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手轻脚到了内寝,房间内昏暗一片,唯有窗外月光轻拂映照,他寻着那呼吸声去,黑夜里少女隐没在床榻里。
越是靠近,徐元白的心越是跳动的厉害,今夜,是他第一回见她,她曾在自己的记忆里反复循环的出现,他却是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她一面。
他刚至床榻边上,恰此时天上乌云散去,婆娑月光渐亮,透过了纸窗映到了少女床榻边上。
照清了床榻上人的面庞。
少女皮肤细腻柔软,肤白赛雪,浓密纤长的眼睫乖巧垂落,她正趴着,像不大舒服,朱唇微微嘟起,柳眉也蹙着。
徐元白心“砰”跳的飞快,她那稚娇的侧容忽而像是穿进了他的记忆里,头疼之感猛然袭来,漫天大雪,她跪在雪中眼角落泪期期艾艾的记忆猛然侵来,让他冷不防轻“嘶”一声。
高大身形晃荡,险站不住脚。
他扶靠在床柱上,静了许久。
又来了,又来了,那诡异至极的记忆片段又封纷至沓来,记不起前因后果,反复出现的唯有面前酣睡之人的娇颜。
他眼神微暗,稳了几息才堪堪缓过劲来,他俯身看她,细细端详起她来。
柳眉微蹙,琼鼻娇挺,朱唇红润,脖颈脆弱纤长,再往下,是意外露出的片刻洁白。
他看的怔住,喉间吞咽了一下。
他是真的没想到,夜探会瞧见如此春色。非礼勿视,他继而转眸挪开了视线。
忽而见少女红唇轻喘,似做了什么梦,他缓缓靠近,听她呓语:“二……郎,救……救命!别,你别过来,别回来!”
徐元白身型猛然一震,瞳孔微扩,一脸的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看。
心头不免闪过一丝可能性,她或是同自己一样,被那梦魇所扰?
亦或是,她也认识谁家男子,也叫“二郎?”
半刻后
那紧闭的窗榧又被推开,一道身影从窗前闪过,而后消失在夜间。
翌日早
阮瑶清疲累的被菱星从床上捞起,她撅了撅红唇,靠在床沿边上,仍闭着眸子,一双洁白脚丫轻晃荡着。
“哎呦,我的好姑娘,这都日上三竿了,还睡着呢。”
阮瑶清忽而鼻息间有股熟悉的淡香,她驽了驽鼻子仔细闻了闻,那香味忽而便淡了,实在是熟悉,但要说是什么,又辨不清。
她闭着眼问道:“菱星,可是换香了?”
菱星闻了闻,除了她家姑娘的香气外倒是什么味也闻不着,她道:“该是新来的婢子将姑娘常用的熏香换了,这香味……”
还未说完,便叫阮瑶清打断。
“换了吧,这香味我不大喜欢。”
菱星了然,转身便将摆在一旁已燃尽的香炉送了出去。
菱星回来,却又见她眯着睡了,人就那么靠在床柱上,颇是无奈的与菱月相视一笑。
而后各自拿着衣裳鞋袜,替她穿衣着装漱洗打扮。
直到坐到了厅上用膳,她才算是悠悠转醒。
今日只兄妹二人用膳,阮井然因着要南下,有庶务要安排,便早早便出了门。
阮言文替她盛了碗清粥放到她跟前,就见她又打了呵欠。
她眼下是一圈青黑,面色微白,一瞧就是昨夜休息的不好。
“昨夜没睡着?还是择床了?”
阮瑶清抬手掩唇,水眸满是氤氲,睡是睡着了,确是睡的不好。
她懒懒的摇了摇头,耳铛被摇的轻晃,道:“睡着了,却是做了一整夜噩梦。”
阮言文皱眉问她:“梦见什么了?”
她拿起汤匙舀了勺,口吐不清含含道:“Nang”
“馕?”阮言文当她是要馕饼,伸手就帮她拿。
阮瑶清抬眸就见比她脸还要大的馕饼摆在她跟前,迷茫的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一时忍俊不禁,笑了出声。
“好端端的?你笑什么?”阮言文莫名。
“大哥!我说的狼!山里头吃人的狼,哪里是这被人吃的馕。”
这话一落,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皆是抿唇笑着。
由是菱星,忍的辛苦,身子也是颤颤。
阮言文也是一愣,随后反应回来闹了个笑话。
冷眼扫向憋笑的菱星,只见她霎时收了笑,忙安静低头站着。
阮瑶清瞧见见,哼了他一声喊道:“大哥!”
阮言文回神,眼风瞥向她正色道:“有梦症,应是心神不安,夜里点些安神香,或会好些。”
阮瑶清乖巧的点了点头,昨夜的梦,实在是心有余悸,现在想来都是吓极了。
那头狼双眼幽绿,一顺不顺的紧紧盯着她,张着个血盆大口越走越近。
她害怕,便不停的跑,那狼确是不住的追,一整夜,她便一直被那狼追着,那便也罢了,她跑累了,停下,那狼竟也停下。
整整一夜,没完没了。
晨起时,只觉得疲累的很。
片刻后,阮言文搁箸,擦了擦嘴道:“我今日去请休沐,明日再陪你逛逛长临。”
长临有什么好逛的?阮瑶清挑眉,心叹她前世着长临街上她不知都逛了几许,早没了半点新鲜趣儿,哪里需要人陪着?奈何这话却是不能说与阮言文听。
诚然,她也实在装不出什么好奇模样,这长临街她太熟,怕就怕在,偶不甚露出点什么,让阮言文瞧出来,她可解释不清目下所有发生在身上的事儿。
她脑筋一动,放下了瓷勺,看向他“大哥要忙便忙去,你这初到大理寺,庶务繁忙,小妹怎好再搅你分神?我让李叔陪着便是,左右是出了不了事儿的。”
阮言文蹙眉,显而易见的不大赞同。
李掌事极有眼色,忙上前应道:“世子放心,奴必护好姑娘。”
“当真不要我陪?”
阮瑶清甚是肯定的点了点头道:“你去忙便是,这儿有李叔呢。”
阮言文静默沉了片刻后,到底是依了她,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给她。
是枚通体皆碧的腰牌,镂空精雕而成的羊脂玉,里头雕刻个“阮”字,她细细摩挲了下,佯装不懂,天真问道:“这是?”
阮言文起身,理了理衣摆:“圣人亲赏的牌子,唯有我阮家有的,你拿着便是。”
说着便转身离去。
“大哥,路上慢行!小心些。”她握紧了玉牌追着阮言文的身影喊道:。
李掌声见她也用完了膳,便道:“姑娘,咱何时去街上?我好着人套马。”
阮瑶清看了眼外头大亮的天,实是提不起精神去街上溜达,她疲惫的打了个哈切,道:“我先回去睡一觉,待睡醒了再说吧,李叔也去忙吧。”
说着不待他反应,便伸了个懒腰往菡萏院去。
只留李芜一人在厅上。
睡到午时,她才渐渐醒来,她半坐起身子,便看见正背着她坐着的菱星。
那丫头正低头做着绣红,仔细又专注。
阮瑶清缓缓坐起身,约莫是动静惊到了她,便见她回头,搁下了手中的锦绣“姑娘醒了?这回可睡好了?”
阮瑶清点头,这一觉她睡的很是满足,放肆又悠哉,这样的日子,在她成为皇后之后便一日也不曾有过了,她要时刻为着所谓的“规矩”恪守着自己,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掀起软被就要起身,忽而瞥见系在自己腰间的腰牌。
身型微微一滞,愣愣的伸手握住牌身,夏日的和田玉也是沁凉。
她用力的握了握,直到手上微疼,漠然叹了口气,才缓缓松开,只细细摩挲着,唇角微掀起,这东西还是到了自己手上啊。
既睡饱了,有了精神,她当也要去街上逛逛,好歹完了兄长的安排。
待她整理好仪容遍问道:“李叔呢?”
菱星答“应当是在前厅,可要奴婢寻她来?”
阮瑶清照了照镜子而后起身“咱去找便是。”
说着便出门去寻他。
她们穿过了竹林,走到第二个回廊时,恰遇到了李掌事。
阮瑶清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他手中摞的高起的画册。
素手一指问他道“李叔,这是做何?”
李芜将画册往前头一递道:“这些都是京里适龄待嫁闺秀的画册。”
阮瑶清闻言惊愣,眸子睁的溜圆,蹙着眉头半有些诧异道:“是要给父亲寻的?”
想到前世,自父亲发迹后便不知有多少闺秀争先抢后要来做她继母。
李芜闻言摇头失笑“姑娘误会了,这些都是为世子挑的,哪里是为了侯爷?”
给兄长挑的?
这倒是阮瑶清没想到的。
不为别的,前世,阮言文便一直单着,直到她莫名其妙死时,他仍旧是孑然一人。
她亦曾劝过他,他却都是柴米不进,到后头,也就随他去了。
看了眼面前李芜手上如山的画卷,她却是有些讶异,兄长为何能点头答应,今世也不知缘何,他能有此改变。
“李叔,可否与我瞧瞧?”
她面容带笑,一副乖巧模样。
“自然,姑娘要看,拿去就是,左右是世子的婚事,你瞧瞧也是应该的。”说着便将手中画卷递了出来。
菱月忙接了过来。
阮瑶清点头,态度温婉,正要让李芜去套马晚些出门上街去,忽而便见外头有个小厮急忙而来。
那小厮朝着廊下奔来“姑娘,李管家,宫里,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的!
阮瑶清本交摆的手,募得便是攥紧,心头一跳,心跳速跳,一时愣在原地。
李芜反应极快,看了眼面色褪白的阮瑶清,朝着那小厮呵道“成什么体统,勿要惊扰了姑娘,来人可说是什么事儿?”
那小厮被训斥的面色通红,低头唯唯诺诺道“只说是来寻侯爷的,旁的一句未说。”
“糊涂东西,既是来找侯爷的,当去着人去寻侯爷才是,侯爷未到再将人请去正厅备茶候着。”
又担心那小厮处理不来,他转身安抚阮瑶清道“姑娘,老奴这便去处理,您勿要心焦,可回房先歇息。”
阮瑶清道了声“辛苦”
李芜便带着那小厮往正厅里去。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阮瑶清的心律缓缓落下,却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面色也不大好看。
总觉得风雨欲来。
菱星见她怔住,凑到她跟前碰了碰她道“姑娘,怎么了?”
阮瑶清闻声此刻才回神,低头喃喃道“今日是出不去了。”
菱星只当她因着今日出不了门上不了街而失落,只安慰道“今日出不去,那便明日出去就是,长临街便在哪,也是跑不动的。”
顿了一下又道“姑娘不要看看管事寻来的这些画像?”说着从菱月手上的画册上抽出一卷递到了阮瑶清手上。
阮瑶清手握了握那画卷,眸子里似有云雾一闪而过,将方才面上的郁气一并带离,只余温婉,而后笑道“那便去小书房吧。”
菱星笑着点头应是。
她们刚到所好居,阮瑶清忽而想起昨夜的梦症,心里忽而一动,坐到案牍旁道“菱星,去把我从观里带的书寻来。”
菱星愣住,从观里带的书,约莫一二十本呢“是,都要吗?”
阮瑶清寻思片刻,才道“将梦解与梅花易数寻来就好。”
“好,姑娘稍等。”说着便往菡萏院去。
菱月将画册一一摞齐摆在阮瑶清跟前,她手里还拿着名字对应的册子,待弄完便静立她身侧。
几番被卖,她寻摸着机会便学些个字,尚也算识字的。
菱星还未来,阮瑶清便将解梦之事先搁箸,她眼瞅着根面的画册,细细思索起来,前世里,她虽身居后宫,直到最多的,莫过于后宫与亲眷之事。
自然,也有不少是那狗太子说与她听的。
她伸手拿过一张,缓缓打开,一张身着碧色俏丽少女显了出来,菱星瞧见了左上方的名字,正要打开册子说与她听,却见她眉头都未皱的,就将那册子摆到了一旁。
明显是被弃下的。
“姑娘?不先了解家世背景性情吗?”
她淡淡道“倒也不用,瞧着就不大有眼缘。”
顿了顿又道“眉勾唇薄,中庭又长,实非长命之人。”
菱月:“……”
倒真是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后又见她拿起另一画册,随即又挑拣的仍在了别处,面上还颇为嫌弃“嘴角下垂,下巴短小,眼睛又无神,实非有福之人。”
“这女子颧骨高的很,有道是女子颧骨高,杀夫不用刀,不行!不行!”
“眼角勾陷,面生刻薄,嘴角微掀,注定后宅不宁,不好相与……”
菱星眼见着她面前待看的画册越见越少,不免嘴角微抽。
终于她见阮瑶清手拿画册微微顿了下,神色略崩紧,有些惊讶,片刻后又眼眸微微垂起,似在思索什么,不似方才凯凯而谈模样。
菱月心里头不免有些期翼。
莫不是瞧上有眼缘的了?
她正要往边上伸头去看时,却见阮瑶清将那画册又卷起。
“拿去烧了吧。”
菱月眼眸睁的老大,吃了一惊,她瞥向卷轴末端的姓字,隐约像是能瞧见个“唐”字。
唐家的姑娘?她也初到长临,对京中大官也不甚了解,猜不到是哪家的姑娘,不过皇后母家像是姓唐的……
“拿去。”
阮瑶清又催促了一句,语气比之方才略成了一沉,菱月不敢耽搁,忙接了过去,有让人着人去置个火盆回来。
阮瑶清眼瞧着火升起来,烟火燎燎而起,菱月将那画册扔了进去,火顺势便将它吞并,少顷,那火愈发大了,将那木制的画轴都一并焚了起来,片刻后再瞧不见什么字了。
她不再看去,又伸手拿起最后一副画卷,她已不存什么希翼,只缓缓打开,募得眼一定,待看清面容,她脑海里便想起那曾如兰空谷,极通透幽幽静婉的女子。
她仔细想去,这位姑娘,前世里,像是年华三十都未出嫁,随了她爷爷齐佰学了医,却是不慕官场,只开了医栈,悬壶济世。
一生孑然,活得恣意。
菱星到时,那火才刚刚湮没,推开门来就捏着鼻子,一时不甚被呛到“咳,这是在烧什么东西,怎这样熏人?”
却是无人应她。
边说着边往案牍旁去。
眼见着阮瑶清面色略郁,想来便是与她有关。
她瞥了眼那火盆,随即便一言未发,只将手上的两本书递给了她“姑娘,您看下可是这两本?”
阮瑶清点头,小心放下手中的画卷摆在正中央,后才接了过来,看了眼道“没错,就是这个。”
菱月见状有些吃惊,不免多瞧了两眼那画卷。
阮瑶清接过书先是翻阅起梦解,狼禽追而不动见吉,由是紧跟其后的“运势兆,吉,大运起”顿了一顿。
她像是不信,又拿起另外一本,里头是寻梦算卦之术,她起卦周易,又用四柱八字算解,卦显皆是旺者-吉。
“姑娘,您这是吉兆诶,奴婢还当是什么噩梦,原是吉梦,您要交好运了。”
菱星在一旁叽叽喳喳个不停,阮瑶清她却静在那处,眉头皱的深深,看着那泛黄书页上的“吉”字。
这吉兆二字,似梦魇般让她又被扼在了过去,这吉,与她己身而言。当真算得上是吉吗?
正想着,“叩叩”两声响起。
“谁?”菱星问
接着便听来人道“姑娘,是老奴,侯爷要您去趟正厅。”
来人是李芜。
阮瑶清闻言募得抬头。
两个丫鬟闻言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相视看去。
侯爷不是在正厅会面宫里来人?来寻姑娘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见面了?
好像由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