟持着她的样子。两人往观音殿的方向走去,那边的守卫最是松懈。

秦泠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虽说是钳制,但是李潦生只是轻轻抓着她的胳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略带薄茧的虎口在她的皮肤上擦过,带出细细麻麻的痒意。

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路上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空气全是烧焦的刺鼻气味和血腥之气,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凄厉绝望的哭喊。

李潦生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秦泠却安心了许多。她想起了从前她在镇子上的酒楼帮忙,偶尔回村晚了,李潦生就会去接她。从镇子到村里的路是一片漆黑的,那条路并不太平,可只要他站在她身边,她就会莫名安心。

她想到了要紧的事情,低声说:“信都侯夫人和秦溪儿在逆贼没有进寺庙之前,就逃出去了。”

李潦生微怔,他这才想起秦溪儿也不在她身边。但是如果信都侯夫人和秦溪儿都逃出去了,她为何又在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秦泠纤细莹白的胳膊上,方才她是打算搏命的。哪怕她根本没有任何活着的可能,她也要反抗到底。

他有些不懂她,她为何要屡次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两人走出巷道,前方的逆贼忽然多了起来,他们正在广场上清着战利品。秦泠向四周看去,起码有二十个逆贼。

一个尖嘴猴腮的逆贼拦在他们的面前,他紧盯着秦泠,说了一堆方言,想要伸手去摸秦泠的脸。

秦泠心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她几乎认命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她就被李潦生一把拉入怀中,一头撞上了他身上的冰冷的玄甲。

她被迫仰起头,李潦生正盯着那个尖嘴猴腮的逆贼,他眉眼之间本就带着天生的威压,震慑着那逆贼,让那逆贼不敢再上前。

那逆贼恼羞成怒,掏出怀中的长刀,气势有些剑拔弩张。旁边的几个逆贼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李潦生眼神轻佻地扫了一眼秦泠,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欲色。他非常娴熟地摸了一把秦泠的腰,缓缓说了几句方言。

那尖嘴猴腮的逆贼竟然收起了刀,骂骂捏捏了几句就离开了。

李潦生的手还贴在秦泠的腰际。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腰间那处热源,她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不应该在意,但是她身体完全紧绷起来。

秦泠努力转移注意力,轻声问:“将军刚才说得是哪里话?”

李潦生说道:“是楚地方言。”

楚地?东楚霸王就是在楚地起事的。难不成是东楚霸王的残余势力?可是这起码有百来人,这么多人是怎么通过层层关隘到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的?离东楚霸王兵败身死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又是躲在何处呢?

不过,可以肯定,他们是来找李潦生寻仇的。

当年李潦生将东楚霸王合围在谷上之地,逼得霸王自刎,如今他们蛰伏多年,血洗伏龙寺,就是为了给自己主公报仇。

李潦生看着秦泠有些震动的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测低声道:“朝中有人给他们递了消息。”

有人想要借这群东楚霸王旧部除掉李潦生。李潦生此次上伏龙山,身边没带任何侍卫,又不在京城之内,甚至离最近的西止营也有一段距离。

这确实是极好的动手时机,甚至可能都再也没有更好的动手时机。

秦泠心中升起了一股恶寒,这些人可是曾经跟随着东楚霸王连屠十城的极恶之徒。背后谋划之人明知这群人会屠戮平民泄愤,却依旧选择了让他们上伏龙山。

秦泠忽然有些好奇地问:“将军,方才您跟那人说了什么?”

李潦生忽然可疑地沉默了,他半天才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李潦生:我管你,我就是狗

一分钟后,李潦生: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