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年已四十,一路小跑过来,显然有些吃不消,因故着礼仪只得吭哧吭哧的喘气,昀了口气儿才算缓了过来。
徐元白闻言掀帘,看向正喘着的方姑,心头一紧“母后怎么了?”
他还是头回见这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这般失仪,不免想的多些。
方姑见他焦急,知该是想差了,正准备宽慰他皇后无碍,却见帘子里头静坐在最里头的男人。
那男人掩在车内,车外的微光透过车帘拂到他面上,衬的玉骨潇洒,风流倜傥。
想起皇后交代的意思,方姑心下一横道“娘娘头疼发作不止,让奴婢来寻太子殿下,殿下,快去吧。”
徐元白心沉了一沉,回头对他道“今日不巧,孤便不去了。”
话落便一跃而下,看着利一道“你送阮世子一趟。”顿了一下又道“务必护好周全。”
利一哪里能不知道他的意思,这护好周全是对着“那位”说的,忙点头应是。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又是别的意思,阮言文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却是默不作声。
方姑则是顿了一顿,眼神又往车内瞟一眼,眼睛闪了一闪,几不可微的叹了口气。
徐元白话落,便头也不回脚步不停的朝坤宁宫的方向去,方姑又瞥了眼那紧闭的车厢忙抬步跟上。
利一握紧缰绳“阮世子,您坐稳了,咱们这便出发。”
车厢里只淡淡传来“嗯”的一声。
利一扬起马鞭朝宫外赶去。
“太子殿下,一贯如此吗?这么体贴下臣……”
他倒是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关怀了。
车内冷不防传来阮言文这一声,让利一一惊,脊背僵的笔直,嗓间干涩道“自然,不过殿下看世子格外投缘些。”
阮言文闻言掀开了窗帘往外头看去,不轻不重道“原是如此。”
倒也不是他多想,他十四五岁便跟着父亲离家,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攀往权贵的路上,不晓得吃了多少亏,自那以后,他待何事皆先观摩待望,总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譬如太子殿下。
他总觉得他是有事要谋算的,只目下却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利一只得干涩的又应付了两句,心里却是叫苦连天,这事儿合该禄二那滑头的来做才是,自己这笨嘴拙舌的,就怕露了马脚,让人发现太子殿下在觊觎自家小妹,到时候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一路上他便这么吊着心眼,待马车稳稳停在了长临山下,才堪堪放下。
“世子这便去吧,小的在这侯着。”
长临山三危观上
阮言文到时已是未时,今日非香客来往祈拜的日子,是故山路行来,倒也算快。
刚到观前,久等的五恣忙迎了上来。
“世子,姑娘已在清风斋等着了。”
阮言文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往里头去,拇指搓着手上那扳指,淡淡敛眉问他“近些日子,小妹怎么样?可有什么事情?”
自阮瑶清上山后,他便将身侧两个心腹留在她身侧护着,近些时日,他刚入大理寺为官,诸事繁杂推脱不开,近半个月他只来了两三回,只得从五恣的信里头知道些她近况。
五恣身型一顿,心头盘算姑娘似拜了莫须为师这事儿,是好是坏,今日晨时的事儿,信件虽传到山下去了,但想必世子还未这风尘仆仆来,定是还没瞧见。
他眉目一凌,语气沉了三分“怎么回事?”
“姑娘今日晨时……”
“大哥!”
话还未说完,便叫远处一声娇俏声音打断,阮言文闻声寻去,便见不远处少女身着青色粗布道袍缓缓而至,道袍宽大,将她衬的娇小无比,头发绾起个玉冠,面施淡妆,似个小仙童般,眼瞧着她便翩然到他身侧。
“大哥怎才来?午膳可用了?”说着环着他臂膀将他往清风斋引。
阮言文上下又看了看她,有些迟疑“你这一身是?”
“嗯,好不好看?”说着她松开了抱着的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扬起一张天真笑颜解释道“整日在观里,若是金钗璎珞锦绣罗衫出入真人神仙面前,实不大合适,婳婳便朝师父借了几身道袍穿穿,这一身洁衣,行走做事很是方便呢。”
这番解释,阮言文很是受用,果见他点了点头。
说着她便将阮言文往清风斋引“小妹知道你这一路风尘仆仆来,定是还未用膳,先去我屋里吧,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些食膳,待用完膳咱再下山家去。”
她边说着,再阮言文看不见的地方边朝着一旁的五恣使了使眼色,让他勿要多言生事儿。
五恣领悟,面上有些犹豫,思索再三到底是乖乖的垂下了头。
反正那书信他早上已传到了府中,虽现在未瞧见,但下山后世子总该是能看见的,再者,他不说,菱月那丫头也会说的。
待用了膳,阮瑶清一行人便去找莫须辞了行。
莫须眉眼带笑的送他们到了观前,看阮言文浑身透着疏离之意,也不甚在意。
他那双似参透万物的黑眸,仔细看了眼阮言文,而后便见他朝阮言文曲身一福“世子慢行,和尚我见你煞气行身,该是杀戮过多,与你一物挡挡,望世子安福。”
是个镂空的玉壶环佩,通体沁白,一眼看去便是价格不菲。
阮言文向来不信这些,让阮瑶清来此已算是勉强,但瞥了眼面色有的紧张的小妹,撇了撇嘴客套了一句“多谢。”便让五恣收下。
阮瑶清见他满脸的敷衍,怕他不重视,忙抢了先,将把东西收下,边收着边走到他身侧为他系在腰间上“兄长,这东西妹妹可看着,你务必日日带着,要是哪日不带,可别怪妹妹给你眼色看,师父给的宝贝,旁人……”
阮言文眉头稍敛,他怎觉得,小妹此番回来,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什么时候开始信起神佛之事了?
见她还要絮叨,开口打断“知道了,我带着就是。”
说着边朝着莫须辞行。
这长临山陡峭险峻,上山已经难行,下山更是难走,一路下来到了山脚下,已日落西山。
阮瑶清待瞧见山底下稳稳停着的车马,轻轻的松了口气,心叹总算到了。
她让阮言文放下自己,拿出绢帕替他擦了擦汗,诚然,她虽身子较弱,但到底也不至于他这副看护模样,前半程还肯放她自己走的,后半程见她气息不稳便硬是要背她下山。
她也知道,他这是在弥补亏欠之意,他缺席了四五年,在见她时,虚弱至极险些在他面前丢了性命,那种歉意近乎要将他吞没。
她知道的,便由着他了。
她收了帕子,随意看了一眼那车马,见车上跳下一人,竟是有些熟悉,那身型像是在哪见过,心头莫名有丝不安划过。
是利一!
怎会是他,那徐元白呢?他可是来了?
阮瑶清身子猛然一滞,细葱的手抓紧了那素白道服,眼睛一顺不顺的盯着那处,唯恐从马车里再出来一人。
“怎么了?可是哪有不适?”阮言文极其敏锐地察觉到阮瑶清的不对,见她面色苍白的盯着车马处,有些压抑。
她紧盯着那处,见当真无人下来,才略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虚弱苦笑道“没什么,回府吧。”
上车时,阮瑶清似不经意般又看了眼利一,才掀起车帘进去。
车内铺着软垫,还有着靠背,她靠在上头,思绪渐渐回笼,倒了杯茶,双手捧着细细衔着,眼眸一转问道“这车夫我瞧着眼生,是哥哥新买的下人?”
阮言文摇头“那是太子门下亲卫,哪里是什么新买的下人。”
“太子?殿下的亲卫怎会在这儿?”
阮言文见她好奇,边便缓缓道来缘由,待说完,车已经行到了西市。
“皇后娘娘病了?可有大碍?”她垂下眸子问了一声。
前世皇后待她这个媳妇很好,徐元白虽是冷落她,但皇后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唐氏虽是她亲侄女,但皇后从不纵着她跋扈的性子,多次见她骄纵将她罚了,为她这个皇后做主。
想到她那孱弱的身子多病多灾,阮瑶清不免也有忧心。
阮言文搁下茶盏,轻搓着那青瓷的花样“本也是好转了的,但今日见那嬷嬷的样子,像是要不好。”
她叹了口气,手半撑着娇面,点了点头,前世是婆媳,今生无可能再有关系,无她碍着,那人当是会顺利娶到他表姐,是后是妃都可,左右她再不会被搅进去了,不再受那无端屈辱。
心想着就看开了,便不再聊宫中的事儿。
坤宁宫
徐元白尤为疲累的叹了口气,见着面前这几十卷画轴,就觉得头疼,他已被绑在这坤宁宫三四个时辰了,眼见着天都要黑了,皇后还无要放他离去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真假,明明方姑来寻他时,说的甚是严重,他揣着心惴惴不安到了坤宁宫,见到的却是他母妃甚是悠哉的靠在软榻上,面色红润气息匀透,一看这就是头疼症大好,哪里有半分复发的样子。
他满目疑惑,责问方姑。
皇后却是悠悠的替她开脱道“见到我儿,头疼病才大好。”
皇后既然这么说,徐元白只得抿唇放过,心下失望,白白丢了见阮瑶清的机会。
他心有不甘正准备离去追赶,却又叫皇后叫住。
“你既来了,那便刚好,这些画卷上的闺秀你且挑一挑,方姑,你诉清这些闺秀的家世,性情,年纪都说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