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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承瞥了眼她挡在身前的两只手,淡淡道:“你不是会武,挣脱不开?”
还不是怕伤到你!
罗少知敢怒不敢言,低声道:“三脚猫的功夫,几年不用,早就丢了。”
闻言,文承终于放开了她。
腰上一松,罗少知感觉呼吸都顺了,文承视线要往下移,她连忙背过身,耳畔通红,背对着他,嗫嚅道:“我衣裳乱了……你转身,不许看。”
文承淡淡扫了她两眼,回到书案边坐下,重新拿起豪笔,一边运腕一边问:“既不是为了朱悯,为何要来静安王府?”
罗少知听着耳边沙沙的书写声,余光朝后,瞧见文承正低头写字总算吐了口气,垂下眸来整理凌乱的衣领,“侯爷又为何要来此?”
文承抬眼,但紧接着又垂下眼帘,散漫道:“来见你。”
罗少知一愣,诧异回头,就见文承不知何时抬起了笔。
见她看过来,文承戏谑一笑,道:“你当真了?”
罗少知一口老血差点涌上喉咙。
她恼羞地把衣裳理好,再将落在脚边的珠翠和步摇捡起来,无奈地用两手拿着,纠结一会儿出去要怎么和飞飞解释。
文承瞥见她的动作,将笔搁下,道:“过来。”
“……做什么?”
文承摊出一只手掌。
罗少知犹豫几秒,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将珠翠和步摇一起放到他手中。
文承朝右转了半身,“坐下。”
暖炉的烟小了,罗少知别别扭扭地在书案边坐下,用后背对着文承,小声问:“侯爷也会这些女儿家的事?”
文承拿起珠翠,比划了两下,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将其轻轻插入她的发间,“公主生前素爱梳妆,我在她身边看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他口中的公主,应当是生母明珠公主,可明珠公主早在文承五岁时便已逝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
文承又拿起步摇,另一首勾着罗少知散下的几缕头发,挽了几圈,刚要将步摇插进去,手一顿,停下道:“步摇上有两颗东珠掉了。”
“掉了?”罗少知诧然扭头。
文承手指一错,压在指腹下的头发散开,滑到他掌心,漏入指缝间。
“可能是方才落到地上了。”说着,罗少知便要起身去找。
发丝从手上忽地溜走,文承没说什么。
步摇上的东珠不大,想用肉眼找到十分困难,罗少知拎着裙边弯腰,刚齐整的乌发再度落到耳侧,惹人心烦地晃着。
文承左手撑颊,瞧着她四下乱转,另一手摆弄着步摇,心不在焉地问:“这步摇是什么人送你的?”
“上回入宫,贵妃娘娘赐的,”罗少知颦眉将头发挽到耳后,扭头道,“你也帮我看看,脚边有没有?”
文承居然真的挪目,朝脚下看了两眼,“没有。”
罗少知接着找寻。
文承百无聊赖,似乎是觉得罗少知为了两颗东珠而着急很没意思,神色意兴阑珊,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话:“你从前分明很不稀罕这些东西。”
“一颗东珠值银百两,你要是在岭南待过就会知道,百两白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得在街头舞十年的剑。”
目光从书架脚下无意掠过,正好发现两点青光,罗少知眼睛一亮,勾手道:“找到了!”
这两颗东珠大概是步摇坠地时不小心从金丝扣上砸脱的,蹦得老远,将两颗都捡回手后罗少知欣喜直腰,回头发现文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怎么?”她莫名。
文承指尖捻着步摇转了两圈,“你在岭南时,以舞剑卖艺为生?”
罗少知一顿,含糊道:“偶尔。”
文承微微一笑:“我记得你方才说,功夫几年不用,早就忘了?”
罗少知:……
她皮笑肉不笑,“侯爷记性真好。”
文承挑眉:“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眠花阁没剑,否则我今日便能长长眼。”
罗少知尬笑:“京中不乏歌舞乐坊,侯爷想看剑舞,自然随时都能看。”
文承望着手里的金光步摇,忽而莫名地问:“你会用匕首吗?”
罗少知不明所以,轻步走到案边,道:“师父没教过,只堪用来防身。”
文承掀起眼帘,盯着她,“会用匕首杀人吗?”
罗少知再度失语。
文承的目光看得她背后发毛,十分不适,惴惴道:“我、我没伤过别人,除了……”
除了,你。
文承安静等着她的后文,罗少知却说不下去了,匆忙将步摇从他手中抽出,闪躲道:“飞飞在外等了我许久,我得出去了。”
文承静道:“你特地来找我,不问些别的?”
于是,罗少知刚挪出去的步伐蓦地刹住。
她不敢直接去问,“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话的确是她来的目的,却也太残忍了,她说不出口。
长久的沉默后,罗少知回身,复杂地问:“侯爷这几年,过得如何?”
文承神情有片刻的怔然。
罗少知攥紧步摇,低声道:“回京之后,我听得一些传闻。”
文承的表情恢复正常,“嗯。”
罗少知脱口而出:“你的身体当真……”
文承眉头轻挑,眼角的红痣又在活泼,“你很关心我的身体?”
“……不行吗?”
文承低笑:“当然可以。”
“如你所见,不太好,”他眯起眼,以轻松闲适的口吻道,“却也暂且死不了,要让某些人失望了。”
罗少知不解:“谁会失望?”
文承不回答,而是拿起毫笔,在面前摊开的书上圈画了几个字。
离得远,罗少知看不清他圈的是什么,忧心道:“我听说了文大公子的事。”
文承扬唇:“所以?”
“你大义灭亲,是因他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文承抵笔沉思,似乎看见了难以决断的问题,罗少知耐心等着,等到他将书本翻过一页,听见他缓缓地说:“旁人都说我疯魔入骨、六亲不认,你就没想过,或许我只是邪恶毒辣,看他不顺眼,便想至他于死地呢?”
“你不是这样的人。”
“不,你错了,”文承轻笑,“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把笔扔了,笔上的黑墨溅到书案与暖炉上,痕迹清晰。
忽然,文承猛地抓住手边的书页,罗少知惊然,就见他随手将几张书页蹂丨躏撕烂,发出惊心的裂声,随后震然拍案,狠戾道:“我天生便是这样的人!寡情绝义,睚眦必报,凡是我厌恨的人,必定挫骨扬灰、赶尽杀绝,一个都不会放过!”
骤然失控,文承病白的脸上弥漫着浓浓死气,眼中的恨与狠仿佛有了实质。
他眼角那点刺眼的红,像是行虐后沾溅的鲜血,整个人犹如深渊地狱中爬出的恶鬼,阴森之极。
罗少知惊慌无措,她在畏惧的同时捕捉到文承话中的重点,心脏倏地一紧。
睚眦必报。
所以,大公子确实对他做了些什么。
……
从眠花阁出来后,罗少知攥着步摇于东珠,伫立在阁门边许久未动。
飞飞原先正在对面廊下和福祥拌嘴,见罗少知出来高高兴兴地赶上来,但走近看清她凌乱的头发与失神的表情,顿时脸色大变,冲上来道:“小姐!怎么了?”
福祥也跟了上来,见罗少知这副模样,也慌了,“罗小姐?”
罗少知在两人叠声下回醒,下意识退了一步,挡住阁门,“没事。”
福祥担忧,“我家侯爷……”
“别你家侯爷了!”飞飞着急,“小姐,怎么了这是?”
罗少知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转而对福祥道:“侯爷在休息,你等会儿再进去吧。”
福祥微愣。
飞飞不满:“小姐……”
罗少知摇了摇头,将步摇和东珠一起放入飞飞手中,轻声道:“我不小心把步摇弄坏了,这是贵妃娘娘赏的东西,先回去吧。”
说罢她拉着飞飞,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前飞飞瞪了福祥一眼,福祥没顾上回,守在阁门边,表情格外凝重。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阁内传来文承低哑的声音:“福祥。”
“侯爷。”
“进来。”
福祥立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是。”
阁内是暖的,空气中有檀香,福祥绕过排立的博古书架,便见文承坐在书案边一动不动。
窗外光浅,角落昏暗,地上躺着毛笔和几片凄零碎纸,书案与暖炉上都有墨水的痕迹。
文承陷没在半暗之中,苍白的脸庞上面无表情,望着地面的狼藉,周身被无形而凛冽的寒气所萦绕。
福祥瞧他眼神诡谲,便晓得,侯爷这是又犯病了。
因着耳疾的缘故,癔症犯了,文承常产生无数人在耳边嘶吼哭喊的幻觉,因而每每犯病他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几天不见人。
但瞧眼下这情形,侯爷是已经醒了?
福祥心里没底,从前侯爷从未在犯病的时候叫他进去过,这还是头一遭。
文承开口,嗓音沙哑,“福祥。”
福祥忙道:“是,侯爷,小的在。”
文承:“她哭了吗?”
福祥茫然:“啊?”
文承眼神寂寂,重复问了一遍:“出去时,她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