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了秦泠身上。

女眷们多多少少都跟这位林家少夫人打过交道。林家少夫人眉眼柔和浅淡,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种令人挪不开眼的气质,就像是萦绕在山川之上的浩渺云雾,光是静立在那里,就可以稳定人的心神。

这一轮言语羞辱下来,换做其他女子,怕不是直接羞得跳入这莲花池了。但是秦泠不仅面上看不出丝毫变化,甚至还悠哉地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茶。

秦溪儿有些按耐不住,脑袋里面损人的词已经过了好几遍。林芝只好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她们就盼着你做出失礼的举动。你越是激动,她们越是高兴。”

林芝说得一点没错。周氏看着秦泠无动于衷的样子,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

秦泠笑了笑道:“姑母教训得是,我们这乡野粗人不知道原来高门显贵喜欢在宴席上讨论男女之事。”

周围有女眷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氏脸色变了又变,眼神扫向那笑出声的女眷,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自家宴席,若是不在家里说个明白,难道还纵容你到外面丢人现眼吗?”

秦泠点头:“那就说个明白。想来,前几日姑母也在伏龙山上。”

周氏不知秦泠这是何意,皱眉问道:“什么伏龙山?”

秦泠冷冷看着她,一副了然的模样:“那就是没有去了。既然没有去,又如何看见旁人私相授受呢?”

周氏微眯双眼,底气十足道:“你自己打得什么算盘,自己心里清楚,上赶着跑到山上去,不是想要私相授受是什么?”

秦泠的声音提了提:“你并非亲眼目睹,又无凭无据,就想要信口雌黄诬人清白。这样的脏水泼到一个未经世事的未婚小娘子身上,真是其心可诛。”

周氏刚想反驳,秦泠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把巧遇说成私相授受,生米说成熟饭,那这世间还哪里有清白之人?”

“寻常妇道人家哪里会胡诌这些肮脏之事?”秦泠眼神轻蔑,嘴角上扬,勾出一抹笑意,“姑母不会是以己度人了吧。”

以己度人四个字是真的杀人诛心。谁不知道这个周氏家里一大堆肮脏事,她的儿媳妇被她逼得跳井寻死,自己女儿被抓到勾搭有妇之夫。如果不是林家家底厚,她哪里有什么体面可言。

周氏被气得直捶胸脯,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又不敢再去寻秦泠的事,只能指着大夫人说:“这就是你找的好儿媳,这般凶狠,一定是她克死了辞儿。”

一直作壁上观的二夫人看着事态失控,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哎呀,热闹也不是这么个热闹法啊,都少说两句吧。”

秦泠的手捏紧了茶杯,指节有些泛白。

“姑母怎么这般迷信?”秦泠笑了笑,眼里闪过狭促之意,“那姑父经营不善,表兄不务正业,表姐表妹婚姻不幸,又是何人冲撞得?”

周氏被气得双目眩晕,身子抖得跟糠筛一样,全然顾不得体面,就要上手打秦泠,被曲氏一把拦住。

曲氏恨恨道:“别跟这乡野出身一般见识。”

秦泠浅笑着问道:“你这是何意?当今圣上也是乡野出身,你是觉得自己比皇上还要高贵吗?”

此话一出,曲氏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到了桌案上。

林芝崇拜地看着秦泠,她紧紧捏住秦溪儿的手,低声说:“嫂嫂真是太有本事了。”

秦溪儿偏过头跟她耳语:“这算什么?别看我姐柔柔弱弱,她可以把谋财害命的匪寇给说哭呢。”

林芝愣了愣,也没有问出口,秦泠是如何遇到的匪寇。

周氏和曲氏借口身子不适离席,她们走了之后,席间依旧议论声不断。秦溪儿知道她们是在说自己,闷声吃了好几块点心。

“也就是说秦娘子想要攀高枝,没有攀上呗。”

“看来长相貌美也没多大用啊。”闻言,秦溪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家世摆在那里,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我听说啊,秦氏姐妹无父无母,没有双亲教养。”

也有小女娘默默替秦溪儿说话:“那她们也挺不容易的。”

大夫人一直静坐在那里,等到周氏和曲氏离去,她才沉着脸说道:“过几日,我会给秦溪儿安排一个好人家。你往后就不要再操心秦溪儿的婚事了,免得关心则乱。”

秦溪儿抬起头来,嘴里还有半块糕点。

秦泠声音冷得很:“好人家?好人家还是留给您的亲侄女吧。”

平日,秦泠都是笑脸迎人,就算大夫人如何为难她,她都懂得变通处理。大夫人实在没想到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冷着脸怼她,让她下不了台。

大夫人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提声呵斥道:“你还真以为你妹妹可以攀上高枝啊?”

大夫人的嗓门过大,宴席上的女眷们的或可怜或嘲笑的目光都探了过来。

此时,不远处一个婢女快步穿过水廊,向宴席走来,她眉眼之间甚是喜悦,以为自己可以讨个赏说道:“大夫人,是信都侯夫人递了帖子,想要登门拜访。”

大夫人愣住了,脑子都没有转过来。信都侯夫人?她来这里做什么?

“快,快请进来,”二夫人喜上眉梢,想想后说,“等等,我亲自去迎。” 她交代婢女将主位摆上梨花木桌案,又摆上新鲜点心。

林府虽然在京城也有头面,但跟有实权在手的侯府相差甚远,平日也甚少有交集,更不要提侯府夫人来林府做客。

所有人都侧身看向水廊那头,信都侯夫人穿着深色的广袖曲裾,上面用金线绣着仙鹤穿云纹,头戴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气质雍容华贵。

信都侯夫人身后浩浩汤汤跟着十几个家仆,挑着大大小小的木箱。

在座的女眷们纷纷起身给信都侯夫人行礼,忍不住看向信都侯夫人的身后,心中都有些疑惑。信都侯夫人跟秦泠点了点头。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都有些惊诧。

“我也是才知道,林府上有个小娘子及笄,来不及准备,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信都侯夫人给了一个眼神给身旁的云染,云染立即上前将一个精美的木盒放到林芝的面前。

林芝打开木盒,里面是浅粉色的碧玺雕瓜形佩,玲珑剔透。

二夫人拿出碧玺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上前引信都侯夫人落座,没想到信都侯夫人直直走到秦泠面前说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答谢你和秦溪儿的救命之恩,这是些薄礼,不成敬意。”

身后的家仆立即上前,将漆木箱子一一打开,金银财宝、首饰锦缎,各种宝物琳琅满目,看傻了众人。

秦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微微一笑道:“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后让青缇将那些家仆引去春归院。

二夫人顿时觉得手上的碧玺有些小了。但她还是亲自给信都侯斟茶,殷勤得介绍各种点心。

众人心中都暗暗吃惊,刚才他们还嘲笑秦氏姐妹高攀不成,结果转眼间,人家竟成了信都侯夫人的救命恩人。信都侯府是何等显贵,信都侯是开国功臣,信都侯夫人是百年世家魏氏的嫡女。那成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

大夫人脸色已经难堪到了极点,眉头都皱到了一起,眼角都有一些抽搐。她才说了秦溪儿攀不上高枝,结果信都侯夫人亲自来打她的脸。如今她哪里还敢提秦溪儿的婚配之事,若是被信都侯夫人知道她从中作梗,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听说,侯夫人前几日也在伏龙山上,”二夫人放下茶壶说道,“我听说了那事,吓得我一宿都没睡着觉。”

“是啊,”信都侯夫人看向秦溪儿,目光变得柔和,“若不是溪儿救下我,我也难逃一劫。”

二夫人愣住了,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顿时沉了沉。她面上依旧是殷勤的笑容,拍了下手说道:“那可真是有缘,侯夫人可以认溪儿当干女儿啊!”

二夫人也是昏了头了。她从未想过信都侯夫人能看上林府的门楣,当初信都侯夫人借着乔迁之名相看未婚娘子之时,她压根就没想到带林芝前去,还暗地里笑秦泠痴心妄想。如今眼看着秦氏姐妹成了信都侯府的座上宾,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只能出此下策,断了秦溪儿嫁入信都侯府的可能。

信都侯夫人眉目慈和,不紧不慢说道: “我倒是想,就怕傲儿会同我置气呢。”

此言一出,底下的女眷们都深吸了一口气。信都侯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世子对秦溪儿有意的,但心里不免生出疑问,世子又是何时看上秦溪儿的呢?难不成真的是伏龙寺里私相授受?

“那日乔迁宴犬子便对秦娘子一见钟情,“信都侯夫人看着秦溪儿柔声道,“我心里也记着这事,便特意请林少夫人带着秦溪儿上山陪我诵经祈福,借此机会对她考察一二。我们母子还是头一次在一件事上合意。”

流言不攻自破,原来是信都侯夫人亲自邀秦泠和秦溪儿上伏龙山的,难道还能在信都侯夫人眼皮底下私相授受不成?

二夫人泻了气,面上还是笑吟吟,但是手上的帕子都快被她抓烂了。其他女娘有的露出倾慕之意,有的嫉妒得朱唇抿成白色。

林芝完全没注意到她母亲的小九九,还拉着羞红了脸的秦溪儿低声道:“你可真是好福气,信都侯夫人如此偏袒你,你进了门,日子便好过了。”

“什么进门不进门?”秦溪儿声音都变得秀气了不少。

大夫人知道如果秦溪儿嫁进信都侯府,自己在秦泠面前就更没有婆母的威严了,于是用半开玩笑的亲昵语气说道:“侯夫人怕是不知道,溪儿在家里惯没规矩的,在外面倒是守礼了。到时候还请信都侯夫人多担待些。”

信都侯夫人看着大夫人,眼神中带有告诫的意味:“那是自然,我会把溪儿当作女儿来疼。若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我也不会饶过她。”

大夫人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头,迫于信都侯夫人的气势,只得忍气吞声。

女眷们都不敢再随意言语,开始讨论起时兴的胭脂和首饰,背地里悄悄交换着眼神,目光扫过秦溪儿,再也没有轻蔑之意。

宴席散了,秦泠请信都侯夫人在春归院小坐片刻。信都侯夫人进屋后,看了一眼云染,云染便拉着青缇退下了,顺带将门关上。

信都侯夫人坐在梨花椅上,抬眼看着秦泠:“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秦泠低头答道:“妾身知道夫人会来,多谢夫人方才在宴席上的照拂。”

信都侯夫人摇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选秦溪儿?”

秦泠早就知道信都侯夫人一定会问她。她知道信都侯夫人一眼就能看穿她带着秦溪儿去伏龙寺的意图,她做的种种功夫不过是讨信都侯夫人欢心罢了,绝不是信都侯夫人选秦溪儿的原因。信都侯夫人完全可以选一个高门贵女,而不是一个家世不高的女娘。

她面色平静道:“如今京中权贵,不是支持太子,便是支持三皇子,都多多少少涉入这场夺嫡之争。恐怕卢皇后和姬夫人都已经找过夫人您了,但您并不想信都侯府淌这趟浑水。适龄的高门贵女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您才会在乔迁宴邀请许多家世不高的未婚娘子。”

“你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信都侯夫人摸着手上的珠串笑了笑,毫不避讳地说,“卢皇后用女眷控制了不少朝中大员。现在形势尚不明朗,信都侯府需要一个门楣不高,但家世清白的世子夫人。”

“你们姐妹救了我一命,”信都侯夫人继续说道,“往后我会代你好好照顾溪儿。”

秦泠闻言,眼眶微红,缓缓跪下道:“夫人,有您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

信都侯夫人将她扶起,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今日来得匆忙,是因为我有事要与你说。”

“我听闻卢皇后已知晓你在伏龙寺撞钟提醒众人之事,她可能明日会宣你入宫觐见,”信都侯夫人定定看向秦泠,“进宫之后,万事小心。”

秦泠回道:“多谢夫人提点。”

天光微亮,宏伟壮丽的未央宫前便乌泱泱站满了人,小声议论声不绝于耳。人群忽然静了一瞬,慢慢让出了一条道。

李潦生大步走上前,他穿着黑色的官袍,腰侧配金印绿绶,比平日更有威严气魄。

连着几日弹劾李潦生的齐御史如今见到真人了,还得遵守礼制,低着头恭恭敬敬给李潦生行礼。

李潦生都没有正眼看他,直直从他身旁走过。齐御史大气都不敢出,余光里看着同僚们耻笑他的模样。

随着宾者的一声高呼“趋”,朱红色宫门缓缓打开,人群便浩浩汤汤向大殿内涌去。

皇帝缓缓走上龙椅,众人俯身行礼,而后百官按照次序落座。

宾者高喊:“奏事。”

齐御史从席位上起身道:“臣要弹劾淮扬侯。”

又一个臣子从席位上站起身,高声道:“臣附议。”

“臣附议。”“臣附议。”

一时之间,附议之声就像是一层层汹涌而来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形成滔天巨浪吞噬掉所有生息。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下一章就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