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北厢是夏南箐的住处,她身上没有大伤,只是被蛇吓晕过去了,从小她就怕蛇,一见蛇就晕,目睹了蟒蛇缠人,恐怕以后只会更怕蛇。

夏南箐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是跳了起来往后躲,以为蛇还在缠自己。

她做梦梦见,一条庞大的黑蛇困着她,每次她想往外逃,蛇就衔住她拖回洞里,沉重的身躯压着她,盘着她,夏南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颤抖着,黑蛇盘着她,绕着她,盯着她,夏南箐不得不和它对视,从它眼里看出了一种野性的,本能的欲望。

夏南箐吓得冷汗津津。

幸好是一场梦,她手不小心碰到放到枕头旁的,梅嬷嬷用来保佑夏南箐的玉佛,触手冰冷,像她去拉斑蟒蛇的可怕的触感,怎么搓都搓不走,全身鸡皮疙瘩。

更像梦里那条蛇的触感。

夏南箐浑身起鸡皮疙瘩。

梅嬷嬷赶紧安抚她,夏南箐见到梅嬷嬷,如同幼稚归巢,扑到梅嬷嬷身上,眼泪不要钱似的流。

“嬷嬷,蛇真的太可怕了!”

梅嬷嬷心疼地一直拍夏南箐的后背。

“好了,不要再乱动了,你的脚还要不要?”旁边老朱主的声音道。

老朱主是夏府命脉乾和药行的坐镇人。

他原本是宫里的御用大夫,在先帝时被党派之争所累,处处被排挤,最后被贬出了宫。郁郁不得志的老朱主那时候遇到了祖父夏泽恒,夏泽恒把老朱主安置到了乾和,面对一群又一群的百姓,老朱主意识到了他学医的真正的意义,于是他更加发奋,本就精湛的医术越发高超,渐渐有神医的称号。

老朱主一直在乾和治病救人,再没有过问过官场。

他对待医术严谨,为人乐观大气。

“你醒了就好,那个仆人送到乾和,伤得太重,我要回去看着。”老朱主道,“我现在给你正骨。”

夏南箐连忙把脚缩起来:“不疼,我自己给自己看过的,只是扭了一下而已,养养就好了,老朱主你快回去吧。”

老朱主也不跟她废话,乾和有事,夏南箐自己怕痛,嘴硬不肯认,等她痛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小时候骑马摔破了皮,痛得在掉眼泪了,老朱主说要给她上药,她能躲到你藏不到的地方,最后又哭着来找他。

药童提上药箱,跟着老朱主走了。

老朱主一走,夏南箐掀开薄被看自己的脚,又红又肿,真伤到了。当时蟒蛇缠着人,救人要紧,她怕得都快晕过去了,脚软站不稳,狼狈地爬着过去,爬着救人,最后回去找柳嘉祯的时候,她害怕柳嘉祯出事,就跑了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脚带伤,甚至没有意识到痛。

她手上包扎着,脚上伤着,奇怪的是,怎么额头也擦伤了,可能是忽然晕倒摔地上的。

她最后只记得要带柳嘉祯往没有蛇的地方跑,跑到安全地方后,她就彻底晕了。

梅嬷嬷端了吃的进来,见夏南箐起来了,把她按了回去:“大娘子现在脚不痛是因为老朱主给你针灸了一下,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脚了。”

“我去看看哥哥,”夏南箐道。

梅嬷嬷道:“我刚刚安排了人送饭。”

“肯去吗?”

梅嬷嬷委婉地道:“哪有什么肯去不肯去,他是夏府的柳家大郎,是郎君。”

越是遮掩,事情越糟糕,梅嬷嬷不想让自己操心,可是夏南箐心往下坠。

梅嬷嬷见根本瞒不住夏南箐,于是道:“府里的蛇太多了,为了安全,我让奴仆们不要出门,现在除了各方留了些奴仆外,府里没有人,大郎那边的奴仆去了,但是被大郎给遣了回来,我看那奴仆着实很害怕的样子,就没有再勉强。”

“所以大郎那里现在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府里的人都在传了吗?”夏南箐问。

梅嬷嬷叹一口气,道:“传得很离谱,黄老爷又去叫道士了,明天府里要做法事,”

跟前世一样,后来柳嘉祯在府里几乎人人见而远之,这一世,提前了而已。

梅嬷嬷走了后,夏南箐还是坐了起来,她走到门外,果真见不到人。

空气中弥漫着雄黄的味道,夏南箐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扶着墙往东厢走。

她这边尚有点灯笼,东厢那边,黑得不可思议,越走灯笼数量越少,最后什么亮光都没有,如果没有头顶的月光,伸手不见五指,阶前的树影铺满了整个园,在外人看来,鬼气森森。

墙外,洒满了雄黄,味道极其浓烈,比府中任何一处地方都浓烈。

夏南箐跳着脚过去,挖泥土盖在雄黄粉上,长长的墙角洒满了,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她手带伤,脚也伤,动作慢且愚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掩盖完,但她不觉得难,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结束,她多盖一点,味道就少一些。

秦盖和方景达站在屋子里往外看,看她滑稽的样子,单手单脚,这边挖那边埋的。

“她这是在埋雄黄?”秦盖道,“她为什么要埋雄黄?要让蛇全跑到这里来吗?”

“蛇也不敢来我们这儿。”方景达道。

所以她这是在干什么搞笑的事?这挖挖那埋埋,费了老大劲才搞一点,要是秦盖自己上手,三下五除二就埋完了。

一种他没有见识过的,新的勾、引手段?

背后传来声音,柳嘉祯出来了,秦盖和方景达肃容站到一边,听柳嘉祯的吩咐。

柳嘉祯一身劲装窄袖,越发显得身形修长,腰上佩刀,刀鞘皮革冷硬。

微弱的月色从窗外打在他脸上,他轮廓分明的脸刀削一般,狭长的眼睛无情无波。

他站在这里,不觉让人心生恐惧,秦盖和方景达噤声肃容。

柳嘉祯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是夏南箐,面上不显,心里微微拧眉,夏南箐真是给了他不少麻烦,一开始,他们进城先要解决事情再去夏府,夏南箐跑到城门口。本来早该出发把白天拖的事处理,他身体里的血一直在躁动。

尤其她的体香,他不喜欢掌控不了自己情绪的感觉。

起初柳嘉祯就在她身上闻到若有似无的香味,她挨着他后背靠的时候,她的头发丝甚至呼吸,都带着清甜花香。

他以为是小娘子爱美了点而已,没有多想。

原来是她的血的香味,这种体质非常罕见,戏称为蛇姬,蛇王的女人,用血供养,虽然罕见,但低贱,因为这种血能蛊惑到蛇王,所以族人非常不喜欢。

他只在书里见过传说中的蛇姬,他们一族代代训蛇,现实中从来没见过,更没有想到蛇姬会出现在大鏖的真州里,他一个大意,差点栽倒在夏南箐身上,书里提过,这种血若是喝了一次,月月都要饮,像是吃瘾毒。

似乎也不明白夏南箐一个人悄摸黑地到底在干什么,按常人思维,如果她要保护自己,恨不能雄黄粉往他嘴里倒才是。

黑黢黢角落里的夏南箐一个没有站稳,摔倒在泥坑,泥土把她新换的裙子又弄脏了。她狼狈地抓住一根挂墙的藤蔓站起来,藤蔓断开,她再摔了一次。

柳嘉祯冷眼瞧着她站了三次才单脚站起来,没空理她,收回视线。

一条只有巴掌长的,红眼黑蛇,悄无声息地从屋梁上游了下来,它黑色的身体跟黑色的环境完美融合,尖头蛇,剧毒,如果它偷偷趁所有人不注意,来上一口,被咬的人会立刻毙命。

而柳嘉祯手一伸,红眼黑蛇从柱子上渡过来,盘到了了手心里。

蛇眼褪去了原始的的兽性,原来是一条驯化后的蛇。

小黑蛇鳞片不是一般的黑,漆黑,像墨色玉,它的眼睛却像烈火的火焰颜色。

这么小一条蛇,而且是剧毒,竟然能被人驯化。

它阴森发红的眼睛透着蛇本有的阴毒和被驯化后的灵性,主子一个手势,它就知道要做什么。

非常罕见且珍贵,秦盖和方景达却见怪不怪,立在一旁静等。

红眼黑蛇抬头脑袋,张着嘴,口中蛇语“嘶嘶”,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半响后,合上嘴巴,头衔尾地盘着不动,像一块光滑的石头。

柳嘉祯比了个手势,红眼黑蛇顺着柳嘉祯的袖口游了进去,盘在手腕上,不仔细看,柳嘉祯如同带了一个通体发黑的手串。

“走。”柳嘉祯道,戴上了面具,秦盖和方景达也戴好,从隐蔽的地方离开了。

三个人没有回头看还在努力埋雄黄粉的夏南箐。

傻子。

夏南箐似有所感,回过头,园子静悄悄,连风都没有,东厢内悄无声息,好似无人在里边。

其实,她觉得柳嘉祯有点奇怪,那条消失的大蟒蛇,秦盖和方景达举手投足无意间透露出的对他的敬畏……

还有她不知是不是做梦,她晕倒前,柳嘉祯看她的眼神,跟梦里的黑蛇几乎一模一样。

真州地下暗河,藏着一个隐秘庞大的地宫,这个地宫叫阿咖宫。

墙壁上燃烧着火把,火把把地宫照得亮如天日,里边除了没有草木,亭台楼宇与地面一模一样,石雕的牌楼上,琉酆的标志若隐若现。

琉酆,就是大鏖的邻国,当年就差一步,能把大鏖吞并。兵败前,琉酆阿咖皇族已经悄悄建立了地下宫,规模庞大,它藏在大鏖的地下,发展至今日。

琉酆人善训蛇,阿咖地宫里,比人还多的,是大大小小的蛇,它们能像人一样警戒,护卫,攻击。

更多看不见的,是盘踞在溶洞里的蛇,凡是有外人经过,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就能要了他的命。

阿咖宫公主宋允鸢带着花胜,只露出两只秀丽的眼睛,她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阿咖宫左长使隋老年有七旬,是阿咖宫内德高众望的琉酆谋士,早早留在了大鏖的地下,建立阿咖宫功不可没,对于遥远少见面的父亲,宋允鸢反而对隋老更加亲近。

自阿咖宫右长使被人杀了后,右长使的位置就急需要人顶替,这个人要对琉酆忠心耿耿,文武兼能,从阿咖宫里选拔最合适,杨启明从选拔中脱颖而出,他不仅武艺高强,将上台打擂的人通通都踢下了台,更漂亮的是他的训蛇能力。

不是所有蛇都能训,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训蛇。

琉酆大部分人能训的只有丈尺长的蛇,还是无毒蛇居多,越大的蛇越难训,剧毒的蛇比大蛇更难。

杨启明不过二十几岁,竟然能驱使得了蟒蛇,令人惊叹,于是被封为右长使。

杨启明在位不过半年,受钱财和地位蛊惑,没了之前的谦卑心态,竟然挟持了左长使隋老,要求宋允鸢嫁给他,否则他就杀了隋老,并带着阿咖宫向大鏖皇帝投诚,再现当年琉酆兵败之景。

今晚,就是杨启明和宋允鸢的婚礼。

隋老被押着坐在一旁给他们主礼,杨启明喜气洋洋,穿着大红衣服,而宋允鸢并没有换上嫁衣,一身素色衣服,笔挺地站着。

两边的宴席气氛也泾渭分明,杨启明这一边的人兴高采烈,一边喝酒一边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词,听得杨启明“哈哈哈”大笑,道:“放心,大哥会多多地生,生个七八个!”

另一边隋老这边的人却咬牙切齿,听到他们如此大放厥词,其中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杨贼,隋老有曾对不起你,阿咖宫有对不起你,你竟然还要染指琉酆公主,还生个七八个,我呸!”

同坐的人连忙拉住他,他甩开手继续骂:“我们是琉酆人,我们失去了土地,我们被赶到了冰天雪地的荒山北,大鏖拿走了我们的山河,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百姓,我们远离故土,要报仇雪恨,你卑鄙小人,只想着谋夺你个人的权利,将大局置于不顾之境,若上天有灵,你将下十八层地狱,你列祖列宗为你蒙羞,畜生不配站这里!更不配娶宋公主!”

他这一顿骂,把杨启明这边的人都骂惹了毛,杨启明抬手让他们稍安勿动,他眼角还带着笑,嘴角却没有笑了,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这个年轻人,呵呵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站出来,而所有人都不做声吗?因为你傻,你不知道,虽然没有人在背后押着你们,但是有蛇啊,还是毒蛇。”

杨启明话刚落音,一条蛇猛地扑上年轻人身上咬了一口,年轻人立马倒了下去。

毒素还没发作,年轻人的脸色却变了,他看清了,那真的是一条毒蛇,半寸长,一炷香的时间,蛇毒蔓延至心脏后,心跳骤停而亡。

“我不怕,就算死,你也是畜生,阿咖天神在天上看着,你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有报应。”

杨启明大笑:“那我就等着我报应,希望我的报应不是荣华富贵,封王拜将,和公主生下一个又一个小孩,哈哈哈!”

“哦对了,我怎么还听说,有人会来解决我,”杨启明一脚踩在年轻人的胸口上,用力碾压,毒素更快地在他体内蔓延,年轻人感觉呼吸有点急促了,“不是说上午就到吗?人呢?”

说着,他把目光放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是隋老的人,他整个过程低头不语,无论是杨启明等人嚣张大笑,还是欺辱同伴,他都如同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此时杨启明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就是暴露了他是传消息的那一个。

年轻人狠狠地瞪着还是跟木头一样的同伴,厉声质问:“原来消息,都是你传出去的!”

同伴身体一抖,左右人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他本本分分,怎么会做这种事?那他缩成一团,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杨启明的人哈哈大笑,戏谑地叫他过来他们这一边。

嚣张气焰,让人气得胸口要炸裂。

他们也对泰州来的人太失望了,泰州的底下阿咖宫的消息说,有个实力比杨启明更高的人会在今天到真州,最迟中午,杨启明就会死。

没有,根本没有,没有泰州的人来,杨启明活得非常好。

“别怪他,他被毒蛇咬了,跟你一样,如果我不给他解药,他会死,他想要我的解药,就要给我消息。”杨启明拍拍年轻人的脑袋,“所以我说了,是你傻。”

“在你咽气前,让你看完整我杨启明和琉酆公主,宋允鸢的婚礼。”

杨启明松开脚,转身冲着礼官道:“开始吧!”

杨启明的网斑蟒蛇盘踞在隋老旁边,礼官唱礼,夫妻对拜。

杨启明拉着宋允鸢的手,笑容满面:“夫人,咱们行礼吧!”

“你个狗贼!”宋允鸢浑身发抖。

蟒蛇张开嘴巴,假意要吃隋老,宋允鸢屈辱地弯下身,跪在地上,和杨启明互相跪拜行礼。

“礼成——”礼官唱道。

杨启明哈哈大笑,底下的人高呼杨驸马。

宋允鸢想要去解绑着隋老的绳子,杨启明拉住她的手:“夫人,我们要去洞房了,要生很多小孩呢!”

宋允鸢脸都白了,怎么甩都甩不开杨启明要拖走他的手,她对杨启明又踢又打,换来得是杨启明恶心的笑,以及杨启明的人不堪入耳的荤话,宋允鸢屈辱到了极点,眼泪唰地往下流。

那时候他就说过,如果她要来这里,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有可能谁都救不了她。

当时她一心想要复国报仇,仇恨冲昏了她的脑袋,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三教九流出生的玷污,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杨启明,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哦?夫人还有哥哥,那也是我哥哥了。”

“你想得美!他是我先皇爷爷的嫡长孙,阿咖神转世,你连我的一根毛都配不上,还想喊他哥哥!”宋允鸢极力羞辱他。

杨启明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宋允鸢再恶毒的话,落在他耳朵里不过如此,甚至他还能拿来调戏她几句:“什么配不配的上,一会你就爽了哈哈哈!”

简直不堪入耳!

众人目眦欲裂,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启明完全不将琉酆和阿咖皇族放在里眼里。

虎落平阳被犬欺!

网斑大蟒蛇扭动着身体,绕着众人转,小蛇也在打转,只要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就会像刚刚咽气的年轻人一样。

原右长使被杀后,真州地下的阿咖宫弱到了这种地步。

“救命啊!你放开我!”眼见要被带入房间,宋允鸢心头的恐惧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