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太阳暴晒,道士的法事终于到了尾声,蔫蔫的众人打起精神。
竹笼里的蟒蛇张着嘴,道士将滴了鸡冠血的水洒到蟒蛇身上,蟒蛇嘴一张一合,仿佛人一样说话。
道士跪在蟒蛇面前,仿佛在聆听,时不时点一下头,叩拜一下。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看着,童子让他们不要窃窃私语,小心惊扰了蛇仙。
蛇仙?太厉害了,是唱戏里说的白娘子吗?众人有点激动。
大家的私语声都快压不住,伸长了脖子看。
一整套下来,大家对道士和神仙深信不疑。
黄远鹤暗中得意地看着焦躁不安的奴仆们,大家都等着神仙告诉他们,害人不浅的蛇妖到底附体在谁身上。
道士重重叩拜一次,送走蛇仙,端着受蛇仙点化的罗盘站起来。
八字胡的道士声音洪亮:“黄老爷,各位,神仙亲口所说,府中的的确确有蛇妖!”
众人紧张,黄远鹤道:“都传来我们府的柳家嫡子在赶路途中,因心有贪念,被蛇妖逮住了空,附在了他身上,每日要吃一个人,昨天我们府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为了柳家嫡子的清誉,为了今天不再死人,还请大师揪出真正的凶手!”
人心惶惶:“大师,蛇妖真的在柳大郎身上吗?”
道士抬手,众人沸腾的言语和不安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他拿着镀金描画的罗盘,道:“我已经将事情上告于天庭,天庭震怒,便派了蛇仙下凡告诉我如何找到蛇妖,我手中的罗盘,指向谁,谁就是蛇妖!”
赵有田走出来问:“道士,如果不在这里的人呢?”
道士目光炯炯:“一样逃不掉!”
黄远鹤放一百二十个心,今天就是柳嘉祯逃回了泰州,蛇妖还是他。
道士是自己私底下找来的,没有人知道,连他的心腹赵有田都不知道,他给了道士百金,对于一个在街边给人算命过日子的道士,百金足够他安安稳稳回乡下买田置地娶女人。
道士真本事如何不知道,行走江湖的小把戏懂的一套又一套,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道士手里的罗盘疯狂转动,道士绕着人群都,指针指到自己的时候吓一跳,指向别人的时候别人慌忙摆手,指针一直转个不停,似乎蛇妖很厉害,蛇仙一直在跟他打架,迟迟没有锁定人。
赵有田着急,老爷让他办的事他不想搞砸,这两天家主似乎和梅嬷嬷关系很亲近,万一梅嬷嬷重新拿回大管家的权利就麻烦了,他在夏娘子那里不是很讨喜,还好老爷器重他,夏娘子向来都不怎么插手黄远鹤的安排,担心伤了这位上门父亲的自尊心,赵有田靠着黄远鹤的看重,慢慢在府中的权利越吃越大,看不见的好处源源不断,他不想把权利还给梅嬷嬷。
将来夏娘子嫁到司马府,夏府地位水涨船高,作为夏府大管家,夏娘子亲爹的心腹,各路人想见司马少夫人的爹,不都得先通过他吗!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道士,那个人是柳家大郎,我亲眼见到他房间里一团又一团的蛇,密密麻麻,非常恐怖。”赵有田道。
道士虎目一瞪:“你说,你看到了蛇一团又一团吗?”
“是,当时没有其它人,但我能作证,我能指证柳嘉祯!”
大家目光都聚在道士和赵有田之间。
黄远鹤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叫赵有田不要再说话了。
“你是不是叫赵有田?”
“对!”
只见道士对着赵有田大喝一声:“蛇妖,你还敢害人!蛇仙说,此人姓赵,三个字,你就是那个吃人害人的妖怪!”道士露出手里的罗盘,罗盘指针稳稳指向赵有田。
赵有田被完全没有料到的一幕震惊了:“我不是!”
道士哼一声:“如果不是你,蛇为什么在你身边出现,如果不是你,我为什么知道你叫赵有田,如果不是你,罗盘怎么会指向你!”
道士正气凛然,罗盘金光闪闪,赵有田整个蒙了。
人群大惊失色,眼神各异地看着赵有田,露出恐惧,昨晚和他同一个房间的奴仆们都惊出一身后怕的冷汗。
赵有田靠近他们,他们就往后退一步,都是很熟悉的人,都是一起共事的人,现在他们的眼神好陌生。
“童子,把蛇妖押住!”
“黄老爷!”赵有田恐惧地回头找黄远鹤,黄远鹤脸色难看,童子们拿着捆妖绳,将赵有田先堵住嘴,接着结结实实地捆住。
黄远鹤自身难保,心慌意乱,他看向道士,道士完全没有看他,他被人收买了!
绝对是柳嘉祯收买的他,他已经知道了真相,没有让道士直接抓他,而是用赵有田威胁他!
柳嘉祯见夏南箐白糖黏糕都吃完了,还没有动身离开,不客气地拎着她要把她丢到门外。
“等一下,差不多时间了。”夏南箐抱着门柱子不肯松口。
“什么意思?”柳嘉祯看着夏南箐道。
夏南箐不语,听到院子那头有人进来了,心里松口气,总算道士把赵有田揪住了,黄远鹤给他百金,她就给他两百金,见钱眼开之人,道士立马答应。
她立马松开抱着柱子的手,规规矩矩地站好,冲柳嘉祯笑道:“哥哥,你不是蛇妖,你在夏府应该受到尊重。”
真的是,松了一口气,替柳嘉祯开心的笑容。
她现在看着柳嘉祯的眼神,竟然有点像看到了她爱吃的白糖黏糕的神情,眼睛璀璨,亮光闪动,白糖黏糕于她是厚重的陪伴,深深的甜,柳嘉祯于她是不可磨灭,也是深深的甜。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触动,因为她这种笑容,他吃了黏糕,当这个笑容是朝着他时,心里不自觉一跳。
宋嘉罗心里蹙眉,柳家对夏南箐来说,真的重要到了这种地步吗?生怕柳嘉祯受了委屈,不顾他冷淡地软磨硬泡到现在,只是想在这一刻陪在柳嘉祯身边。
一群奴仆脸带愧疚,整齐地过来,他们昨天以讹传讹,冤枉好人,而一直在说柳嘉祯坏话的赵有田,原才是真正的蛇妖,实在是太可恶了。
梅嬷嬷看到夏南箐和柳嘉祯后,脸上也露出笑意,仿佛是他们仨的胜利。
木廊下清风阵阵,光线正好,奴仆们终于敢抬头,看清柳嘉祯面容那一刻,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以为柳嘉祯正生气,纷纷又低下了头,偷偷去看他们的家主。
他们家主笑容明媚,眼眸璀璨,一看就很好亲近,又令人敬仰。
唯独家主知道不会是柳大郎,没有被小人迷惑,家主就是家主。
“大郎虽然话少,看着凶,实际非常好相处。”夏南箐对下人道,“柳家家风大家有所耳闻,虽然是文人,没有上战场杀敌,但铁骨铮铮,令人敬佩,这种家风出来的大郎,一身正气,任何妖魔都靠近不了,我们在他身边,邪祟也不敢靠近。”
“你们想想,不幸去世的,当时大郎不在,大郎在,人就能活下来。”
大家恍然大悟,再次看柳嘉祯,有种看庙里的金刚菩萨的感觉,满满的安全感,每个人都目光灼灼,看得柳嘉祯心里蹙眉。
夏南箐则满意地点头,今天起,柳嘉祯在奴仆心里不仅不是蛇妖,还是个神仙呢!
柳嘉祯微微侧头看一下夏南箐,夏南箐感觉到他的目光,看过去,和他四目相对,接着笑眼弯弯,悄悄比个哥哥真棒的手势。
仿佛还不够,恰好这时,乾和一名药童过来报信。
童子说,说被蛇卷骨折的奴仆许方醒了,能说话了,要传达一句话,说感谢大郎如果不是大郎抓住了蟒蛇,他就死了。
奴仆们听完,哗然一声,看柳嘉祯的眼神更加崇拜。
夏南箐很高兴,双喜临门,既然如此,全府动起来,今晚重新摆接风宴,哥哥来了,必须要热闹,要高兴,要府里都很重视。
奴仆们都喊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真是太好了!府里重新正常了。
“对了,许方还说了”药童又出声。
奴仆们瞬间安静下来。
“许方说,谢谢小家主,家主没有丢下奴才不管,把他从水渠旁一直拖到游廊处,一直鼓励他不能睡。他知道小家主脚受伤了,他又重,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三百九叩谢家主。”
众奴仆听完药童的描述,想象那种场景,惊悸之余又满腔的感动。
夸的是夏南箐,她的笑容反而僵了一下,道:“受苦了,好好治病,乾和是我们夏府的命脉,大鏖最好的大夫和药都在这里,一定能治好的。”
奴仆又一阵欢腾。
药童说:“他家里人跟着我来了夏府,想要当面感谢家主,没有通报,所以我没有把人带进来。”
夏南箐有点尴尬,微微露出旁人不易察的苦笑。
通报后,他家人就来了。一个年迈的母亲,还有一个小伙,小伙子搀扶着老人家,老人家手里挽着菜篮。
夏南箐一看,面露惊讶,那不就是昨天在城门热心的小伙吗?小伙看到夏南箐,也非常意外,接着露出非常爽朗的笑容。
“原来是你。”小伙子主动道。
“原来是你。”夏南箐也笑了。
许圆他低头看看夏南箐的脚,“我哥哥说,救他的是兄妹,妹妹脚还受伤了,我就应该猜到是你们。”
“你们兄弟有些相像,我应该也要猜到你们是。”夏南箐道。
大家听得莫名,又抓心挠肺想知道什么事,小伙子的奶奶也很好奇,小伙子简单地说了下昨天的事,大家恍然大悟,啧啧称奇,这缘分。
“我哥哥大难不死,多谢家主和大郎!”说着,许圆就要跪下去,老人说着感恩的话要跪,都被梅嬷嬷指使的人扶住了。
黄远鹤搞出来的,如果不是黄远鹤,他哥哥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怎么能心安理得受这一拜,暗中让乾和不记账,也是出于这种内疚。
如今他们诚心诚意道谢,夏南箐心里五味杂陈。
老奶奶不肯,一定要拜,很懂眼色的奴仆们马上围上去,这个劝那个哄,才把老人家劝住,最终夏南箐收下了老人亲手做的点心,众人终于散了,各做各事。
夏南箐掀开菜篮子看,笑了:“是黏糕,桂花味的。”
梅嬷嬷也笑了:“真好,是娘子爱吃的。”
夏南箐高兴地尝了一块,好好吃,让梅嬷嬷也尝一尝,梅嬷嬷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夏南箐又拿给柳嘉祯,柳嘉祯现在看到黏糕就头大,可是夏南箐心情太好了,只能勉为其难地不扫兴。
他面无表情,依旧不主动说好吃还是不好吃,夏南箐连声问他。
“不错。”柳嘉祯道。
夏南箐转头跟梅嬷嬷说:“完了,刚刚白糖黏糕哥哥说还行,这会说不错,嬷嬷你被比下去了。”
柳嘉祯面目表情地看着夏南箐这个搅事精。
梅嬷嬷笑道:“大郎是看大娘子高兴才说的呢。”
“……”柳嘉祯沉默把黏糕吃完,任她们一主一仆一少一老的取笑。
夏府雨过天晴,夏南箐心头的石块落下,她困倦地朝哥哥行礼告退。
“夏南箐,”柳嘉祯叫住她,夏南箐疑惑地看过来时,柳嘉祯道,“许方不是因你受得伤,你该毫无负担。”
他看着夏南箐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事,仿佛在说别的事:“我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过错而痛苦,你也应当这样。”
夏南箐一怔,原来他注意到她这种细微的小心思了,连梅嬷嬷都没有注意到,更没想到柳嘉祯会出言安慰她。
她扑过去,激动地抓着柳嘉祯的衣袖:“谢谢哥哥教诲,我明白了。”
“……松开。”
夏南箐笑着,挨着梅嬷嬷,回去正屋,商量宴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