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夏南箐的院子只比正院小一些,里边的房间数量和奴仆人数甚至不比现在的正院少。

正院是母亲和父亲的住所,只有夏虹影回来的时候,奴仆才会往那里聚,夏虹影走了,梅嬷嬷问奴仆怎么安排的时候,夏虹影道,你看着办,阿箐房子里多些,她去了锦州,她房内的奴仆也不要撤。

黄远鹤听了道:“那我这边也不要撤。”

夏虹影道:“你是不是她父亲,她是未来家主,不应该恨不得都往她房里送吗?”

黄远鹤嘟囔道:“哪里有女儿越过父亲的?她都不听我话了。”

“是吗?”夏虹影不咸不淡道,走了。

尽管家主这么说了,夏南箐房子的奴仆数量就超过了黄远鹤的,黄远鹤看着夏南箐屋里里闲着的奴仆,经常叫到他院子里充人数,气派。

如果柳嘉祯住进去,黄远鹤院子里的奴仆就没有理由被留下来,全都给送回去。

不仅没有把柳嘉祯赶走,还搭了自己的人进去。

黄远鹤脸色一板:“你听听你说得是什么话!你马上要嫁司马府,让司马府的人听见怎么想?”

“司马府知道我有个哥哥,夏府后继有人,不是应该更高兴吗?”夏南箐无辜地道。

什么?还夏府后继有人?贱民他也配?黄远鹤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维持着儒雅的气度,别扭得很。

黄远鹤看着夏南箐的眼睛,意有所指:“他是你哥哥,你不担心你母亲偏爱他吗?”

“哥哥受了这么多苦,母亲现在不在,我更要好照顾好他!”

黄远鹤恨铁不成钢地甩袖子走了。

他走了几步,故意放慢脚步,夏南箐没有像往日那样追上来安抚他,黄远鹤偷偷回头张望,夏南箐站在柳嘉祯的旁边,两人一高一矮,一严肃一明媚,柳嘉祯眼神漆黑如渊,夏南箐璀璨明眸,他们很不同,像一条线割开了阴阳两面,两人各站一边。

风吹过去,夏南箐的发丝飘逸,还有红色丝绦,拂在柳嘉祯的肩膀和手臂间,像是亲昵的挽着他,又宛如一体。

黄远鹤不禁疑惑,是不是自己说柳嘉祯是她亲哥哥,她反而更亲近他了?

她的女儿真的不听他的话了,他前段时间是生气,现在有点慌。

黄远鹤把目光放在柳嘉祯身上,为了抹黑他,他一直在私底下传柳嘉祯身带煞气,八字硬,专门克身边人,奴仆们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他心底满意。

真见到柳嘉祯,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样子,真的令人心头不自觉发怵。

柳嘉祯的目光看了过来,刚好对上黄远鹤的视线,黄远鹤心里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了。

夏南箐见黄远鹤故技重施,要走不走的样子,微微撇过头,憋着笑。

柳嘉祯瞥一眼她小得意的样子,父女俩拿他当较劲的筹码,黄远鹤要夏南箐疏远他,夏南箐非要反着来。

线报的信息完全不能用了,夏南箐变了。

柳嘉祯目含探究,在夏南箐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错开了眼。

高兴得差点忘了自己脚还有伤的夏南箐,提起裙子上台阶,猝不及防痛得她直接跪了下去。

“砰”的一声好响亮。

夏南箐痛得直吸气,奴仆大惊,想要过来扶夏南箐,看到柳嘉祯,有点犹豫。

夏南箐痛得眼前发晕,紧紧抓着身边的柱子才没有滚下石阶,等晕眩过去,抬头一看,脸微微红了。

她刚刚好跪在了柳嘉祯面前,这不算什么,哥哥而已,她甚至还能磕上几个头,尴尬的是她以为自己抓着的柱子,是柳嘉祯的腿!

夏南箐连忙松开手,往后退几步,她是跪在石阶上,往后小几步差点真的滚下去,她慌忙间稳住身子,而柳嘉祯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柳嘉祯明明能伸手托她一下,却连手指头都没有动,夏南箐抬头看着眼里没什么情绪的柳嘉祯。

“不起来吗?”柳嘉祯问。

“我起不来。”她囤着不动,有点生气,真的只有一点点。

柳嘉祯眼睛扫一下几个只站着不动的奴仆,奴仆被看得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反应过来要把小家主从石阶上扶起来,奴仆一扶,她就故意痛得直叫。

再多扶两下,奴仆就不敢动夏南箐了。

柳嘉祯依旧没什么表示,现场几个奴仆都不知道怎么好,慌手慌脚的一团,柳嘉祯可真能看戏,没错,他就是在看戏,她和黄远鹤暗中较劲,他看戏,她真摔了,他还看戏。

看看看让你也成为戏。

“哥哥,我脚好痛!”夏南箐眼骨碌碌打转,还没有想到招,柳嘉祯拔步要走,夏南箐眼疾手快地扑上去一把抱住柳嘉祯的腿,让他迈不动步。

柳嘉祯要掰开夏南箐的手,她就哭。

哭当然对柳嘉祯没有用,他这个石头祖宗,她要下猛料,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刚刚动一下就喊痛的夏南箐,利索地自己爬了起来,单脚跳上了柳嘉祯的背。

“哥哥,不如就你来背我吧!”

一回生二回熟,夏南箐一趴就窝到了最舒服的位置,牛皮糖一样,柳嘉祯怎么掰都掰不开。

奴仆们围着他们看,大张着嘴巴,家主好厉害,靠近柳嘉祯就算了,居然还跳到了他身上,此时的家主就像捉妖师一样威武,把小人压在自己身下骑。

檐下一条黑色的红眼小蛇无声无息盯着他们俩。

柳嘉祯板着脸:“夏南箐!”

“呜呜呜。”夏南箐就假哭,无论柳嘉祯怎么凶,以不变应万变。

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柳嘉祯看一眼看呆的奴仆,本来就严肃的模样,此时被盯上的奴仆魂都要吓飞,脸色白如纸。

“带路。”

“是是是,大人这边。”奴仆吓得连称呼都喊错了,飞快地去引路。

壁影精雕细刻,高柱曲顶甬道,旁边石刻对联,高大庄严。

其内亭台楼阁设计鳞次栉比,美轮美奂,江南水乡柔情。

一般皇宫贵府及尽富丽堂皇,数百年夏府底蕴深厚,虽是经商,赵氏皇族望其项背。

奴仆为了尽快领柳嘉祯到夏南箐的院子,走了青石僻静的小甬道。

“走游廊,游廊会快一点。”夏南箐道。

奴仆愣了愣,回头看小家主,抬步要往另外一个方向,柳嘉祯道:“就走这里。”

这里就看不到正院前边连片的荷花池,不是每年荷花都能开得像今天这么好看,前世后来的夏天,荷花都稀稀拉拉。

今日能称得上遮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若不是为了让喜爱清静的柳嘉祯能赏到这景,夏府可以给各个官家夫人过来赏花,给内宅妇人们解解闷,皇宫里的荷花也开不出这么好看。

这荷花池,上一次开得这么好,是祖父的父亲那一代,还请了画师把画画下来。

错过了,柳嘉祯就要等他的子孙辈啦。

奴仆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听谁的好,一个是可怕的人,一个是小家主,不过顿一下,柳嘉祯已经跨步过去,走入绿荫地。

他在前边走,步伐还是很稳,明明走得不快,奴仆在后头紧赶慢赶地追。

游廊那头早就不见了影子。

夏南箐解释给柳嘉祯听,说荷花的难得,夏南箐还补充一句:“我娘也说了,如果荷花好,要请你过去看看。府内外里里外外年年都会返修重葺,只有那个荷花池,开府的时候是怎么,现在就是怎么样。”

“专门有个赏花的延长观赏台,坐那里,橘黄霞光照过来时候,五光十色,再晚一些,鼓蛙一声声从对岸传过来,流萤还绕着我们飞。”

夏南箐讲着讲着,仿佛看到那种美景,每年夏天,基本都是夏南箐一个人坐那里看,黄远鹤不喜欢,他觉得不如灯火通明的屋内好。

如果柳嘉祯能陪着她一起看,一定很有意思。

将来他带着他夫人孩子,自己带着自己郎君和孩子,还能对诗或者弹琴,互相往赢了的人怀里投掷莲蓬。

那就更圆满更有趣。

“不去。”

“你也不喜欢吗?”柳家是读书传家,怎么不喜欢这些呢?

柳嘉祯目视前方,伸手拨一下,把夏南箐的脑袋拨远一点,她的头发一直蹭着他的脖子。

夏南箐没有在意,母亲和她的想法都是,柳嘉祯一定会喜欢这荷花的,可是,柳嘉祯看上去真的没有兴趣,不是在和她怄气,他向来没有怄气这种情绪。

柳嘉祯手收回去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柳嘉祯的手指非常有力,只是一个巧劲,夏南箐脑袋就被拨开了,不是常年读书写字的人的手,粗粝的指腹的摩擦感留在夏南箐的额头上,以及他腰间的硬的膈人的刀鞘。

一直背着她走,托得很稳,夏南箐一点都没有往下滑,他也不见半点喘。

他是一个靠自己把自己养大的人,他的刀代替了他的笔。

夏南箐心里一怔,心酸顿时弥漫开来,她知道柳嘉祯会过得很辛苦,所以给他好看的衣服,给他好吃的东西,给他看漂亮的风景,但是,她没有像此时,深刻的意识到,柳家的覆灭,到底给柳嘉祯带来了什么。

他的手心是茧,她想起来了,前世她不小心撞见过,他后背上一条长长的刀疤,她当时觉得极度丑陋的伤疤。

夏南箐脑袋垂到柳嘉祯的肩膀上,沉默地没有再说话。

她本来就是故意爬到柳嘉祯背上的,他可能不累,不代表现在自己还能心安理得。

她扭来扭去,柳嘉祯松开手,夏南箐下来自己走。

夏府太大了,夏南箐想让奴仆给自己叫个轿子过来,顿了顿,一来一去,柳嘉祯要等很久,于是让奴仆先把柳嘉祯带到她院子去,再叫轿子过来。

柳嘉祯拧眉,重新蹲下来:“上来。”

夏南箐盯着他手背看,那里也有疤痕,比较淡,看上去时间很久,像小时候受的伤。微微露出的手腕上,似乎还有割痕,夏南箐愣住了,那个不像是打架或者什么砍上去的,她懂得医,刀伤也见过不少,他手腕上的伤口,像是他自己割出来的,类似自虐,新伤旧伤层层叠叠。

夏南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掩饰不住心里的惊骇,再怎么苦,他都一步步过来,仿佛什么都不能将他打垮,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虽然沉默寡言,但沉稳内敛,从不自暴自弃,哪怕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哪怕他吐血,他都没有让自己轻易死掉。

柳嘉祯注意到她的视线,并没有去遮,目光微冷地看着夏南箐:“看够了吗?”

像是触碰到了禁忌秘密,柳嘉祯情绪,终于在见面到现在有了明显的不高兴,没有哪一刻,感受到柳嘉祯其实离她非常非常的远。

她已经在他旁边笑,也可以闹了,甚至他还会主动背她,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夏南箐周身发冷,移开视线,安安静静。

“上来。”柳嘉祯再次背过身。

这时旁边假山引水渠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柳嘉祯手一顿,站了起来。

奴仆以为是假山的碎石又掉下来堵住了通往府外河水的小水渠,这里窄,经常会被塞住,时不时就要来一次清理。

奴仆走过去,弯腰把东西拖出来,他把手刚伸入水里,忽然“哗啦”一声响,水里冒出一个粗壮的巨蟒,那蟒蛇一身花斑,碗大粗的蛇,可怕的是那蛇好像大蚯蚓一样,头尾一样粗,蛇太长,它真的尾部甚至没有露出来。

蟒蛇速度非同一般,将奴仆整个卷住,奴仆甚至没来得及呼叫一声。

柳嘉祯知道有蛇,看着奴仆把他引出来后,两步过去,伸手掐住蟒蛇的七寸。

奴仆胸廓被紧紧勒,有一点呼吸,就缠得更紧,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蟒蛇的鳞甲和肌肉继续加压,胸部传来肋骨开始断裂的声音。

奴仆瞪大着眼睛,双目被挤压得充血,接着口腔和耳道,他鼻子间没有任何的进气和出气,救生的本能让他不断想打开胸廓吸上一口气,换来的就是花斑蟒蛇越缠越紧。

他不知是死是活,眼睛看着柳嘉祯,嘴巴颤动,无声求救。

柳嘉祯本来可以拔刀杀了一心一意缠着奴仆的蟒蛇,但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