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秦泠的花样让人目不暇接,那鞠球在她的脚上,就好像鱼尾上的水,鸟翼上的风一样自然。

蹴鞠赛还未开始,欢呼声就如热浪一般一波比一波高涨。

李潦生看着蹴鞠场上的那抹鲜绿,嘴角上扬,有种看见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糖果的隐秘愉悦。

她好像又变回了他熟悉的样子,不再拘谨,不再低眉顺眼,一颦一笑像四月的溪水,清澈又灵动。

鞠球高高抛向天空,砸到了一只正在庭院中漫步的鸡头上。

这已经是李潦生误伤的第二只鸡了。

秦泠因此一整天都不愿意跟李潦生说话。虽然她晚上那只鸡熬了汤,还分给了李潦生这个杀鸡仇人,但是她并没有原谅他,甚至连着几日听到隔壁的鸡鸣会露出忧伤的神情。

不过很快,李潦生就找到了挽救的机会。镇子上举办蹴鞠赛,赢得人可以领三只鸡。只不过至少两人才能报名参加。远近乡邻早就找好了队友,一直临近比赛,李潦生都没有找到人跟他一起参赛。

直到某天晚上,家里闹耗子。李潦生亲眼目睹,秦泠闭着眼踢了一脚床尾的烛台,将几丈外的耗子给砸死了。

秦泠自从知道蹴鞠赛可以赢三只鸡以后,就卯足了劲练蹴鞠。

她从不撒娇,但是为了李潦生能早起教她蹴鞠,每日夫君夫君的唤着,把李潦生骨子都给叫酥了,恨不得把浑身的本领都教给她。

等到他们上场那日,看台上都是嘘声。女人也能蹴鞠?简直就是笑掉大牙。很快他们笑不出来了,秦泠不仅没有拖后腿,甚至跟李潦生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最后看台上的看客都站起身来,只为看得更清楚些。等比赛结束的时候,场上只有叫好声。

李潦生永远都忘不了秦泠拎着三只鸡奔向他的场景。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有些灰扑扑的,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端庄娴静,却美得让李潦生屏住呼吸。

她的飞身向他扑了过来,被他牢牢地兜住。秦泠在他的怀中仰起头,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好像捡到了世间珍宝,要与他分享。

“夫君,你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怀中女子的笑颜慢慢淡去,蹴鞠场上那一点绿是那么的远,李潦生这才惊觉她不会再向他走来了。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一点点酸涩在心中蔓延开来,李潦生举起酒樽一口饮尽,想要将那酸涩给冲淡。

“李将军,”只见永乐公主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色的胡服,衬得她英姿飒爽,微微抬起下巴,语气骄纵,“李将军,光看有什么意思,下来玩一场如何?”

李潦生刚想拒绝,余光里瞟见了罗时丰也走进了蹴鞠场,往秦泠的方向走去,还没有理清思绪便回道:“我正有此意。”

姬芷妤难以置信看了一眼李潦生,而后咬着唇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姬将军想要阻止李潦生,便道:“你要是上场了,还踢什么啊?”

旁边的将领们都跟着点头,跟李潦生蹴鞠可太没意思了。他们都跟李潦生比过蹴鞠,踢到最后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都开始在场上散步。

永乐公主颇为挑衅地看了一眼姬芷妤后道:“踢着玩罢了,若是输给李将军,也是他们的福气。”

因能蹴鞠的女子是少数,所以先前罗氏为了让罗时丰和秦泠多接触而提出男女同场蹴鞠的时候,赵静茹和秦泠都并未反对。每队两男两女,一名男子负责守着己方鞠域,剩余一男两女负责将鞠球踢进对方的鞠域。

罗时丰生得人高马大,面部轮廓坚毅。他有些不善言辞,想了半天才说:“我会尽力的。”

一个鞠球忽然从天而降,砸到了罗时丰的脚边,逼得罗时丰踉跄后退了几步,与秦泠隔开了距离。

秦泠往球来的方向看去。李潦生已经换上了一套全黑的团领窄袖袍子,只有腰间束着大红织金带,衣服的前摆被掖扎在绦边上,勾勒出他宽肩长腿的身形。

秦泠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李潦生会下场。她还有赢的可能吗?

李潦生摊了摊手道:“不好意思,脚滑了。”

他感觉到秦泠在看见他后,脸就白了几分。他心中顿时有些气恼。就这么不想看见他?难道怕他挡了她的姻缘不成?

赵静茹走到秦泠身边轻笑了一下后道:“不自量力。”

判官打下锣鼓,丢下一个鞠球,场上的人开始跑动起来。

秦泠观察着几个对手,永乐公主是最弱的,她甚至都不能带球跑动。赵静茹会稍微强上不少,不过她拿到两次球都踢偏了。秦泠一边跑动一边注意李潦生的动向,他一直都悠闲地游走在外围,像是这场蹴鞠跟他没有关系。

秦泠给同队的周娘子和罗时丰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领会从两边包抄住赵静茹。罗时丰从赵静茹的脚下截住球,丝滑地踢向了秦泠的方向。秦泠甚至没有停球,直接斜踢进了十几米外的鞠室,对方根本没来得及防那么刁钻的角度。

看台上的看客们都欢呼了起来。

李潦生皱眉,他稍微上了点心,开始跟着球跑动起来。他看着秦泠给罗时丰递了一个眼神,罗时丰立即变化了位置。

李潦生心中有些不快。她那嘴长着做什么的,非要暗送秋波?他可没有教她这些。

秦泠从赵静茹的脚下截下球后,向对方的鞠室跑去,她正准备传球给右翼的罗时丰,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想要嫁给他?”李潦生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似他也不是很在乎她的答案,只是随口闲聊罢了。

秦泠愣了一瞬,没等她反应过来,脚边的球就被李潦生轻巧划走。她这才后知后觉,这是李潦生的战术,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她居然有一瞬被他骗了过去,以为他是真的有闲心在意她的事。

李潦生夺过球后,故意不紧不慢地带着球往前跑,等着秦泠跟上来。秦泠几次想要上前夺球,都被他晃了过去。

秦泠看着罗时丰在慢慢跑向这边,她必须得分散李潦生的注意。李潦生还在跟她来回推拉,左一脚右一脚逗着秦泠。

秦泠忽然说道:“将军,你更喜欢姬娘子还是永乐公主?”

李潦生皱眉:“你问这做什么?”

秦泠笑了笑道:“妾身好在赌坊下注。”

秦泠趁李潦生愣神的功夫做了一个假动作,早就偷偷跟到李潦生身后的罗时丰上前踢走了李潦生脚下的球,又传给了同队的周娘子,周娘子顺势踢进了一球。

秦泠雀跃地跑上去和周娘子庆祝,没有看见李潦生难以置信的沉郁脸色。

蹴鞠场上的风中夹杂着些许黄沙“啪啪”地打在李潦生的脸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没心没肺的人。她怎么做到毫无芥蒂地问他要选哪个旁的女子?甚至要去赌坊下注赚钱。

就算他们已经分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对她来说,就什么都不是吗?

怒火无法抑制的涌上心头,挤走了他脑内所有清明的神思,就连永乐公主上前与他说话都没有听见。

锣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发觉李潦生认真起来了。他在蹴鞠场上如入无人之境,对方所有的攻防都化为乌有。

他每进一球,看台上就会传来震天的欢呼声。永乐公主和赵静茹一开始还跟着跑,后来发现李潦生压根不需要她们。

看台上的将领们都心有戚戚,看来李将军平时跟他们蹴鞠时甚至没有拿出两成功力。

皇帝看了以后跟身旁的卢皇后说:“这小子要是打仗有这么认真,漠河以北都得是大业的国土。”

中场休息时,看台上不少女眷们兴奋地往下扔着手帕。李潦生走到场边的营帐内歇息,他没有一点进球后的喜悦,反而莫名烦躁。

此时,营帐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真是不自量力,”赵静茹说道,“居然还敢跟我打赌提条件,我等会一定要让她跪下来赔罪。”

“你不要再惹事了,如今赵家的事还不够多吗?”永乐公主语气有些不满,“我要是知道你与人打赌,绝不会答应你蹴鞠。”

“我的姨母是当朝皇后,当今太子是我表兄,父亲是开国功臣,她拿什么跟我争?”赵静茹恨恨道,“就算我要她的命,她也得双手奉上。”

说完,赵静茹撩开帘帐,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蹴鞠赛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的时候。李潦生突然开始给永乐公主和赵静茹传球了,不过那球传得实在过于花哨。赵静茹还没有看清,就被那球带倒在地上。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赵静茹和永乐公主就是两个拖油瓶,连球都接不住。

李潦生也开始频频出现失误,时不时就把球给踢歪。

看台上将领们都开始有些疑惑。

有人问旁边的人:“我眼睛看不清,场上是不是换人了?”

“李将军是不是被夺舍了?”

秦泠小队终于开始占上风,基本上只要赵静茹和永乐公主一接到球,就被秦泠劫走了,竟然逐渐追平了比分。

看台上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都以为蹴鞠场上瞬息万变,逆风翻盘是常有之事,只觉得异常热血,蹴鞠场上的氛围也被推向了高潮。

当秦泠踢进了最后一球时,全场都沸腾了,不少人从看台上涌向了蹴鞠场。

李潦生看着人群中秦泠,看台上的欢呼声、蹴鞠场上的黄沙、还有她喜悦的样子,和从前的一切都重合。

只是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秦泠以为赵静茹就算输了,也可能会不履行诺言,继续胡搅蛮缠。但是那场蹴鞠赛结束后,秦泠竟没能在看台上看见赵静茹。

“你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付姚君在秦泠耳边低声说,“有一个纨绔到赵将军面前,称赵将军是自己岳父,还拿出了赵娘子的贴身之物,差点没把赵将军给气死。”

秦泠有些惊讶:“那后来如何收场?”

付姚君掩面笑着说:“那是当着多少同僚的面丢脸,家法伺候呗。怕是往后几个月都出不了门了。”

秦泠觉得蹊跷得很,谁会将私情广而告之?不过她也懒得细想,赵静茹那种性子得罪的人怕是不少,迟早都会出事。

罗时丰跟秦溪儿换了位置,一言不发地坐在秦泠身旁,活像一根柱子。秦泠倒是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没有续娶了。不过周围人多眼杂,秦泠还不好跟他直言自己没有再嫁之心,两人就尴尬地并肩坐着。

接下来的几场蹴鞠赛也颇为精彩,皇帝兴致极高,等蹴鞠比完,又在御河苑的行宫里设宴要与群臣继续饮酒作乐。

对于秦泠来说,便是换个地方和罗时丰尴尬坐着,好在时不时有军中将领上前来跟罗时丰敬酒,缓解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将领指着罗时丰说:“好小子,有福气,以后你们可以在家里蹴鞠,都不用找人,不像我,还得找人陪。”说完,他大哭起来,似乎在哭诉家里没人陪他蹴鞠。

罗时丰捂住他的嘴对秦泠说道:“冒犯了。”说完,就将那人给拖走了。

过了一会,付姚君也凑了过来,满口酒气地问道:“泠儿,你想如厕吗?”

秦泠看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便半扶着她去找宫厕。付姚君硬说自己知道位置,赶走了旁边的宦官。

两个人走出了大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得远了,依旧可以听见大殿中的鼓乐之声。

“泠儿,我这是守活寡啊,”付姚君念念叨叨,“他就是不肯陪我,你说他那么喜欢呆在军营里,怎么不,怎么不娶了军营呢?”

秦泠在一旁附和又问道:“真的是往这边走?”

付姚君坚定地点点头,然后瞎指一通。

两人绕了半天,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道,突然听见了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秦泠知道这行宫之内都是王公贵族,若是听到不该听的,搞不好都不能活着走出去。

秦泠刚想转身离开,付姚君就已经猫着腰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一个石兽后,还朝秦泠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秦泠总不能在此时丢下她,想要上前将她拽回来。她刚走近几步,就看清了不远处凉亭里的两个人。

李潦生穿着黑色的曲裾深衣,腰间坠着一块白玉,少了些平日的威仪,多了几分矜贵,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翩翩公子。他身前的女子身材曼妙,娇美可人。秦泠认出,那女子正是姬夫人的妹妹姬芷妤。

两个人站在凉亭中宛若一对璧人。

付姚君震惊地跟秦泠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清明了不少。这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只能是行风花雪月之事了。秦泠知道付姚君在赌坊里下注给了永乐公主,估计除了震惊外,还有些肉疼。

秦泠早就想过无数次李潦生与旁人在一起的样子,情绪平稳得很,只是这样在暗中窥视,让她觉得有些许尴尬。

姬芷妤突然跪下身,她仰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两行晶莹的泪珠划过姣好的面庞,就像一株淋了雨的娇嫩花瓣,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五皇子看上了妾,说不日就会求皇上赐婚,”姬芷妤声音娇媚,还带着哭腔,就像小钩子一样挠得人心痒, “妾没有别的出路了,只求将军能够收留妾。”

姬芷妤哽咽道:“若是将军往后有心仪之人,妾愿与青灯古佛常伴一生,为将军祈福。”

她这般卑微,好像真是乞求面前人的怜悯。就连秦泠都差点生出了怜爱之心,她要得也不多,只是求一个庇护之所罢了。

但若是深想一下,姬夫人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姬将军是掌控着整个北军,她当真需要求李潦生给她一个出路?只能应了乔氏那句话,姬家女人都不简单。

姬芷妤又往前跪了一步,想要伸手扯住李潦生的衣摆,结果李潦生往后一退,让她扑了一个空。

李潦生问道:“你想要我帮你?”

付姚君摇了摇头,给了秦泠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秦泠竟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感叹了一下没有男人能够抵抗住这种诱惑。

但以秦泠对李潦生的了解,他怕是不会喜欢这种算计。

李潦生语气都柔和了不少,仿佛是真心想要帮姬芷妤:“我跟大宝国寺的住持是老相识了,我想他应该可以卖我一个人情,把你送去尼姑庵。”

姬芷妤的泪水都生生给止住了,她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眼神有些迷茫,重复道:“尼姑庵?”

李潦生又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道:“尼姑庵肯定解决姬娘子的问题,既没有男子骚扰,又能日日念经。”

付姚君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偏偏她那笑声像鹅叫,突兀得很。她一笑,秦泠的心都给提起来了,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但还是晚了一步。

“是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秦泠:正常打暗号

李潦生:暗送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