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州皇宫。
宫宇巍峨,富丽堂皇,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暗影重重。
赵符戬听着隋老的汇报。
赵符戬肤三十几岁,面白无须,眼细,是个美男子,但过于阴柔,少了皇者之气,他笑着对隋老道:“朕乃天命所归,宋嘉罗区区丧家之犬,告诉你们琉酆皇帝,不必紧张。”
“朕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儿子,低贱,为了迎合父亲,母妃劝我去军队历练,朕去了,结识了你们的琉酆皇帝宋保额。”
“第二次,朕在宋保额的帮助下,打赢了一场胜仗,先帝赐我为王,我从低贱的边缘人物,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第三次,本来天命所归的太子赵瑾从被曝出了丑事,先帝儿子死光了,于是,皇位轮到了我头上,我从王,变成了朕。”
“世人都说,一而再再无三,我应该运势到了顶峰,要走下坡路了,结果,我还有第四次。”赵符戬薄薄的嘴唇勾着笑,“朕在出宫的路上,差点被宋嘉罗杀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隋老不知。
赵符戬笑道:“宋允鸢救了我。”
隋老惊住,他没有想到!
“是啊,谁会想到呢?其实宋允鸢,是我赵符戬的幸运神,皇帝有九天神女下凡相助,舜有娥皇女英,而朕,有宋允鸢。”赵符戬大笑,“我与宋保额结缘,是宋允鸢的误打误撞。作为太子的赵瑾从被人发现其实是女儿身,是宋允鸢无意识发现说漏了嘴。而我被救,是宋允鸢长大后觉得我眼熟,无意救了我,你,你说,宋保额说要将宋允鸢给我联姻,开得那些条件,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
隋老大喜。
赵符戬笑道:“我不仅答应,我还给双倍,并且,宋允鸢,能当我皇后。”
隋老拜谢。
赵符戬收住笑容,看着宫外夏府的方向,喃喃自语:“赵瑾从已经废了,但是夏府还在,朕记得当年,夏泽恒是如何扶持太子上位的,他死了,朕还是不能安心,只有夏府完全消失,朕才觉得大获全胜。”
“朕要杀夏府,竟然束手束脚,这是不应该的,朕九五之尊,朕要它死,它不得不死。”
可是事实是,夏泽恒死的时候,大鏖内上下哀恸,竟威胁到了他的皇座,他不得不出宫亲自表率,迎回夏泽恒的棺椁,还被人差点杀了,奇耻大辱。
如今再提夏府,国内还是恭敬之语,先帝遗诏,清清楚楚写了厚待夏府,否则废掉皇位。
没有关系,夏府总会死的。
“哦对了,即然宋嘉罗已经无法无天,杀了佟广向朕示威,还杀了大理寺的人,我们动手杀他,师出有名,转告宋保额,朕要见他尸首。”
“是。”
赵符戬笑容面满地回到永寿宫,皇太后坐在上首,皇上长得很像皇太后,皇太后年纪上来,体态稍微丰腴一点,但还是偏瘦,年轻时更是瘦得没有身段,白白净净,细眉细目。
司马大人还坐在下首跪坐着,皇帝出去时他什么样,现在他仍旧什么样,把尊敬与恐惧表现得非常好,赵符戬很满意。
“舅舅受累,坐着就好。”赵符戬坐在稍下母亲一点的位置,抬手道。
“谢皇上。”
“下月就是夏府嫡女的及笄,司马大人做好准备了吗?”皇太后问道。
“是。”
“一定要让夏府嫡女印象深刻,”赵符戬道,“表弟最近怎么样?”
“常常外出,不听管教,疏于婚事。”
“很好。”赵符戬道,“这么多皇亲国戚,朕就看中了司马言,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司马大人头磕地:“谢皇上抬举。”
皇太后笑道:“司马大人还是要多管教,不然让外头笑我们没有皇家气度。遥想当年,每个人都觉得哀家小门小户之气,连侍女都敢轻慢哀家和皇上,连哀家的爹娘,也不看好哀家,处处苛责。”
司马大人道:“皇上有真龙之气,太后苦尽甘来,世上有眼无珠的人居多,皇上幸得有太后庇佑,如今皇上反哺太后,世人都夸圣上孝心,太后母中典范。臣在民间都能听见,说太后教子有方,皇帝众望所归。”
皇太后被说夸得心情愉悦:“当真?”
“真!”
“时候不早,舅舅好好完成朕交代的事,务必夏府嫡女及笄,便成婚。善待夏府,朕一定重重赏你们。”
“是。”司马大人再次叩首,行礼后退,到了门外才转身,一直出了宫,回到府里,在书房坐了良久,才敢松出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冷汗。
那些曾经欺负过太后和皇帝的人死法的惨状,是日日噩梦,先让那些人蒸了自己的孩子吃肉,再扒了他们的皮,像变态才做得出来的事。
喝了好几口茶稳了稳情绪后,司马大人叫司马夫人过来:“今日言儿有什么事吗?”
司马夫人拧眉道:“有!像中邪了一样,失魂落魄地回来,还在自己院子里摆了祭台给人烧纸钱!”
司马大人怒:“他又想干什么?”
“听他说,他的命中爱人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哦?”司马大人没想到自己儿子还能这么给自己惊喜。
司马夫人愁眉苦脸,她不想说的,生怕司马大人一怒之下,废掉她这个儿子,扶其它庶子当长子,她之前掩饰过,被司马大人发现后,司马大人勃然大怒,不给司马夫人半点主母的颜面,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斥责她,说她满口谎言,行为不端。
司马夫人非常难堪,本来理家理得不是很好,到手的月钱越来越少,下人们都偷偷背着讲闲言碎语,这一下更难服众。
和忐忑的司马夫人相比,司马大人心里很满意,但面上装得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你真是会教儿子,司马府的面子都要被他丢干净了!”
司马夫人无言反驳,从司马言出生,她费尽了心力培养,君子六艺请的都是最好的先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儿子说这些都是枷锁,是痛苦。
她真的是烦都烦死,吃也不香,睡也睡不着,对外,管家换了一个又一个,账面连年亏损,对内,她让儿子去做事,儿子跟她讲万事皆空。
头痛,头真的好痛,心好累,太累了,无人与她一条心。
盼望儿子快点和夏府结亲,也许成了亲,有夫人管着,儿子就能长大懂事,她不想管教了,好像是前世欠他的今生来报仇的种。
司马夫人不知道司马大人的心思,如同司马大人也不知道司马夫人此时的彷徨害怕,司马夫人见司马大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连忙跪在地上替司马言求饶,而司马大人实际在酝酿情绪,积攒怒火,好去大声呵斥教训教训儿子,让他更加和家里对着干。
这时,心腹忽然急匆匆拜见。
这大晚上的,司马大人心悬了起来,从宫里出来回府的路上,大理寺到处封路,里外乱成一锅粥,司马大人放下车帘不敢多看,现在他眼皮突突直跳,生怕是又要卷入一场密谋中。
他不想,夏府这事已经够棘手了,夏泽恒在外地暴毙的时候,大鏖民众极其愤怒,直斥当今圣上无能,才酿成现在的悲剧,如果是赵瑾从上位,根本不需要夏泽恒亲自去平乱,赵瑾从是女太子又怎样,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皇帝。赵瑾从临危受命,把琉酆打回去了,夏泽恒一届平民挺身而出家财都散尽了,本来是先帝赐下的三公之上的授封,说没了就没了,现在人还没了,听都没听说过名字的人当了皇帝,真是走路踩了狗屎捡了大便宜,管又管不好,不如下来!
赵瑾从和夏泽恒在打仗期间有多受民众爱戴,然接连倒下后,民众的怒气就直冲座上的皇帝。
所以夏府的事要处理得毫无痕迹,办得滴水不漏,否则皇上肯定不会放过司马。
“什么事?”司马大人看着心腹道,喝一口茶压压惊。
“大人,”心腹脸色不是愁色,而是暗藏喜气,“大人,下官今日在府衙得到一个消息,夏府的大管家被关进来了,下官收到消息后,立马带着人亲自去审,果然真的审出了大问题。”
心腹呈上口供,道:“黄远鹤此人,可以利用!”
司马大人拿过口供,一目十行,什么黄远鹤以前想要狸猫换太子,什么入赘后借着回门的时机偷纳个小妾生下黄楚楚,什么做假账面偷偷转钱到私囊里等等,看着触目惊心,司马大人大喜:“这个黄远鹤是个畜生,倒插门倒得软饭硬吃开了眼了,吃夏府喝夏府用夏府,还养小杂种,这么畜生的人,真是给我们雪中送炭!”
黄楚楚打听到今晚司马府的嫡公子会来画船这儿听曲对诗,早早装扮好在这里等着,却没有等到人。
她气得去找画船老鸨,要她把自己的钱还回来,老鸨听了嗤笑:“好笑了,姑娘,我卖的消息哪有假的,在场的姑娘们听得清清楚楚,前几日司马公子说得明明白白,今晚会过来捧清儿的场,腿长他身上,他没来,你找我干什么?”
“原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你却当买卖卖给我!”
老鸨笑了:“你就说我卖的消息有没有假就得了。”
众人听了都捂着嘴笑了,还有姑娘笑着喊道:“你当时买消息时也不先跟我们姐妹们探探路,一幅和我们说话就辱了你名声的样子,好笑,这么清高,你来钓司马公子作什么,人公子明明已经联姻,好不要脸。”
说完,大家又是一阵笑。
黄楚楚脸一阵红一阵白,原来自己被人当猴耍,出了钱还受到羞辱,她气得尖叫一声:“你们这些卖作戏坊的戏子,贱奴,竟然敢嘲笑本小姐,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
老鸨拎起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道:“你爹是谁,乡下女。”
黄楚楚脸色一僵,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黄裙子,明明裁得是真州最新的样式,还有头饰,也是按照真州娘子们最喜欢的款式打出来了,她脸和手都不曾被太阳晒过,怎么看出来她是乡下来的?
老鸨往水里吐出葡萄皮,一眼看穿黄楚楚的心思,懒洋洋道:“乡下女,你还嫩着呢,回家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少肖想你高攀不上的,我们这里的人呢,虽然都是贱奴,但卖艺不卖身,姐妹们弹弹曲唱唱歌,陪公子哥们附庸风雅,比你这个咸腌货色,肮脏的小心思,我们干净高贵多了。”
小姐妹们又是一阵笑,还有好心地解释给她听:“你穿的虽然是最新款,但是最新款不一定是最好看的,我们姐妹们都去成衣坊看了,纷纷摇头不要,掌柜们都要把货下架了,你拿着银子送上门,姐姐,你真好心。”
就是连她看不起的戏子都没看上的东西,黄楚楚当宝贝了。
“你们……你们……”黄楚楚气得胸口疼,指着她们,话都说出来,“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老鸨道:“可冤枉我们了,我们最同情你这种心比天高的乡下女,你在我们画船里呆了一个晚上,茶也喝了,曲也听了,我们可曾为难你?这些我们都没有收钱呢!”
黄楚楚气得眼泪聚在一起,眼泪一滴一滴,羞辱,所有人合起伙来羞辱她:“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别哭,太丑,伤眼睛。”老鸨嘴一撇。
黄楚楚气得大叫一声,弓起指甲挠她,老鸨把腿一伸,怒气正盛的黄楚楚被一绊,跌进了河水里。
“轰隆”一声巨大的炸水声,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砸进了水里,两边船上的人纷纷探出口围观,这时候客人都走光了,留下的都是画船姑娘们,黄楚楚精心打扮枯坐一晚钓司马言的事早就传遍了各个画船,此时一看,纷纷捂着嘴笑。
黄楚楚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嘴唇哆嗦,双目含恨:“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让我爹,把你们全买下来,一个个卖到窑子里去,被最低贱的男人糟、蹋!”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爹在真州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虽然在乡下,但是将来要回去当大娘子,她看乡下的每一个人,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村里人对她的不喜,都是妒忌。
等啊等,她都十五了,乡下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嫁人了,背地里嘲笑她是个老姑娘,没人要。
于是,她就自己偷偷来到了真州,在这里,她才发现,什么是繁华热闹,什么才是真正的娇滴滴小娘子,她在村里是最美的姑娘,来到这里竟然什么都不是,她想要的东西,都很贵。
她高兴地去夏府找爹,门都没进去,被人赶了出来。
娘告诉过她,来到真州,记得要找个男人靠,她听说,司马府的司马言,是个尊重娘子的男人,他从来不喜欢高门贵女,他最爱像话本里一般的姑娘,凄惨哀美,山盟海誓。
最重要的是,司马言是夏府那女人的未婚夫,奇异的感觉,一种要比一比的奇怪的念头迅速占据她的心头,那个霸占了自己的身份养尊处优的可恶女人,就该沦为被男人抛弃的怨妇,像自己怨恨她一样地怨恨自己。
可是司马言没有来!为什么,哪里出错了?
她心里发蒙,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几日来到真州后的遭遇,各种羞辱,现在每个人的捂嘴笑就像压垮她自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说要把她们都卖去窑子,换来所有人更大的笑声,她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女的,说她是乡下人都羞辱了乡下人,我以前就是村里出来的,没见过这么不讨喜的人。”老鸨厌恶地看着她,让打手把她丢到别的地方去,这里是卖笑的,坏了她做生意的风水。
黄楚楚浑身湿哒哒地被撵走,她准备再去夏府试一次,忽然前方来了一三五个人,黄楚楚连忙攥紧自己的衣服,害怕得全身发抖。
“可是前几日来夏府寻黄老爷的黄娘子?”对方问。
黄楚楚立马不怕了,喜道:“是我!”
“前几日是赵官家应门,他不懂事,把你赶走了,今天他被抓了,黄老爷让我等来接二娘。”
“原来如此,那该死的人害得我这几日好苦!”黄楚楚哭道,“我爹在府里说一不二,而且我姓黄,娘说,曾经爹把我带入了府里,要做大娘子,结果那夏南箐竟然回来了,爹又偷偷把我送走,那个真贱人。”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黄娘子,我们赶紧走吧。”
“等一下,你们先去帮我教训那个老鸨,要强了她,让她老女人临死前享受一下,然后撕了她的脸,放火烧了她的画船,等画船在她面前都烧光了,再杀了她。”黄楚楚眼睛里迸出恶毒的复仇光芒。
天下没有人像她这样,竟遭受这样般的羞辱。
“黄娘子,时间不早,我们先走,下次再报仇。”
“不行,现在必须。”
黄楚楚往回走,赶在她们的笑容还没有消失狠狠泄愤,刚走两步,一个麻袋套头,竟然把她掳走了:“小娘子,你爹让你消失!”
黄楚楚惊骇,惊恐地挣扎,被闷了一棍子,晕了过去。
两个黄远鹤花钱起来消灾的亡命徒带着人去找黄远鹤交差,收了钱就把黄楚楚送到一个偏远的山村去,没想到,两个亡命徒刚到黄远鹤面前,就被后边闪出来的人杀了。
黄远鹤急忙忙地打开麻袋,探探黄楚楚的鼻息,还活着,连忙跪着对一旁的司马大人道:“大人,她还活着,她没死。”
司马大人哼一声:“死了你也得找出下一个黄楚楚,怕夏府赶你出门,你要除掉你女儿,真是人渣啊。”
说完走了。
黄远鹤恭送,脑袋里还嗡嗡的,慢慢醒神后,压在心头的石块落了下来,赵有田知道的太多,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在黑市里雇了两个亡命汉去杀黄楚楚,没有证据,赵有田说的就是诬陷,他绝对不能被从夏府赶走!他眼馋夏府的真金实银,喜欢被人伺候,想要当家主!赵有田被抓,是在侧面警告黄远鹤,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以为没有希望时,皇亲国戚司马大人竟然来帮他。
司马府找的是他不是夏府啊!真是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有人在后边撑腰,他底气瞬间上来。
司马府要让自己鼓励黄楚楚去缠着司马言?黄远鹤不需要搞懂中间的弯弯绕绕,他只记住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黄楚楚如果当了司马少夫人,这个夏府,他能张口吞掉!
黄远鹤一天之内心情跌宕起伏,最后否极泰来!
黄远鹤高兴地直搓手,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夏府所有奴仆都听他话的样子,没有留意到旁边黄楚楚醒了。
躺地上的黄楚楚先是痛苦的“唔”一声,接着想起什么,惊恐地往后缩,她不想死!她爹要杀她!
抓她的人已经不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还套在麻袋里,脑袋很晕,看清旁边是黄远鹤后,黄楚楚心里的怒火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啪”一巴掌扇到黄远鹤脸上:黄远鹤的美梦被一巴掌打醒,夏府家主之印和钥匙要交到他手里时,没了。
黄楚楚咬牙切齿,狰狞道:“你敢害我,我不会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