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方罢月捆了十张胡饼折回原处。
褚时冥晃晃手中的瓷坛,道:“两坛梅子酒。”
“史大娘?”
“被吓晕了。”
“啧。”方罢月很是嫌弃。
但他们还是把史媒婆提溜了出去,三人功成身退。
走出鬼差酒楼的时候,黑夜转天光,满城重归寂静。
方罢月将胡饼掰成两瓣,炙烤过的羊肉喷香诱人,她放在史媒婆鼻子下晃了晃。
“香……香……”史媒婆哼着,缓慢睁开眼。
她也不问自己怎么出来的,识趣地拿起饼只管埋头吃。
很快,东市一出,房屋都没有那么密集了。好在这儿的天黑是天亮,不然怕是看不清路。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虾蟆陵里哪一家是康平安的宅子?”史媒婆一边嚼着饼一边问。
方罢月也没想那么多,仰头倒了口梅子酒,试探道:“把人揪出来问?”
“恐怕会打草惊蛇。”褚时冥淡淡补充。
郎君说着,目光便落在了坊市边角的望楼上,两名武侯正呆滞地站岗,对他们三人恍若不见。
自己的师弟是金吾卫,以至于方罢月对城防之事颇为了解。她一马当先道:“我上去瞧瞧。”
而后方罢月把手中的胡饼酒坛全部放进史媒婆怀中,提着裙摆便往前冲。步伐轻巧,无声无息。
转眼,她便消失在望楼的门洞里。
“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史媒婆见半晌过去,楼顶还未出现方罢月的身影,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应当无妨。”褚时冥微微皱眉。
话虽如此,其实褚时冥自己也不知晓后续会如何。这鬼境并非他亲手搭建,而是出自判官崔钰。
崔钰一向玲珑心思,他说为防鬼王殿下露出破绽,竟什么也没多告诉褚时冥。
方罢月自己倒是无所畏惧,因这望楼只有螺纹似的楼梯,什么人都没有。墙壁上间隔着火把,光影幢幢。
她本想取下一两个火把作为己用,可那火焰只有光,没有温度,连手帕也燃不着,只能作罢。
方罢月探寻得有意思,却不知底下等着她的二人有多紧张。
她不急不忙地终于登上楼顶,两名武侯举着火把站在两端,守望着城池。
在白日下,这火把看起来比楼内墙壁上的还假。
方罢月矮着身子挪动,望楼中间的半柱恰好挡住她。
史媒婆他们也终于看到了方罢月探头探脑的身影,放下心来。
这望楼足有五层高,一览无余。方罢月视线探向虾蟆陵下,寻觅着种花人家。
忽然,耳边惊雷暴喝:“什么人?!”
方罢月也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阴沟里翻船,那两个武侯竟然不是傻的。
她本能地出招,撂倒一个,但另一个也拔刀向她劈来。
“打起来了!上将军你快——”史媒婆囔囔道,话还未完她怀中便又加了几袋饼。
郎君并不等她废话,提步飞掠上望楼。
说时迟那时快,武侯与方罢月扭打不过,将火把投入中间的半柱,霎时火光冲天——这中间原来是烽火!
须臾之间,全城烽火皆燃,随即铁锁声裂空而来。
着黑袍的阴差纷纷出现在半空,牛头马面掩住面容,朝方罢月逼近。
先前在酒楼是钻了他们窝里反目的空子,此时天色巨变,阴差从虚空而来,说没有压迫感自然是假的。
方罢月迅速在眼角余光中找到了康平安的住宅,而后便想原路返回。
甫一探身进楼,方罢月便被突如其来的血盆大口逼退。
她用武侯身上收缴来的长刀抵挡,那怪物发出可怖的气声,牙一闭合,当啷脆响下长刀裂成碎块。
那怪物体型硕大,将楼口堵得满满,眼大如灯笼,浑身挂螺青色长毛,看不出像什么。
史媒婆远远看着这一切,不由后退,躲在一口避火缸后。
她看见那些阴差出现后,在黑袍笼罩下的脚边打开一个个笼子。里头那些绿毛怪原本只有猫儿大小,一眨眼就变得如此硕大。
十几只怪物龇牙咧嘴地挤进望楼的通道。
不单史媒婆瞧见,褚时冥自然也看见了。
郎君眉头一皱——崔钰竟然连波儿象也放出来了。
这东西没有灵智,原本是冥界豢养用来吞食恶鬼的,咬合惊人,比寻常低等阴差难缠得多。
褚时冥放弃登上望楼,转而踩踏上波儿象的头,借力一跃,持剑刺向离他最近的阴差。
他如今虽是肉体凡胎,可剑却非凡物,利刃直接破开阴差的牛头面具。在其晃神当下,褚时冥抢过他的锁魂链,腕骨轻动,长链如蛇身摆动。
郎君抬腿,干脆利落地将最后一头波儿象踹进望楼里,而后关上铁门,以锁魂链作缚。
而后他急忙翻上望楼,准备去救方罢月。
那厢波儿象咬碎了方罢月的长刀,三两下将刀片吞吃入腹。一块碎刃迸发出来,方罢月旋身躲避,还是被划伤了手掌鱼际。
血珠随风落在波儿象鼻尖,无人察觉。
怪物像被火烧一样,微微瑟缩了一下,不再前进。
方罢月只以为是它太胖,卡在了楼口。
虽定住了波儿象,此刻却也不容她喘息。只见阴差的锁魂链正朝方罢月挥来,带着凌厉的罡风。
这怪物挡在楼口,此路已废。方罢月一咬牙,足尖一点,径直跃上阴差手中的锁魂链,妄图借此当作通天绳,翻到旁边矮楼的屋檐上去。
这阴差生前大约是个书生,动作迟钝。
方罢月得逞,扬唇一笑,沿着锁魂链飞掠而去,最后一下甚至踩在了阴差的肩头,而后顺利地翻落在屋顶。
这下恐怕激怒了阴差,他重振长链,孔隙间燃起幽蓝冥火,重新朝方罢月挥去。
“褚时冥——”方罢月避无可避,于是扯起嗓子呼唤,“快来接我!”
喊罢一咬牙一闭眼,竟然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史媒婆捂着嘴瞪大眼,不敢发声。
所幸郎君眼疾手快,飞身过去,伸出手臂稳稳接住了这个从天砸下的小娘子。
“嘿!”小娘子似乎不知道什么叫怕,抱着他的脑袋傻笑了一声。
褚时冥叹气,赶紧将她放下,道:“他们追来了。”而后自然地拉着方罢月的手朝巷陌间躲避而去。
史媒婆张嘴无声,最终还是决定抱着胡饼安静地躲在缸子后面。
“西北方向,巷尾拐角,应当就是……康平安所在……”方罢月被褚时冥拉着跑,有点接不上气儿。
但好在这一路上,他们发现这些阴差似是不敢毁坏这些房屋草木。可躲自然不必攻,二人何处狭窄便往何处去。
最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阴差们纷纷收了锁魂链,乌泱泱的黑袍挤满巷口。
“要不还是开打吧?”方罢月最终提议。
“嗯。”褚时冥淡淡应下,“我来。”
失了锁魂链的阴差与凡人无异,郎君推剑出鞘,打得轻松。
虽是冥府的喽啰,到底也是自己的下属。褚时冥并未下杀招,只等着随便打打,而后将他们推出鬼境便罢。
谁知其中一名阴差竟绕过他,想对方罢月出手。
褚时冥下意识拧眉,反手一剑,逼其喉骨。
似乎感觉到魂飞魄散的威压,那阴差双膝一软,竟然直接跪了下来。他拉下自己的面具,哀求道:“将军饶命!”
那人面部刺青,是夷狄之地的习俗。他垂首服输:“将军曾经杀过我一次,这次还请饶过我吧!”
方罢月微微讶异,看向褚时冥。
只是还未等褚时冥有所动作,下一瞬,天色便暗如墨色,整座城的灯同时亮起,传来歌舞升平的热闹声音。
而那些黑袍阴差,也霎时消失不见。
看来第二次的“天黑”也结束了。
“那阴差的话什么意思啊?”方罢月还记着刚刚的事,试探着问道,“他曾是你在战场的敌手?”
“也许吧。”褚时冥将剑归鞘,“杀的人太多,我记不清了。”
方罢月抬眼瞥他,轻笑出声,觉得褚时冥过于实诚,问什么都认认真真回答。
“手给我。”他极自然地对方罢月伸出掌心。
方罢月一愣,而后歪头,玩味十足道:“上将军还没牵够?”
褚时冥幡然颔首:“确实唐突了娘子。”
他朝方罢月走近了两步,将另一只手里的金创药递了过去:“娘子自便。”
方罢月这才发现,自己手掌鱼际的地方不知何时被划伤了。
小伤口就是这样,没发现的时候便罢了,可一旦自己瞧见了血,才会有所感觉。
方罢月轻轻皱了皱眉,但依然没将之当回事。
“算了,懒得折腾。”方罢月最怕麻烦,直接放弃。
说罢她便转身,先行一步离开暗巷。
褚时冥在暗巷深处无奈摇摇头,心道她还是这般容易暴躁的性子。
史媒婆躲在避火缸后,一直看到方罢月与褚时冥一前一后走来,她才闪身出现。
她看了看方罢月带血的手,又瞥了瞥后头面无表情的褚时冥,迟疑道:“你们……不会在巷子里和对方打了一架吧?”
褚时冥走上前来,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史媒婆:“史大娘,有劳了。”
这气氛着实尴尬,史媒婆不由本能地堆起笑脸,一边接过药,一边没话找话道:“将军竟然还带着药,这药闻起来效果真好哈、哈……”
好在褚时冥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也浅笑回道:“行伍之人,随身必备而已。”
……
方罢月啧了声,抬起手来,故作不耐道:“聊完了没?再不上药我伤口都结痂了。”
二人哑然,史媒婆立刻过去帮忙。
褚时冥这药的确不错,敷上去清清凉凉,毫无痛感,血也不再渗出。
自从鲍三娘走后,方罢月便接管了长乐楼。楼内里里外外的人,大大小小的事,方罢月都是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
这种偶尔被人约束的感觉……倒也不坏。
为避免被他们看出情绪,方罢月挑挑眉,刚上完药便溜之大吉。
徒留史媒婆和褚时冥二人,提酒拿饼,收拾残局。
走了几丈远,身后还没有追赶而来的动静,急性子的小娘子忍不住开始催促:“你俩走快些!”
方罢月转过身来,瞪目竖眉佯装不悦,“难不成待会儿让我一个手伤的去砸门?”
远处千灯万盏,可抵穹宇星夜如河。小娘子心情甚好,在远处自得其乐,衣袂飞扬,令人险些忘了此刻身在何地。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新画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