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罗少知拼命低头,生怕一个憋不住让脸上的表情被文承看见。

她想象不到,皇上问这些话的时候文承的表情该有多精彩,若是从前的文承,被污蔑清白是一定会当场反驳的,可眼下的他……

文承一下一下地敲着石桌,等着罗少知抬头。

好半天,罗少知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抬头道:“都是些风言风语,侯爷不必困扰。”

“既是风言风语,又是怎么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罗少知一愣。

文承看向她身前,“这盘栗子糕,是贵妃特地为你备下的。”

罗少知先是发怔,等反应过来愠恼了,“我今日进宫不是为你!”

罗少知先前虽在贵妃那儿求了情,求的却是让太医替文承再看一看。

今日进宫和文承遇见纯属偶然,她自知算不得多么高尚的人,却也不屑用这种手段来上赶着倒贴。

文承这样怀疑,当真是在羞辱她。

回京这么久,这还是罗少知头一次动怒,两弯浅月似的眉头紧蹙着,眼睛都气圆了,樱红的两瓣唇更是向下紧抿,神色冷到了极点。

文承忽地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带了匕首吗?”

罗少知:“啊?”

文承视线往她袖口处移。

罗少知一惊,掖紧衣袖,红脸道:“你乱看什么?”

文承撑着下颌,问:“你这么生气,想杀我了吗?”

他的神情很认真,但越是认真罗少知越觉得惊悚。

先前在静安王府别苑,文承也是这样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地问罗少知为何不杀他,为何不要他的性命。

难道是癔症又要犯了?

罗少知连忙看向文承脸上,只见两眼中虽有郁气,但眼瞳并不浑浊,面上的神色也不看不出挣扎和迷惘。

但她还是不放心,那日文承发病也是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就俯身靠近了点儿,尽量柔声问:“文三,你可有哪处不适?”

文承眨眼微怔。

罗少知靠近,两人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一臂不到。

甜香随风逸来,文承习惯了檀香和药味,时隔几年骤然闻到和当初一样的女子香,放在桌边的手指微微收曲了一下,下一秒怒而冷声道:“这是在御花园,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罗少知:???

罗少知尚在茫然,就见文承一甩衣袖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似的朝后连退三步,望着她冷冷道:“你当真要全京城的男子都避你如蛇蝎才甘心?”

罗少知站在风里彻底凌乱。

这说的都哪跟哪?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

话就在嘴边,罗少知却不敢说。

文承见她支支吾吾,以为她是被戳穿心事无法辩解,皱眉道:“方才贵妃所说,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罗少知茫然:“贵妃说什么了?”

“程家小姐不过性情娇纵了些,在外便名声扫地,如你这般——”文承顿了顿。

罗少知捏紧拳头。

倘若文承敢说出半个有关“放荡”的字,她绝对不顾他身体薄弱,一拳痛击过去。

好在,文三公子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还没丢,“——这般不端庄。”

他沉声道:“你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罗少知气得简直想笑,绛衣侯自己个儿早朝不上、功名不修,反倒来管起她一个外人嫁不嫁人来了。

罗少知恼羞成怒,蹭地站起来,高声回敬:“有劳侯爷惦记,少知清心寡欲暂时还没有嫁人的打算,要说日后——”

她呛声道:“金灵寺就在京郊,等年岁到了少知就削发出家当尼姑去,绝不在侯爷面前晃悠碍眼!”

说罢,她倔强一扭头,满身火气地走了,走时顺带着把石桌上的栗子糕卷走,绝不留给文承这个蒙眼黑心肠的疯子一口!

御花园一角,躲在暗处的小太监将石台间发生的事看得仔仔细细。

罗少知扭头一走,小太监立刻轻手轻脚地从假山石后头挪出来,快速择步,赶往云宁宫的方向。

……

半炷香的工夫后,云宁宫的内殿里传来贵妃的惊呼声:“什么?!”

通报的小太监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急道:“侯爷不但躲了,还斥骂表小姐罔顾名声不端庄……”

贵妃娘娘大怒,染着丹蔻的手震然往案上一拍,“文承他居然说这种话!”

贵妃一贯护犊子,听不得外人说罗少知半点不好,这会儿眼睛都气红了。

侍女惊呼着上来搀扶,唯恐她伤着自己,贵妃攥着软帕咬牙问:“少知呢?少知如何了?”

“表小姐往御花园南边去了。”

“南?”

贵妃一愣,“南边是天一池,她去那儿干嘛……表小姐走前,可说了什么?”

太监跪地结巴道:“表小姐说、说……”

“说什么?!”

小太监:“说她要出家当尼姑!”

“出家?!”

贵妃霎时眼前一黑,半晕了过去。

而罗少知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层“表白绛衣侯惨遭拒绝,心碎之下削发出家”的好名声。

她之所往南走,也并不是想不开要跳湖,而是因为找不到回云宁宫的路了。

罗少知自小在府里和道观里待着,没怎么在外游晃过,在岭南的时候忙着活下去,也没逛过多少过山水,因而过了这些年,路痴的毛病依旧没改过来。

按理来说,御花园各处各角应当都有侍卫巡查,再不济也能遇上一两个太监宫女,偏偏她走的这条道不但一个人影没瞧见,且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狭窄。

春天里,御花园的花草灌木茂盛繁密,远近的视野都被遮盖,今儿又是阴天,虽没落雨却也瞧不见太阳,无法根据日头辨认方位。

来时罗少知还想,天云沉沉的贵妃怎么想起来要赏花,眼下全想通了。

贵妃特地召她进宫,哪是为了什么清明祭祀,分明是借口清明诓她来和文承见面。

想凑合他俩倒也没什么,只是苦了罗少知,平白无故被文承冤枉看轻,满肚子委屈不知道该和谁说,眼下还在御花园里迷了路,真是人一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

绕石道走了半天,还没看见人影,罗少知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活该,回京后安安分分做一条咸鱼就是,干什么要往文承跟前凑,白白受这些闷气。

“侯爷这样跟着我,不怕名声被玷污吗?”

罗少知没回头,闷闷地说。

后方,文承跟了罗少知一路,眼瞧着她无头苍蝇似地在御花园里乱转,愣是一声没出,只管抱臂看热闹。

等到罗少知开口,他才淡声回道:“你是不是不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