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地宫墙上的火把把地宫照得通明,火光倒影在水中,在水面跳跃,唯独照不亮的地下河里,死寂的地宫里,忽然炸出一阵声响,一条红斑大蟒蛇从水里跃了出来,如同恐怖的蛟龙出水,像打了个响雷,扬起下雨般的水花。

那红斑蟒蛇一鼓作气,如同入无人之境,一口气冲到了礼堂上,张开大嘴,将没有反应过来的网斑蟒蛇咬死。

那速度之快,大家的目光还在地下河那边的动静,这边耀武扬威的网斑大蟒蛇就被咬死了。

众人大惊,特别是杨启明手下的人,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惊失色,纷纷拔剑。

杨启明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就看到自己心爱的大蟒蛇血淋淋地倒在了血泊里,而杀了他爱宠的,是一个体型更大的巨蟒,它可怕到在吞食同类的尸体,杨启明看到的时候,他爱宠的前半段身体都快没了。

他气得要死,比动手势让毒蛇咬死出现在礼堂上的陌生人,然而毒蛇都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什么,不仅不听指令,还失控控制地到处乱窜,不分敌我的攻击人。

大家只能拔刀自卫,一时间,许多毒蛇的脑袋纷纷掉落在地,还有不少毒蛇游入地下河潜逃了。

杨启明先失了大蟒蛇,后失去毒蛇,都是他花了无数心血驯养出来的蛇,杨启明气得大吼一声,拔、出身边的弯刀,全身肌肉膨隆,杀了过去。

刀还没人快,柳嘉祯抬腿一脚踢到他心窝处,杨启明竟然飞了出去,恰好摔在了他爱宠的身边,近距离看着红斑蟒蛇缓慢的,吞食到了网斑蟒蛇的尾部。

太惨了,他的网斑蟒蛇太惨了。

杨启明站起来再战,一把冰冷的刀横在了他脖子上。

而杨启明的手下们也都被制服了,那两个戴着青头白面鬼面具的人带着阿咖宫的废物们将他的手下结结实实绑住了。

杨启明大叫:“你是泰州阿咖宫来的人?!”

他抬头,唬了一跳,对方戴着狰狞恐怖的阎王面具,乍然看到,杀气腾腾,但是面具主人的眼睛,却无波无痕,极强的反差,反而觉此人冷心冷血,没有任何感情。

“没有错!”宋允鸢已经恢复了镇定,厌恶地看杨启明一眼,恨不能自己亲手报仇。

杨启明看看宋允鸢,再看看狰狞面具的男人,一个念头闪过,脱口而出:“你就是,你就是,宋公主说的,先帝的嫡长孙,宋嘉罗?”

可是,宋氏一族不是除了现在的琉酆圣上和宋允鸢,其余都被屠杀尽了吗?

没有,有人逃了,宋嘉罗逃出来了,他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戴着面具,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可是,他说出来了,果然,他听见这个男人从杀进来,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他问宋允鸢:“你跟他说了?”

宋允鸢耳朵发红,做错事般的样子。

杨启明汗如黄豆,道:“我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他话没有说完,柳嘉祯也没有想听完,只见白光一闪,杨启明身体一直,就倒了下去,倒地后,血才缓缓淌出来。

杨启明的人见自己的大哥都已经被杀了,蟒蛇死无全尸了,立马纷纷能招地就招。

宋允鸢见宋嘉罗一言不发地擦拭干净刀,连忙认错:“……哥哥,我是一时着急才说漏了嘴,我嘴巴很严实的,你知道,连隋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允鸢,你保守秘密是为了你父亲好。”

“你父亲当上了琉酆的王,如果被他知道,我还活着,他会怎么想,皇位还坐得下去吗?琉酆部下又会怎么想?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也是受了皇族熏陶的人,有些事情,就像有些东西,再喜欢都不可以,有些事情,就算死,都不能说出来。”

宋允鸢紧紧咬着唇,宋嘉罗的语气一点都不严厉,宋允鸢却越听越难受,两个人之间好像隔了个鸿沟,她希望哥哥严厉地批评她一顿,罚她写检讨,然后兄妹俩和好。

他句句没有提她任性,她却感觉句句都在责备她任性。

如果她不来真州的地下宫,如果她再厉害一些,宋嘉罗就不会放下泰州的事,来到这里救她。

其实她和宋嘉罗好像谈不上什么和好不和好,他一直都这样这脾气。所有的兄弟姐妹都随自家父亲在宫外住,唯独宋嘉罗从小在宫中长大,每年见一回,兄弟姐妹和他都不亲近,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好相处,包括自己,每次见到这位堂哥,都战战兢兢。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眷恋宋嘉罗?甚至希望兄妹俩能亲密无间。

宋嘉罗去看隋老的情况,隋老还好,被杨启明囚禁几日,有些虚脱,而且他的嘴唇有点发黑,像是杨启明在他饮食里下过毒,宋嘉罗伸手把脉,果然摸到隋老有中毒之象。

宋嘉罗用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个小口,滴出几滴血到水里,让宋允鸢给隋老喂下去。

宋嘉罗自从皇族覆灭后,用五毒养身,慢慢的,他的血可以把人毒死,也可以把中毒的人救回来。

宋允鸢连忙接过水,给隋老喂了下去,很快,隋老清醒了很多。

隋老看着面前带着狰狞面具的人,问:“你是泰州那边来的?”

“对,”柳嘉祯拿出凭证,“隋老,真州阿咖宫至关重要,我来接任右长使。”

沮丧的宋允鸢立马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光芒。

隋老和柳嘉祯两人互相秘密说几件事,宋允鸢焦急地等在门口,不肯离开。

秦盖和方景达站在不远处。

宋允鸢看他们好几眼,青头白面鬼看着真的好可怕,奇怪,哥哥的十殿阎王的面具其实看上去更吓人,为什么她却不觉得可怕,甚至觉得很好看。

她请他们两个坐下休息,他们无动于衷。

看来只听哥哥的。

终于议事的门打开了,柳嘉祯和隋老走了出来,送隋老回房间后,宋允鸢立马道:“哥哥,你真的会留在真州吗?你住这里吗?我让人给你准备。”

“我在这里有其它事。”

宋允鸢心里欢呼雀跃,面上却不敢太过张扬,贵女仪态不能丢。

“哥哥,我现在让人给你准备房间!”

“不用。”柳嘉祯道。

宋允鸢奇怪道:“哥哥是今天没有不住吗?我还是先准备好,你回来就能休息了,外头天色晚了。”

“我住夏府里,还有我现在不是宋嘉罗,只是一个落魄的寒门子弟,你要谨记你我的身份差别,哪怕私底下,都不许叫我哥哥。”

说完,他向宋氏皇族的公主行一礼,告退离去。

宋允鸢看着柳嘉祯的背影,觉得他太苦了,明明是皇族,却隐姓埋名,东奔西走,见不得光。

宋允鸢回头,看到隋老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隋老?”

“殿下,这个人深藏不露,不可轻信,若过分信任,将来酿成大祸,不是杨启明这种等级的祸。”

宋允鸢想起父亲的话,他说了和隋老一模一样的话,其实,她父亲已经知道宋嘉罗没有死的事。

皇伯父,即宋嘉罗的父亲,挣下了功名,在一群兄弟中出类拔萃,依旧赶不上自己儿子的风采,先帝在宋嘉罗的时候,就钦定他为琉酆王的继承人。

而她父亲只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才能的人,所以坐上龙椅的时候,父亲宛如在梦中,不敢置信,且诚惶诚恐。

父亲始终觉得宋嘉罗没有死,而宋允鸢觉得都是父亲自己臆想出来的,直到她发现了宋嘉罗,才知道父亲的自觉是对的。她反反复复,犹豫了很久,哪怕宋嘉罗把利弊都告诉了她,她最终实在受不了父亲虽然当上了皇帝,越憔悴的样子,于是,她将宋嘉罗活着的事,告诉了父亲。

父亲的表情在那一刻非常复杂,有果然如此的扭曲,有点恐怖,她品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那天起,父亲反而好了,没有再疑神疑鬼宋嘉罗要来夺他的皇位,反而睡得香了。而宋嘉罗也没有受到影响。

宋允鸢想,她现在两头瞒着,是正确的决定。

柳嘉祯回到东厢,立即感觉到有人。

一只很弱的人,柳嘉祯手指一弹,桌上烛火亮了,那个人不在房里,夏南箐并没有进来,而是坐在门口,脑袋靠在门边上,一边拧着眉头,一边深睡,她蜷着身子,手在无意识护着她受伤的腿。

园子里没有雄黄粉的味道了,夏南箐全部用土盖住了,累得靠着休息,不小心睡着了。

天上遮月云散去,月光洒地面,银辉洒在夏南箐的身上,她脸庞如有柔光,白皙透亮,全身仿佛在泛光,怎么会有这么白的人。

青葱般的手指,沾着点黑泥,更显其细白。

柳嘉祯挥掉烛火,洗干净身上的血迹就躺下,闭上了眼睛。

红眼黑色从柳嘉祯手腕上游出来,顺着床榻爬到地面,完美隐身在罅缝中盯着夏南箐。

黑暗中柳嘉祯眉头微皱,小黑蛇立马爬了回来,吐着蛇信子,蛇脑袋却时不时朝门外张望,很想过去,却畏惧主人。

柳嘉祯比了个手势,不用再监视夏南箐。

小黑蛇趴下脑袋,把自己团成一团,驯化度高得令人惊叹。杨启明训出来的蛇,只能接受简单的十个指令,已经让他像个天才一般受人追捧,小黑蛇所有指令都能明白。

黑蛇早早在夏府收集信息,夏南箐没有奇怪的地方,也没有跟谁有特别的接触,那天她惯例要去锦州,途中回来了,回来后,先是中暑躺了几天,接着高兴的布置夏府,凡事亲力亲为。

黄远鹤跟她暗示,说柳嘉祯是她亲哥哥,夏虹影只会喜欢哥哥不喜欢她。

按常理来说,夏南箐会藏起来偷偷伤心,诡异的是,夏南箐听到这些话,明面上非常开心,躲起来的时候更高兴,黑蛇亲自盯着,知道她有多期待。

她在夏泽恒的牌位前说,想要柳嘉祯原谅夏府,让夏府得到解脱。

她说,非常想念柳嘉祯。

所以她还记得小时候见过柳嘉祯的事?

如果有一天让她知道,他已经不是柳嘉祯,会怎么样?

柳嘉祯睁开的眼睛又闭上。

脚越来越痛,好像被梦里的黑蛇咬了一口,夏南箐痛醒过来,冷汗淋漓。

现在脚不碰它它也能疼得人睡不着觉,她倒吸几口凉气,刚坐起来,发现睡麻了半边身子,整个人往后一栽,撞开了没栓上的房门,咕噜噜滚了进去。

夏南箐疼得咬紧嘴唇呜咽,耳鸣目眩,天旋地转,她叫出来都没问题,因为房门“砰”的一声响,什么都能吵醒。

小黑蛇抬起头,游到房梁上看她。

这门应该是秦盖只管抬脚一踢关上,忘了栓。

柳嘉祯把自己当死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夏南箐手到处摸,摸到了门槛,以为是大门,想爬出去,结果那是入内间的,她就这样匍匐着爬到了柳嘉祯的榻前。

柳嘉祯把自己当死人什么都不知道已经不适合了。

夏南箐正疑惑怎么还没爬到往下的石阶,就碰到了床榻前的踏板。

她眼前的晕眩散去,抬头一看,撞进了柳嘉祯的眼睛里,他坐在塌上,白色里衣,坐出了一种正殿里大马金刀的威严感。

面无表情,神情严肃,眼神苛责。

柳嘉祯没有说话,但比说什么都厉害。

“……”夏南箐,“我说,我只是走错了方向,你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