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天朗气清。

北厢的丫鬟过来请大郎到北厢,有事请教,到了时,夏南箐正和一个姑娘说话。

夏南箐议事多去正厅,而且夏南箐更多时间是在锦州,什么时候有个好像姐俩好的人,能邀到她院子里来。

夏南箐侧身对着他,难得也稍微用心打扮了,身着嫩绿掐腰长裙,挽发插簪,精神奕奕,眉目流淌着笑意。

柳嘉祯进来时,夏南箐想要迎了上来,他眼睛落在她脚上,带着压迫感,夏南箐只得坐好。

夏南箐的眼睛在他脸色和肩膀处打量。

“无需担心。”柳嘉祯道。

“哥哥的确看上去永远都不用人担心的样子。”夏南箐打趣他道。

也不知道她还生不生气他受伤了也不说的的事,昨晚柳嘉祯带她回来,她很沮丧的样子,现在看上去心情颇好,这个打趣不知道是真开他玩笑还是反讽他。

正厅圆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还有一个摸约十七八岁的姑娘,见有人进来,便站了起来,朝柳嘉祯行礼。

柳嘉祯回了一礼。

夏南箐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柳嘉祯抬头盯她一眼,明明也没什么疾言厉色,就有一种让人畏惧的感觉,因为夏南箐而明亮的夏季正厅瞬间气压低了好几个度,把空气中的光都吓跑了。

夏南箐感觉难以招架,哎,哥哥啊哥哥,恨不得你现在是眼瞎啊!

“哥哥,这位是礼部苏大人家的二娘子,二娘,这位是我义兄,泰州柳府的嫡长子。”

“听闻过柳家风骨,今日一见,柳大人果然承传家风。”

苏眉仪态柔美,笑容娴静淡雅,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前世夏南箐接触过不少世家女,苏眉虽然不是世家,但苏大人教导有方,绝对不比公主郡主们差,而起,夏南箐不是对赵氏有偏见,赵氏公主郡主里,其实真正好的没有多少。

“苏姐姐本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夏南箐夸苏眉两句,“我请苏姐姐过来,让她帮我看看哪个荷包里的香料好一些,苏姐姐常年照顾苏母,和宫中女眷们都熟,她更懂这些。”

“你挑香料干什么?”

这……“挑着我喜欢。”

“你喜欢的怎么问人了?”

“……”是她没想到的角度,她和苏眉不算熟,苏眉肯来纯粹是因为她人缘好,对夏府敬佩,她一时想不到请人的由头,拿了香料做掩饰。

“……苏姐姐懂香料,问问有没有新品。”

“你……”柳嘉祯要么不说话,说出来的话很拆台,他刚冒出个你,夏南箐就打断他,“我想怎么弄便怎么弄,你管不着。”

柳嘉祯闭嘴没有再说话。

夏南箐头疼,苏姐姐没说上几句话,她和柳嘉祯反而有来有往。

“苏姐姐,我库房里还有不少,不如都拿出来一起看看,下次就不用麻烦姐姐再跑了。”夏南箐道。

“好。”苏眉道。

夏南箐头看向一边:“哥哥,我的脚还不能随便走动,麻烦你帮我带苏姐姐到库房吧。”

梅嬷嬷走在前边引路,柳嘉祯作陪苏眉,既不失礼又让两人能单独相处一会,梅嬷嬷在,也能让他们两个不那么尴尬。

两人快去快回,回来时苏眉拿着不少,柳嘉祯帮忙拿了一些,两人之间虽然隔了有点距离,但是是正常的男女相识时的距离,没有那种彼此恨不得赶紧离开的那种感觉。

柳嘉祯的眉眼长得太好,一般姑娘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不太说话,有时候姑娘们反而觉得对方稳重可靠。

收集了各季节的干花,还有一些花油。

“苏二娘说你收集的花料可能是真州里最多的。”柳嘉祯微微蹙着眉。

她确实爱香,也喜欢香香的好看的东西,没想到多到出乎他意料,这还是只拿了一部分。

夏南箐自己都不可思议,是吗?那些花一朵朵摘下来,形态颜色保存的好的,就舍不得扔掉,不知不觉竟然攒下了这么多。其实虽然干花多,但是淬炼成花油,就不显得多了。

满桌的香花,屋子都香香的,夏南箐拿一朵栀子花,放在鼻端,一阵沁人心脾。

苏眉笑道:“虽然我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夏南箐趁机用话挤兑柳嘉祯:“我哥哥就是这样不解风情,牛嚼牡丹,榆木疙瘩,苏姐姐多担待。”

苏眉笑。

“他也不全是缺点,他其实脾气很好。”

苏眉道:“确实,柳大人其实很温柔,他走的时候,把你剩下的花都好好的装回了匣子里,我顺手把花装回去,是因为我喜爱花,而且习惯了把东西收拾好,虽然你哥哥不理解腾这么多位置放着不值钱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妹妹喜欢很重要。”

夏南箐想解释说柳嘉祯其实是一个干练整洁的人,他房里东西虽然不多,但整整齐齐,不像她,衣服会丢在塌上,书籍高矮不一,这事在柳嘉祯房间内是不可能的。

苏眉接着说:“起初我以为柳大人可能也是顺手收拾,但是他在归拢的时候,神情是在为这些花的主人。”

夏南箐转头看柳嘉祯,柳嘉祯没有想到,他只是一边收拾一边觉得夏南箐花怎么这么多,能被解读成另外一个意思。

心里暖融融的热意没了,她看得懂柳嘉祯,他听到苏眉这么说,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喝茶,那没有多余的表情里有一点有迹可循,那就是柳嘉祯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夏南箐悄悄咬着牙齿,对着苏眉笑道:“是的,我哥哥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苏眉笑,柳嘉祯继续喝茶,仿若自己在另外一个空间。

小黑蛇圈成墨玉般的手箍在柳嘉祯手腕上沉沉入睡,昨晚主人在运功和蛇王互相撕扯,它受气息影响,恐惧地缩在角落担心受怕,想逃不敢逃,直到月亮消失天空大亮,主人身上可怕的杀气才褪去,它活过来了,没有被主人失手杀了。

夏南箐和苏眉两人都爱香料,慢慢聊着时间也过得很快,苏眉表示要回去了,夏南箐送了自己淬出来的花油,很珍贵,苏眉没有扭捏,大方收了。

送苏眉出府,夏南箐在旁边陪着,柳嘉祯在旁边单手托着夏南箐,夏南箐和苏眉互行礼送别。

夏南箐侧头看柳嘉祯,柳嘉祯身量高大,宽肩窄腰,玄衣配刀,凤眸锐利,虽脸色有些苍白但气势不减,她又看苏眉,苏眉娴美温柔,皮肤白皙,一冷一温,非常搭配。

“苏姐姐,以后还愿意过来一起看看花吗?府里荷花塘开满了荷花,虽然不如前几日那般多,但在皇城内还是数一数二的。”

“妹妹若不嫌姐姐无趣,当然愿意。”

夏南箐眉眼弯弯,鬓发和睫毛都乌黑发亮,小黑蛇闻着风吹过来的夏南箐身上的香气,睁开红色的眼睛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翠绿俏生生的生机勃勃。

苏眉登上马车,马夫“驾”的一声,载着苏眉离开了。

夏南箐目送马车看不见后,回过头,忽然吓了一跳,她刚刚好像看到了蛇的眼睛?她盯着柳嘉祯的手腕看,没看出什么异样。

她抬起头,柳嘉祯面无表情,鬼神都怕,蛇怎么敢过来呢,而且,怎么有蛇的眼睛会是红色的呢?

“哥哥,我们有求苏于人,不如下回你帮我去接苏姐姐行不行?”

柳嘉祯冷着脸:“如果是这事,不行,如果别的事,看情况。”

“看花的事怎么不行,什么才重要?”

“你今天真的是看花吗?”

“……”

柳嘉祯托着夏南箐手肘的手用力,半拖着她走,夏南箐“诶诶”地两声差点摔倒,抓着他的衣袖,他故意使坏,她也故意扯他袖子,做出拖后腿的样子。

“……你都十九了,老男人了!”

“既然是老男人,还娶妻干什么。”柳嘉祯淡定道。

“……”夏南箐觉得柳嘉祯属蛇,什么棍子都往上爬,她给自己找补,“倒也没有老到不能娶的地步……”

“你看啊,你可以活到一百岁呢,你才十九,太年轻了。”

“既然能活一百,何必现在娶。”

夏南箐气得要锤他,念及他身上有伤,夏南箐狠狠地忍了,气鼓鼓的,故意越走越慢,让柳嘉祯跟着走出小碎步,所有人来耻笑大郎!

“快一点,拖拖拉拉的。”

“你们若是有意,成亲难道不是好事吗?”夏南箐道。

“她无意,你又何必。”柳嘉祯道。

“你怎么知道,我看她就挺满意。”

“姑娘看到心上人不是那种样子的。”柳嘉祯道。

“那是怎样?”夏南箐好奇,她粉扑扑的面颊,像羞红的白芍药,她眼神如此明亮,柳嘉祯就倒映在她眼睛正中间,如水中影。

都被热红了脸,还不肯走快点,仿佛在她心里,柳嘉祯对婚事无意的样子,让她沮丧到都不想赶紧回屋去。

柳嘉祯伸手把她脸捏得更红一些,夏南箐拍掉他的手,又被捏耳朵,夏南箐还想拍他的手,柳嘉祯先收回了手。

夏南箐脸颊和耳朵都红红的,柳嘉祯打量了一下,道:“大概是这个样子。”

这是报复吗?夏南箐揉揉自己的脸,问:“那男的呢?男的喜欢女的是怎样子的?”

柳嘉祯道:“会很害怕她。”

“啊?”夏南箐怎么都想不到是这个答案,她见过男女之间最好的感情,就是祖父与祖母,祖父在祖母过世后一直未续弦,他时常提起祖母,祖母的香炉满满的香灰,炉身干干净净,祖父经常思念她。

纯粹且绵长,令人动容。

怎么是怕呢?

夏南箐问了,柳嘉祯这回没有解释,夏南箐隐隐知道,即便解释了,她还是不懂,她觉得,如果是她,一定是欣喜且热烈。

“可是苏姐姐看起来很高兴,邀约她,她也没有为难的样子。”夏南箐道,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是因为你而高兴。”

看夏南箐不信的样子,柳嘉祯道:“她可能心里在记着前太子赵瑾从。”

夏南箐吓了一跳。

“在库房的时候,她看见木槿花,眼神有些恍惚,木槿你应该知道,你祖父被百姓赞颂为高风亮节的竹,而赵瑾从是坚韧勇敢绚烂的木槿花。”

苏眉用眼神来断定柳嘉祯对她好,柳嘉祯现在居然也用眼神来推断苏眉和赵瑾从,他们好般配,夏南箐一边无语一边感慨。

“如果她心里一直挂念赵瑾从,那么对于夏府的你,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苏姐姐就算见过前太子,那也是小时候的事。”夏南箐道,“我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她早熟,比你聪慧,赵瑾从虽是女子,但一直作男子打扮,很有能力,苏眉会一直记得很正常,且就算她是女子,苏眉的心意也不会变,人之间的感情很脆弱,但有时比想象中还要顽强,就像人的命。”柳嘉祯道,“如果她一直未嫁,且总是说要服侍自己父母而拒嫁的话,那就是真的。”

夏南箐身体一僵,前世她死的时候,苏眉借口照顾父母,一直都独身一人,从来不被周围的闲言碎语影响。

那时候还暗中钦佩过她的勇气,也会像常人一样担忧她日子,原来啊,她不苦不孤单不彷徨不后悔,因为她心里一直揣着一个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夏南箐不禁喃喃自语,说完,她心里如有一团火一般燃烧。

夏南箐刚刚在想祖父的时候,就想,像祖父祖母这样的感情应该是寻常,现实却是罕见的,她哀叹的时候,现在苏眉用经历告诉她,这种纯粹的感情一直有,柳嘉祯用话告诉她,感情有时比想象中更顽强。

如果对方是赵瑾从,她没有办法反驳苏眉,甚至有点敬佩,赵符戬一直在等,等所有人都遗忘掉赵瑾从和夏泽恒的那一天,不好意思,不会忘的,一定会有人死死记住他们,入骨入髓。

再想苏眉看她的眼神,还有嘴角的微笑,仿佛也看出她的恍惚感,悲伤如水一般浸上心头?不,她不会悲伤,她会活得很久很久,替赵瑾从看看赵符戬如何倒台。

就如她也不会因为现在夏府如笼中困兽而害怕焦虑,这次她会带着夏府活很久很久,久到赵符戬,死在前头。

“哥哥,对方是前太子的话,她如高山令人难以跨越,苏姐姐看不上你也是正常,哥哥不必沮丧,我们另外再找。”夏南箐鼓励道。

柳嘉祯手指用力一捏,夏南箐手臂疼得小动物般哀哀直叫:“不,我不会放弃的,你捏死我我也不会放弃,我不会让你无后的。”

“你要是不成亲,我也不成亲,你要是没有孩子,我也不会有孩子。”夏南箐痛得直吸气,一边痛出眼泪一边倔强得要死。

“傻子,”柳嘉祯放松力气,“走,看把你热的。”

夏南箐吸气呼吸吸气呼吸,才缓解痛感,掀开衣袖看,都淤青了,这哥哥,下手没个轻重。

柳嘉祯自然也看见了,他抿抿唇,但还是道:“下次再自作主张,我不仅抽你,还要当众下你脸面,让你这个小家主长长记性。”

夏南箐扁扁嘴,这么无情,等你真遇到喜欢的,让你好看,欺负不死你。

柳嘉祯单手托着夏南箐回去,余光看了夏南箐一眼,她眼里里冒着坏主意,乌黑卷翘的睫毛都挡不住。

她刚刚顺嘴说,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那她就不记得柳嘉祯的事,她却在祠堂里对着夏泽恒说想念“自己”。

“那画是怎么来的?”

夏南箐抬头,过了一会,明白柳嘉祯说的是什么,笑道:“我画的,怎么样,好不好看?”

“你怎么会画出来?”

夏南箐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词拿出来,素未谋面,却能把人画出,夏南箐第一天画的时候就想过怎么应付,以为柳嘉祯不在意了,现在忽然问起来。

“其实你要是不来,我也准备拿着那副画去泰州找你,”夏南箐笑眯眯道,“我有一回做梦,梦见祖父在教导我,让我不要忘记柳家恩情,然后带着我,腾云驾雾,到了泰州,到了你面前,祖父指着你对我说,如果柳家大郎不来,我就过去,记住这个模样,第二天醒来,我生怕忘了,于是赶紧画下来。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看书,就是画里的样子。”

柳嘉祯脸上一副你觉得我会信吗的神情。

众人信神鬼,听完就算不完全不信,但也会半信半疑,柳嘉祯是明摆说你在胡扯。

夏南箐不怕,她说是这样就是这样,柳嘉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哥哥,你要相信,有些东西,它真的存在,不信不行。”夏南箐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意。

柳嘉祯瞥一眼手上的小黑蛇,若不是它只是一条蛇,他甚至怀疑蛇叛变到夏南箐那边,假传信报,也不相信什么梦里相见。

“难道你不喜欢那副画?”夏南箐道,“也是,我见了哥哥,才觉那画里的人,风采连哥哥十分之一都不足,不如我叫画师过来给你重画?”

柳嘉祯没有理会夏南箐,心里忽然闪过秦盖之前提过的一个想法,就是刚到真州,秦盖看到画时的想法,夏南箐对自己有意思。

他当时很快否掉了这个念头,哪怕他现在依旧觉得胡扯,但是,夏南箐她是“蛇姬”体质,她的血能吸引蛇,也能吸引吃了蛇胆的他,这个吸引无可厚非,如同动物本能,他能分清哪些是香气诱发出来的冲动,哪些是属于他本人的意志。

蛇姬的血能吸引蛇的同时,他的血也能吸引蛇姬,如果是这种特殊的前提下,蛇姬能够感应到蛇王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蛇姬会渐渐迷恋上蛇王,然后无意识地沉沦下去,使出蛇姬的诱惑本能,如果蛇王拒绝,蛇姬会疯狂,不停地纠缠。

夏南箐反常态的对应该讨厌的柳家嫡子好,是不是已经受到了“蛇姬”的影响?

而且,也许不止夏南箐被影响了,他不知不觉也受到影响。

柳嘉祯板着脸,比往常还要严肃,刚刚还算轻松的氛围彻底消失。

夏南箐看得心虚,怎么,又不要画师给画?

“那,还是我给你画?”

“不用了。”

“那我们现在回去?”夏南箐问。

柳嘉祯这次没有伸手扶她,顿了一顿,道:“你坐一会,我叫人送你回房。”

不仅最后是丫鬟把夏南箐扶回去,东厢柳嘉祯那边很快换到了原本的院子里去了。

“大郎这是怎么了?”梅嬷嬷问,“你给他牵线的事让大郎不高兴了?”

“我也不知道。”夏南箐百思不得其解,本来还好好的,想不通,“哎,男人心如海底针,猜不透。”

搬着东西抄近道打北厢门口过的秦盖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忍住满脸黑线,哼,是我们家大人识破了你的诡计。随意揣测君心是宫里大忌,大人饶你不死,不懂感恩,倒打一把。

本来挪院子的事不着不急的,他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现在真是大快人心。

他路过时故意看一眼,想看看夏南箐失魂落魄的样子,结果她在吃白糖黏糕,滋滋有味。

秦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