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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承到底还是把自己关了两天。
这几天,福祥和秦叔轮流守在内苑,每每丫鬟进去送食水,他俩都要把人逮住,留问小半天。
什么侯爷怎么样了、吃没吃饭、喝没喝水、睡没睡觉等等。
每每侯爷犯病,两人都要来这么一套,丫鬟人都麻木了,一定要答“吃了,喝了,睡了,一切好着”,两人才放心。
文承病气沉沉,一连几日不见人,秦叔愁得胡子都掉了小半,在内苑来回徘徊,十分费解,“福祥,好端端的,侯爷怎么会突然犯病?”
福祥装瞎,“不知道呀,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就这样了。”
“侯爷是碰着什么人了吗?”
“碰见御史大夫家的小公子和定远侯府的少将军,那俩人还在背后编排侯爷,正被侯爷听见了。”
“这俩缺心肝的!”秦叔大怒,“不知道侯爷受不得刺激吗?!”
福祥猛点头:“就是说,就是说!”
“他们编排王爷什么了?”
福祥诡异一默。
秦叔更怒,“怎么?难听至此,连你都说不出口?!”
“呃,那倒不是……”
福祥摸着鼻子,左顾右盼,“说的是侯爷,呃,和罗小姐……”
“又是罗少知?!”
“嘘,秦叔,您小声点,别吵到侯爷。”
福祥小心看了眼远处紧闭的房门,门边没动静,也不知方才秦叔那声喊叫被侯爷听见了没。
福祥:“也没别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些旧事,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秦叔哼声,“若不是罗家那丫头不知检点……”
“天老爷,这话您可千万别让侯爷听见!”福祥哆嗦,“您老还要不要命了!”
……
安神香即将燃尽,房内的空气中涌动着淡香,文承坐在椅上,手中拔鞘的匕首刃身一面缓缓流映着烛光。
这几年,文承时常会思考,自己是疯还是没疯,眼前的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癔症使他分不清梦与现实,偶尔,他的眼前会产生错觉,一齐出现许多面孔:死去的明珠公主,文府一张张冷漠的脸,喜欢叫他“却庭”的先帝,在岭南受苦受难的罗少知……
“福祥。”
院中的福祥像生了一双千里耳似的,很快到门外,轻声问:“侯爷,您叫我?”
“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福祥赶忙过来,瞧见文承又拿起了匕首,悬着心问:“侯爷这是打算做什么?”
文承抬眸:“秦叔呢?”
“就在外头呢。”
“让他也进来。”
福祥连忙把在外头竖耳的秦叔也领了进来。
一老一小,战战兢兢地并排站着,顺着文承把玩匕首的动作视线抖个不停,生怕他手滑,一不小心伤着自己。
文承抬眸,看了他俩一眼,接着懒懒地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道;“放心,死不了。”
秦叔着急:“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
文承笑了一下,手上的匕首停了,虚虚握住柄部,翻过手腕将匕首抬起,做出扎刺向前的动作。
刀刃晾在空中,间隔须臾,他松手,匕首铛然坠地,落在脚边,刀身寒光一闪。
文承寂然。
福祥小声询问:“侯爷?”
文承:“嗯。”
“今儿一早,罗小姐身边的丫鬟飞飞找我,说是想替罗小姐打听打听……”福祥巧然换了个说法,“侯爷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文承顿了下,“你怎么答的?”
福祥:“侯爷没吩咐,我便一概答不知道,不过瞧飞飞姑娘那架势,恐怕还不死心,罗小姐的性情侯爷也清楚,怕是以后……”
“她要来,让她来就是,”文承冷笑,“她都无畏风言风语了,侯府断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当然要敞门迎客。”
“是,侯爷英明。”
福祥轻快地道好,仿佛前几天在静安王府别苑,说下次罗少知再来就直接乱棍打出去的不是自家主子。
两人一应一和,听得秦叔摸不着头脑。
忽而,福祥问:“侯爷,若是罗小姐问起文府,小的该如何回答?”
文承面不改色:“她问什么,你就如实答什么。”
福祥迟疑:“几位公子和文尚书……”
“罗少知不是傻子,不会没事找事,她既然问起文府,必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文承抬起手,端详着手背上几条浅浅的抓痕,不在意道,“你不说,她也会想别的法子,倒不如帮她这个忙。”
“啊?”
福祥糊涂了,“那若是不小心把文府的事透露了出去?”
文承:“岂不是更好?”
他轻而诡笑:“这一天我等很久了。”
福祥被他笑得一哆嗦,讷讷道是。
“秦叔。”
秦叔忙接话:“侯爷。”
“伊州那边如何了?”
秦叔:“伊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大公子到伊州没几天就以下犯上,对沈判司大不敬,被拉去县狱关了三天。”
文承嗤笑:“沈新知的胆子便也就只有这点大。”
秦叔:“这几日侯爷告病,不知道朝中情形,听说文尚书在早朝上又提起过大公子,按圣上的意思,恐怕不久后大公子就会调回京城,沈大人想必也是有所顾忌。”
文承神情变得懒怠,不愿继续这话题了,病恹恹地问:“桃花呢?”
福祥忙道:“一直在前院呢,今早不小心让它溜出去,把飞飞姑娘吓了一跳。”
文承撩衣起身:“我去看看。”
桃花是一条青狗,三岁多,浑身彪实,耳厚鼻大。
这狗见着人就激动,大老远吐着舌头箭一样就冲过来了,文承一贯是不乐意领着它在院子里乱晃的。
但春天到了,侯府里的桃花开了许多,文承想多朝树上看看,就端了把太师椅坐在院子里,看桃花在各棵树下来回乱窜。
别人家的狗都用来看家护院,侯府的狗不一样,陪主子赏赏花儿就够了。
秦叔对此表示十分不解,侯爷见人都嫌烦,何以对狗如此有耐心?
福祥就叹气,“这狗是罗小姐捡来的。”
罗少知,罗少知,千般万般都是罗少知。
秦叔痛心疾首,不明白那姓罗的丫头到底有什么好。
福祥同情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沧桑道:“从前我也和您一样,可是侯爷喜欢,能有什么办法?”
秦叔仰天:“祸水,简直是祸水!”
祸水本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又多坏了一层,飞飞从侯府回来,说从福祥那儿得知侯爷的癔症犯了,把罗少知愁得午睡时噩梦连连。
先是梦见文承在三九天里跳池冻死了,后又梦见灵堂里头文承诈尸,从棺材里头跳出来,操着匕首将满堂前来吊唁的人全送上西天。
最后轮到罗少知,文承浑身是血,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死白着一张过分俊美的脸,阴郁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到这儿,罗少知惊醒,睁眼,头顶是丝滑柔软的酡颜床幔,她这才定回几分神,发觉自己满身冷汗,原来方才都是做梦而已。
“小姐,”飞飞在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敲了敲门,“您醒了?”
罗少知短促地发出一声“嗯”,躺在床上闭眼平息,一时间手脚居然软得使不上力气。
飞飞在外轻快道:“小姐,方才福祥来过了。”
罗少知睁开眼,“谁?”
……
坐在妆奁前,罗少知揉了好一会儿手腕力气才回来些,飞飞替她将头发都梳理好了,从桌边端来点心,笑盈盈地说:“点心是福祥特地送来的,侯爷也知道小姐爱吃栗子糕呢。”
罗少知瞧着那金黄的糕点,犹豫着问:“是侯爷让送来的?”
飞飞道:“福祥一向最听侯爷话了,若没有侯爷吩咐,他怎么敢自作主张?”
说的也是。
罗少知吐了口气,梦中余韵总算彻底消下,再看那栗子糕,心里软了几分,撑起脸颊默默地发起呆来。
飞飞好奇:“小姐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平白无故的文承这是又闹得哪一出。
前几日在静安王府别苑,他还表现得憎恨万分,怎么几天不见突然转了性子?
“福祥来时还说别的了吗?”
飞飞努力回想:“只说侯爷已经好过来了,请小姐别担心。晨间我去侯府,福祥也没说什么,小姐是还不放心?”
“我哪能放心。”
罗少知没忍住心绪,抵额垂眸,低低地说:“侯爷的病只是一时得缓,以他的身体,日后再犯起来,又能扛得了多久。”
“小姐再担心侯爷也得先照顾好自己。”
“这我当然知道。”
除了文承,宫里还有贵妃和四殿下,罗少知不能不顾及他二人。
想到这儿,她重重叹气,望着那碟栗子糕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京中危机四伏,是一座比岭南更无尽头的牢笼,文承是否也想过抛下一切?
他身上的毒,若真是文家大公子所作,想报仇自是应当,但何必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把自己推陷到不忠不义的境地。
忽然,门被敲响,曹旭在外道:“小姐,您要找的人小的找到了。”
曹旭找到的那人,是文府从前的护院,虽没在内苑的几位主子身边贴身服侍过,但对文府上下的大小事了如指掌。
只有一点,这人是个酒鬼,两年前因偷了文小姐屋里的簪子变卖被逮着打了个半死,一条腿就此折了,遭撵出文府后日日酗酒,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不过这种人嘴里也是最好套出话的,只要银子到位,家里的老母都能招出来。
见了面,罗少知二话没说,拿出一包碎银让飞飞递过去。
“这是十两银子,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问完之后还有四十两,你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