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锦袖与阿织离开后,长桌旁又只剩下方罢月几人。

聂阳站在方罢月身边,轻声问:“师姐,你说曹天弘会不会是中毒了?”

方罢月没回话,但心内却在思忖着。

中毒的确是一种可能,可按曹天弘的症状看,像是慢性毒素——那也意味着,只有身边之人才有机会缓缓下毒。

曹天弘生性风流,今日南曲,明日暗娼,唯一会常去的地方可能只有平康坊……

难道,是阿织?

“怀疑的话,就再叫来审审。”褚时冥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她的身边,突然开口打断方罢月的思绪。

方罢月轻轻抬头,看了褚时冥一眼,淡淡道:“可她没有动机。”

不仅是阿织,这些莺莺燕燕们,或是教坊里被曹天弘赎出的,或是权贵郎君们互赠的家妓。

她们或许还要感激曹天弘,让她们能远离欢场卖笑的日子。

方罢月、褚时冥、聂阳三人都不再说话。

史媒婆便只能与芳菲、卢生三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方罢月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光照在她眼里化成浅淡的琥珀色。

“董阿秭。”

忽然,方罢月的轻声呓语被聂阳捕捉,少年一愣,问道:“什么?”

她直视自己的师弟:“我们现在所得知的一切供录,都有可能作假,除了董阿秭。她是唯一被验证过的人,既然不是凶手,便再没有说谎的必要。”

方罢月唇色依旧妍丽,看向远处的董阿秭:“我要审她。”

董阿秭竟然是与她的婢女一块儿过来的。

她们二人相互挽扶,仿若姐妹。

“董娘子旁边这位是……?”方罢月的视线在她们二人身上流连。

“我叫云母。”竟然是那个婢女欠身作答。

董阿秭肉眼可见的紧张,指尖无措地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背。

“不必紧张。”聂阳适时宽慰,“你只是刺伤了曹天弘,如今已明晰真凶另有其人。”

董阿秭点点头,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些。

“关于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方罢月问。

“我……我那天很慌乱,捅伤他之后我便逃回自己院子,云母帮我一起清洗血迹。”董阿秭盯着案几回忆,“我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等我回过神来之后,我听见了府外传来的打更声,是二更。”

“你前去质问曹天弘,是因为庄子上来人告知你账上没钱了。可他们是如何传话给你的?”方罢月继续问道。

董阿秭一愣,答道:“是云母告诉我的。”

“是我。”云母低头承认,“每月末是府中各院采买的日子,那天我出门,恰好在坊市上看到有人挑了一担火晶柿子在卖,想着董阿秭是万丰里人,难免想家,便前去买了几个。”

“结果正巧卖柿子的也是万丰里人,他便求你告知?”方罢月截了云母的话头。

“对……”云母有些惊讶地看向方罢月,“他听说我是曹府的,当即便哀声求我,说是再不来钱,董小郎求学的纸墨费都要供不上了。”

云母口齿伶俐,一股脑把之后的事情都说了:“我回去后,董阿秭便去找秋娘问询,但都被秋娘语焉不详地挡了回来,她说让董阿秭等弘郎回府后直接去问他。

“家主规定,每月初一弘郎都必须回府安置。我劝董阿秭反正也就是明日了,不如再等等……”

董阿秭终于拿出了做主子的样,她接着云母的话继续道:“第二天弘郎回府,我犹豫了一整天。阖府晡食之后,我先去找了一趟秋娘。本想求她先借我些钱,但她还是神情为难与我推脱。

“我回到院子之后辗转很久,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最后还是在云母的劝说下去找了弘郎。”

这样看来,董阿秭的性子是十分温吞的……

方罢月不由回忆起她招供时的言辞。

她说曹天弘不耐,讥讽她无所出,对答应好的每月十贯也不兑现。

能让董阿秭一怒之下执刀相向,曹天弘气人的本事当真不容小觑。

但也不是没有相悖的地方。

曹天弘虽然风流,却十分厌恶留后。

可他将董阿秭纳进府的由头却是传宗接代。若说是嫌弃外室们娼妓的身份,但董阿秭是良家子,因此不同。

那又为何纳进府后对人不理不睬,这样怎能有孕……

方罢月陷入沉思。

而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褚时冥,却忽然出声询问:“云母在曹府有几年了?”

云母一愣,扯动嘴角干笑:“我是五年前进府的,只是一个卑不足道的婢子。以前一直在外院做洒扫粗活,直到董阿秭进府,我才被拨了过去。”

云母这人,总是问一答十。

方罢月不由再次瞥了瞥她,却又找不出什么十分可疑的地方。

方罢月此刻还是纠结于曹家留后的事情,她见董阿秭一直未能放下紧张,便道:“我想与董娘子单独谈谈。”

聂阳会意,屏退跟在他身后旁听的卢生等人。

云母还想跟着,但褚时冥陡然一抬眼,云母悚然,呆楞原地。

方罢月领着董阿秭前往屏风后,也就是方才那些外室娘子们悼灵的地方。

这架厚重的黑漆屏风虽不精美,但隔音甚好。

甫一坐定,方罢月便问:“戚珠玉曾说曹家留不住子孙,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董阿秭一愣,摇摇头。

她进府只有一年,又因为性子闷,不与其他娘子来往,对曹府过往的秘闻确实不知。

“你是做娘的人,掐指算一算庞燕燕是哪一夜有的孩子,应当不难吧?”方罢月换了个问题。

“那肯定是去岁重阳那晚了!”董阿秭是农妇出身,这种闲言碎语式的问题,立刻便激起了她的兴致。

“哦?阿姊这么肯定?”

这个地方四面环绕,又狭小,显得温暖隐秘。

没了四面八方探寻的眼睛,董阿姊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绝不会弄错的。”董阿姊口若悬河开始追忆:“那天曹府在台榭设重阳夜宴,我第一次吃到那么甜软的蓬饵。庞家阿妹挨着我坐,她不喜欢蓬饵上洒的枣子肉,就全给了我。”

董阿姊的话又长又碎,但方罢月没有打断她,只静静地听着。

“弘郎也不挨着家主坐,只坐在我们斜对面,一直在喝酒。他发现庞燕燕将蓬饵全给了我之后,倒是频频看向这边。

“按照往日的节庆家宴,三娘跳完舞弘郎都会去她那的。但这次弘郎醉得有点厉害,三娘还没来得及跳舞,想伸手去扶弘郎,反而被他侧身避开。

“还是秋娘见家主脸色不佳,便叫庞燕燕过去扶弘郎回房。说来也真神了,他还真没有推开庞燕燕,然后两个人就离席了。

“后来又过了两月吧,就传出庞燕燕有孕的消息了,估摸着就是那晚成的!”

方罢月盯着屏风上的花纹,状似不经意问:“那知道庞燕燕有孕后,府中上下都是什么反应?”

“戚珠玉听说直接气得在房里摔杯了!家主激动得很,当晚便请了太医署丞来给她把脉拟保胎方。我们其他人么,就看看热闹,惊讶一下罢了……”

“曹天弘应该也很欢喜吧,他纳你们进府不也是为了子嗣?”

方罢月问到这,董阿姊却是一愣,仿佛此刻才灵光一现,悟出当时的反常。

只是董阿姊不太确定曹天弘当时是什么情绪——紧张、焦虑、忧心忡忡都有一些,又都算不上。

“反正不算欢喜。”最终她落下一句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