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柳嘉祯瞟了一眼她的脚,肿得跟脚吞了一个蹴鞠似的。

她面色不好,刚刚看她靠着睡的时候就蹙着眉,脚应该很痛,她时不时痛得在梦里细碎呻、吟,不知道是不是被梦魇缠住了,醒不过来。

他睡觉要极度安静,他比划了个手势,小黑蛇爬过去,卷着夏南箐受伤的脚用力缠了一圈,夏南箐立马就痛醒了。

醒了就能回去了吧,结果回到了他床榻前。

他瞟一眼她的脚,小黑蛇看着小,力气实打实,夏南箐的脚再这么下去就要废了。

夏南箐忍着痛得想要打滚的感觉往外爬,爬回去给自己灸一针,痛感就会过去,她现在很困非常想睡,但是又很痛睡不着,精神折磨一般。忽然身后一只手抓住了她受伤的脚,手轻松捏住,然后拖了回来。

一心想回去拿银针给自己扎上的夏南箐被拖回到塌边。

房梁顶的小黑蛇看着他们奇怪的姿势,长发散在背上的雌性想逃,被主人捏住了脚,怎么都逃不出手他掌心。

夏南箐忍着痛,强挤笑脸,想问柳嘉祯还有什么事,只见柳嘉祯已经下了榻,不知何时点了桌上的烛灯,他的另一只手放到了脚踝处。

如果他稍一用力,那种痛可以要掉半条命,夏南箐吓的蹬腿,柳嘉祯又把她拖了回来,夏南箐继续蹬,好几次差点踢到柳嘉祯身上。

柳嘉祯道:“不要乱动。”

“我怕疼,你别碰我!”继续蹬。

“你的脚再不治就要废了,你自己不是懂医吗?”柳嘉祯死死摁住挣扎的夏南箐。

“不会,我看过了。”夏南箐连忙道。

“是吗?”柳嘉祯丢开夏南箐,夏南箐连滚带爬地离远一点,听到他冷声让她自己再看一下。

夏南箐一个晚上受伤的脚都没有用力,很注意保护,可是真的怎么那么疼啊,虽然半夜可能会痛醒,但是痛到有点不正常了,她脱掉鞋袜,皮肤淤红,夏南箐吃了一惊,血流不通,熬一个晚上,以后这只脚走路就会瘸腿。

柳嘉祯见夏南箐脸色,她应该明白其中的厉害,猜她不敢再闹,走到夏南箐身边,手刚伸出去,夏南箐又躲了。

“夏南箐!”

“等会,只是,怎么会……为什么忽然这么严重了?”夏南箐睁大迷惑的眼睛看着柳嘉祯。

柳嘉祯视线不避,面色不改:“谁知道你。”

夏南箐唇色发白,看来是真的怕痛,她内心做了很久的挣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躺在塌上,要咬着被子。”

柳嘉祯看她像用上砍头台的速度慢腾腾地爬,再怎么慢还是爬到了床榻边的纠结,爬上了床的心如死灰。

柳嘉祯道:“你脚早晚都要正骨,你躲不了的。”

夏南箐无暇回应柳嘉祯,咬着被子,手指紧紧揪着床单,全程一言不发,摆出了一幅英勇就义的姿态。

她已经准备好了,柳嘉祯手刚放上去,她控制不住整个人抖了一下,身体绷得紧紧的,细碎的哭声断断续续。

柳嘉祯手只是搭在她脚踝上,迟迟没有动作,夏南箐哭了好一会感觉不对劲,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你,你还不开始吗?”

“夏南箐,”柳嘉祯问,“你是哪月生人?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嗯?”睫毛湿亮湿亮的,思索道,“我?我下个月就及笄,哥哥你要送我礼物吗?你真好……啊!”

夏南箐痛得脚用了全身的力气一缩,纹丝不动,蟒蛇都能被摁住,夏南箐这点力气就跟蚂蚁似的。

她又有种梦里被蛇缠得纹丝不动的惊悸。

她几乎痛晕过去,却没晕,全身冷汗津津。

柳嘉祯手下忽然用力,错位的骨头咔嚓一声,回到了位置上,夏南箐猝不及防,扑倒在被子上,虚弱的呼吸,手指都来不及揪住床单,骨头就正好了,可是真的好痛,她控制不住,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唇齿哆嗦,连眼泪都痛得出不来,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柳嘉祯用药给她敷上缠好后,夏南箐还伏在床铺上一动不动,把她翻过来,没晕,不过浑身软绵,目光迷离,像魂魄都出去了。

额头渗着小汗珠,头发贴在脖颈上。

她抓不到床单,就抓柳嘉祯的衣袖,被子没了,就藏在柳嘉祯怀里,在她角度,她不知道自己揪住的是什么,藏着的是什么,就是需要一个能躲的地方,等着那股劲过去。

小黑蛇就这么看着雌性伏在主人怀里,不知道多久,雌性的哭腔终于细细碎碎的回来了。

魂魄归位了,身体反应过来了,痛到生理性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流。

夏南箐还以为自己还在被子上呢,眼泪和哭声全部藏进被子上,可是被子怎么有些硬不太舒服,抬起头,原来是哥哥。

柳嘉祯没有因为她把眼泪都弄到他衣服上不高兴,但也没有看她,夏南箐抬头只看到他的下颌,他看着前方,好似怀里没有人。

夏南箐挪到更舒服的被子上,却被柳嘉祯提了起来:“好了,回去吧,脚不要用力,明天就好了。”

夏南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谢,一会才发现柳嘉祯在等她给他腾床位,泪眼朦胧地挪下床。

小黑蛇看不懂这两个人类到底在干什么,主人很粗鲁,小娘子很委屈,它从来没有见过有雌性能进主人的房间,也不知道主人还能把人弄哭。

不是直接杀吗?

梅嬷嬷起来看一看夏南箐,发现她不见了,心里一跳,转念想了想,提着灯笼去东厢看看。

夏娘子为了让柳家嫡子,早早准备的接风宴没了,柳家嫡子还被扣上了蛇妖附体的传闻,别说夏南箐心里不太放心,要过来看看,她心里其实也惦记这事。

家主在书信里反复说过,柳家对夏府恩重如山,没有人伺候,被妖魔般对待,这像是对恩人的样子吗?

夏南箐愧疚,她也愧疚。

她没有资格指责主子,更没有资格教主子做事,但黄老爷,在柳家一事上,表面上看着心急热衷,实际上事情总是很糟糕,他急慌慌地说要给柳嘉祯找道士,说担心蛇妖在柳家大郎身上久了不走,落在人耳朵里,柳嘉祯就是蛇妖,主子都这么说了,府里上下撒雄黄了,还能有假吗?

这事绝对假不了!

看似无心之举,实则暗中推波助澜。

梅嬷嬷心事重重地往东厢走,没有留意到一个人影藏到了园子的树后。

那个人手里拿了两个袋子,袋子里全都是蛇,他先放到这里,等时机全放出来,夏南箐的东厢是最安全的,没有人会过来发现这里的秘密。

很快就走到房门前,梅嬷嬷果然看到里边有灯,刚想敲门,忽然听夏娘子低声啜泣的声音,像埋在床褥间,一会儿,是柳家大郎的声音。

梅嬷嬷愣住,手停在门上,再一想,不可能的,正要敲下去。

“真的很疼……”夏南箐的哭声。

“一会就好。”

梅嬷嬷的手又犹豫了,这,不太可能,她看着夏南箐大,夏南箐在男女之事上到现在还不是很懂,哪怕和司马府定了亲,她不是害羞,而是对她说,梅嬷嬷,夏府有救了。小姐妹邀的出游赏花,她推掉了,接着便去了锦州,说要更努力,才能使夏府好。殊不知那小姐妹们的邀请,实际是安排给司马言看看夏南箐的,夏南箐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学业重要,要赶上一场老夫子的亲自授课,非常难得,所以走了。

梅嬷嬷不知道的是,哪怕前世,夏南箐和司马言成了亲,夏南箐对这事依然不热衷,懵懂半生,司马夫人给司马言纳妾威胁夏南箐,夏南箐反而心里大松一口气。

夏府完全占据了她全部心神,如果作比喻,夏府是夏南箐的白月光朱砂痣,是心之所向,夜晚的辗转反侧,无人能挤入它们之间。

梅嬷嬷想,现在夏娘子大了,马上及笄了,人开窍是一瞬间的事,她看着柳嘉祯比司马言好,也许,柳嘉祯打开了夏南箐的心门。

可是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她转身准备走,门却这时候开了。

夏南箐打开门,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悄悄拭去眼泪,没想到看到梅嬷嬷站在这里。

梅嬷嬷装作刚来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起来没看到你,想娘子在这,便过来看看……娘子怎么哭了?”

上下打量夏南箐的衣裙,抬头看,并没有看到柳嘉祯相送,用完后打发夏南箐似的,而夏南箐一幅还不知道自己受了欺负的样子,梅嬷嬷心里更不舒服。

“哥哥给我正骨,太疼了。”夏南箐见到梅嬷嬷,刚刚收了的眼泪似乎又要出来,挨着梅嬷嬷,脸靠着她肩膀。

梅嬷嬷讶然,低头看夏南箐明显没那么肿了的脚,夏南箐看着虽然娇,但还是一副闺中女儿的懵懂纯澈情态。

她误会柳家大郎了,脸上燥热。

她刚刚心里埋怨柳嘉祯这么对夏南箐,是对夏南箐的不尊重,哪怕夏南箐是家主,哪怕她不喜司马言,但是东窗事发,受累的永远是女人。

柳嘉祯不仅没有不尊重夏南箐,还做了好事。

她自己犯了不查便定罪的错误,且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和黄老爷之流有什么区别。

柳嘉祯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他穿上了外袍,看上去还没有就寝,被夏南箐打扰到现在还没睡。

梅嬷嬷更内疚了。

“明天不要让她出门,养两天,不然还得再正一次。”

梅嬷嬷谢过柳嘉祯。

“阿箐,你听到了吗?”

夏南箐点头。

“如果再乱走,我亲自再给你掰。”

夏南箐刚好转的脸色又白了回去,连忙摇头。

老朱主虽然正骨也痛,但是他慈悲心怀,很替伤者考虑,且夏南箐是他看到大的,多多少少能感觉到老朱主的温和,柳嘉祯不一样,他受伤是家常便饭,这点扭伤,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尚不值得温和相护。

这又冤枉柳嘉祯了,他考虑到夏南箐皮薄骨软,且怕疼,下手在又快又准的情况下最轻手了,他跟夏南箐没仇,何必下死手,夏南箐比他料想的还不经扛,晕乎了好久,太废了。

“梅嬷嬷,带她回去吧,晚辈不送了。”

“大郎客气了,好生休息。”

夏南箐挨着梅嬷嬷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柳嘉祯目送,夏南箐和梅嬷嬷互相挨着走,母女一样,低声细语在深夜里轻轻地传来,梅嬷嬷语气关心,夏南箐语气撒侬,说要吃白糖黏糕。

梅嬷嬷全都答应了。

好废,柳嘉祯心想,还要小孩子才吃的黏糕哄。

东厢终于重新安静了,小黑蛇从梁上重新爬回床榻上。

它吐吐蛇信子,床榻上多了雌性的气息,本以为会不喜,它游到被子上,盘在夏南箐刚刚趴的地方休憩。

柳嘉祯这才没有把东西都抱到另外一边。

这回不是血的香味,是夏南箐身上熏香的味道,清新的幽幽的荷花香,蓦然想起夏南箐想自己和她去看看院子里的荷花,荷花年年有,有何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