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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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衣侯府,一连两天又是低气压。
自从公主陵回来文承脾气便不大好,又因太常寺的程大人在皇上那儿贬了他一顿,害得他被留去宫里听训,足足被念叨了两个时辰,文承心情抑郁,看人的眼神瘆得慌。
午时皇上没留文承在宫里用午膳,回侯府后,福祥端来两盘点心,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门。
文承正站在书桌边,看挂在墙上的画像。
画像上的是明珠公主,那是公主还年轻时候的模样,大概十七八岁,穿着精美华丽的宫装立于御花园湖池边。
画师的每一笔都在不遗余力地描绘王朝胜景:公主、海棠花,湖池,花树,近处随身服侍的宫女奴才,远处的禁兵与侍卫……
春日里海棠盛开,公主笑容肆意,和文承一样,她的眼角也有一粒俏美的红痣。
“侯爷,这是秦叔一早备好的点心,您尝尝吧?”
文承没有回头。
“侯爷?”
文承背对着他,“秦叔呢?”
福祥答道:“侯爷忘了,秦叔今早去金灵寺上香了,要傍晚才能回来。侯爷要有什么事吩咐,不如告诉小的吧?”
文承问:“你还记得长公主的模样吗?”
福祥哑了。
揣摩不出文承的深意,福祥只能如实回答:“小的进公主府时,侯爷都已经十岁了,贱命福簿,无缘亲眼面见公主。”
文承笑了一下,转身到书桌前坐下,悠然道:“公主晚年受癔症折磨,形销骨立、神志不清,每晚都会在内苑哭喊到天明,以你的胆子,见到她恐怕早就被吓傻了。”
福祥不好再说什么。
当年明珠公主离世,文承才五岁,他这么说,便是将公主死前的痛苦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十几年都没能忘掉。
静了静,文承缓缓道:“公主生前很爱打扮,夜半梦醒,我偶尔会去看她,她总坐在妆奁前,让我帮她梳发。”
十几年了,文承隐隐还能感觉到,那些黑绸缎一样的发丝从掌心淌过的触感,冰冷丝滑,比府中的寂寂长夜还要凉。
文承从小身子不好,公主没怎么带过他,文尚书也鲜少到公主府来探望,文承便在先帝和乳母身边长大。
先帝为文承取字“却庭”,希望他能早日摆脱病困,离开内苑,但文承注定一生无法实现先帝的夙愿。
大白天的,文承点了桌烛和安神香,浅声道:“今日皇上召我进宫,你猜是为什么?”
“莫不是,程大人前几天在皇上面前……”
文承笑着摇了摇头。
福祥再琢磨,“那是为了文尚书和大公子?”
“也不是。”
文承靠着软椅,似笑非笑,“陛下想让我娶罗少知。”
福祥眼睛唰地亮了,“那这可是喜事!侯爷和罗小姐两情相悦,若不是当年因李氏的案子罗府被牵连,您与小姐早该结成良缘……”
文承只是安静地瞧着他的反应。
福祥渐渐回过神,声音低下来,迟疑道:“侯爷您不愿意?”
“你觉得罗少知就很乐意?”
“这,以罗小姐对您的心意,她怎么会不乐意呢?”
文承冷笑:“若换做是你,会愿意嫁给一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吗?”
“侯爷正年轻,怎么就时日无多了!”福祥着急,“先不提罗小姐听了这话该有多伤心,您的身子最近不是好了许多吗?上回太医来看也说您气色变好了,说不定静养个三五载就好全了呢?”
文承垂眸,冷漠道:“宫里的太医都长着一条舌头,好坏全在皇上的念头间。”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说出口,福祥听得战战兢兢。
文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破天荒地没继续说下去,安静望着烛火。
“那若是皇上赐婚,”福祥硬着头皮问,“侯爷接是不接?”
上一个被文承拒绝的光禄寺卿家的小姐,已在府里自闭几个月了。
按罗少知的性子,应当不至于伤心至此,但她会做出些什么……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啊!
“侯爷,罗小姐可是会武功的。”福祥提醒,“若是罗小姐生气了……”
再像几年前那样把您打一顿,您可就真没命了。
果然,听了这话,文承皱起眉头,“她会如此凶残?”
福祥狂点头:“我听飞飞说了,罗小姐在岭南的时候,那是出了名的鬼见愁。有人见她漂亮,心怀不轨,罗小姐生气了,一巴掌把对方的门牙甩飞了两颗。有人在背后编排她的清白,她就把那人揪出来挂到城门上……最最狠的一次,您知道是什么吗?”
文承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福祥:“岭南当地有一富贾,贪财好色,家中纳了三十房小妾,罗小姐到岭南没多久就这老混蛋给盯上了,那富商拿罗老爷和罗夫人做要挟,逼她入府……”
文承眼神一暗,眼底溢出几丝郁色。
福祥一拍掌:“您猜怎么着,罗小姐挑了个月黑风高夜,翻到富商府上的内苑屋顶,朝他床上丢了两条竹叶青,正咬在那富商的腚上!”
文承:……
“那富商伤得严重,半年才好,之后每晚睡觉都要十来个下人在屋里搜罗,生怕屋里有蛇,连府里的小妾也遣散了,就怕有人要害他。”
文承歪头:“这些都是飞飞跟你说的?”
福祥面不改色:“是,我去送糕点那天,罗小姐正午睡着,我便和飞飞姑娘多聊了小会儿。”
说的有鼻子有眼,文承没找他的茬,定了定,抱臂沉思。
福祥适时提点:“侯爷,依我看,这婚事不能由您来退。”
“怎么?”
“您想啊,眼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罗小姐对您爱得死去活来,这亲事又是皇上和贵妃的意思,您要是亲口拒了,不但罗小姐那边要闹,皇上和贵妃也会不痛快,反倒让您里外不是。”
文承向来是不管这些的,他连皇上的话都能当作耳旁风,又岂会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但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文承莫名地把这些话听进了耳朵里,并且罕见地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福祥来劲,若非当着文承的面顾忌着主子,他一定摩拳擦掌地热起身来。
福祥:“这亲要想退,就只能由罗小姐开口……”
文承的脸立刻就黑了,“她要是愿意,我何必废这么大力气。”
“侯爷别急,”福祥忙道,“罗小姐是因为喜欢您才想要和您成婚,若她不喜欢您了,这事儿不是自然而然就成不了了吗?”
说的貌似有点道理。
文承:“继续。”
福祥酝酿许久,拿捏着道:“侯爷,您觉得……罗小姐为什么喜欢您?”
“我哪知道,”文承不耐烦,“她一贯疯疯癫癫的,谁能猜透。”
福祥摸了摸鼻子,到底是谁疯疯癫癫?
“那侯爷不妨想想,怎么才能让罗小姐不喜欢您?”
怎么才能让罗少知不喜欢他?
文承望着那烛火,眉头紧锁,仿佛遇上了天大的难题。
“若是我……”他缓缓地开口。
福祥已经提前预料到文承要说什么,连忙道:“伤害自己的法子可行不通!侯爷一受伤,罗小姐肯定是要心疼的!”
文承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道:“若是我把她身边的丫头绑了……”
“侯爷可千万别!”
福祥吓了一跳,“我听飞飞说,罗小姐把她当亲人看待。罗老爷和罗夫人病逝后一直是她二人相依为命,罗小姐身边就飞飞一个丫头,您要是把飞飞姑娘怎么了,罗小姐怕是也不愿活了!”
罗少知最重感情,这法子也不妥。
文承烦躁地敲了敲桌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福祥咳了咳,眼珠子轱辘一转,冒着胆子出馊主意,“侯爷从前不是经常让罗小姐生气,只需按以前那样不就成了吗?”
文承瞥了他一眼,好似在看和自己一样的疯子,“你觉得以她现在的性子,还会吃从前那套?”
以前罗少知年少,心性直来直去,所以受不得一点委屈吃不得一点味,现如今她在岭南磨韧了三年,变得聪明圆滑,再大的心火也能朝里憋着。
福祥惭愧垂首:“侯爷说的是。”
但福祥说的这点倒提醒文承了。
文承指尖一点,细细回想罗少知回京后的一言一行,要想让她生气而又不伤心,便就只有……
他忽然抬眸,“罗少知今日是不是去金灵寺祈福了?”
福祥茫然:“是,秦叔一早跟去了,正打探着呢。”
“你去帮我办件事。”
“侯爷,是什么事?”
文承眸色沉沉:“去金灵寺,把罗少知带来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