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燕燕的院子花意盎然,在夜色清辉下更显静谧。
聂阳初来时,便中了这些花的招,庞燕燕也是借由这些花,继续沉浸在母子平安的美梦中。
庞燕燕的婢女此刻被剑刃抵着脖颈,在一旁瑟瑟发抖。
方罢月扫视了这院子几眼,最终抬手拂过一朵晚香玉,花蕊的露珠沾上指尖,冰冰凉凉。
她问:“这些花,都是庞燕燕要求种的吗?”
婢女忍着害怕颤抖着回答:“是秋娘安排花匠栽的,她说……我们娘子落胎之后忧思太重,种点安神宁气的花,也添些景致。”
方罢月抬眼扫她:“你是庞燕燕的陪嫁?”
“不是……”那婢女咽了咽口水,“我……我就是曹府的。”
“来曹府几年了,服侍庞燕燕之前你做什么?”
“三年,以前我是府里的浣衣婢。”婢女闭紧眼睛,心一横大喊道,“娘子想问什么我答就是!能不能让这位郎君把剑先收起来!”
方罢月噗嗤笑出声来,这小娘子挺对她胃口的。
褚时冥也料到她会同意,径自收了剑。
但方罢月思绪跳脱,她忽然又充满求知地看向褚时冥,十分真诚地问:“我真的只是好奇,不是都说练武之人最宝贝自己的佩剑。怎么上将军插土拨泥用剑,刑讯威逼还是用剑,就没有别的匕首短刀什么的吗?”
郎君无语沉默,顿了顿才道:“……因为剑又长又方便。”
方罢月迷惑:“??”
“我怕手赃。”褚时冥通俗解释。
可以,这很上将军。
这一插科打诨,连婢女都忘了继续紧张。
方罢月回头继续审问她时,她已然打开了话匣子。
“燕娘是孤身一人被她父亲送进的曹府,又是怯懦内敛的性子。秋娘得知后,怕她郁结伤怀,特意说要从府里挑几个活泼的婢女过去。”
“你因为话多被选上了?”方罢月挑挑眉。
那婢女竟还不好意思起来,她继续说:“其实在曹府当差真的挺好的,人少是非就少,主子里面,也就戚娘子说话不饶人些,但她对我们燕娘子倒一直不错,常来我们院中玩叶子牌。三娘和董娘子平常都在自己院中,不与任何人来往。”
方罢月问:“那秋娘呢,她也与你们一起玩叶子牌?”
“秋娘哪里得空。”婢女快问快答,“她打理府中上上下下忙得很,倒是经常会给各位娘子送些礼物。”
方罢月挑挑眉:“具体说说,都送些什么?”
婢女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转送给董娘子一些笔墨纸砚,让人捎去给她儿子;经常给三娘添些西域香料;只有戚娘子喜欢的金银珠玉,等闲送不起,但秋娘也由着她折腾熬补药。戚娘子三不五时地请些民间偏方进来,总是将府里的茶房和她自己的院子都弄得满是药味,秋娘也没说过什么责备的话。”
“至于我们娘子么,除了这些花,秋娘还时不时地送些书过来。我们燕娘子好静,又识得字,看书最对她的脾性。有时候真觉得,要是秋娘是个郎君就好了。”婢女叹气感慨道。
“你似乎很不喜欢曹天弘?”方罢月噙着笑问。
“他?”婢女嗤之以鼻,“无情无义,燕娘子落胎后,他只来看过一次,还说什么孩子没了更好这样的话,让我们娘子默默流泪了三天,身子差点就垮得救不回来了,还好后来补药补汤顿顿不落……”
褚时冥淡淡打断婢女的喋喋不休:“秋娘送来的书都在哪,带我们去看。”
婢女乖巧地住了嘴,将他们带往庞燕燕的寝房。在靠窗的地方有张胡床,旁边放着一个矮脚螺钿漆柜。
“燕娘的书都在这柜子里。”婢女道。
方罢月直接上手翻找起来,没想到庞燕燕看的书挺杂的。
有诸如《十洲记》这样的志怪文章,也有儒道释的经文,还有各类史册医书、女传戏本……
其中不乏有庞燕燕用笔细细琢磨过的脂批痕迹。
方罢月唇角一直微弯,但脸上神情却毫不显山露水。她阖上书页,抬头吩咐道:“再带我去你们院子的小厨房看看。”
侧室出,跨过一道乌头门,便是小厨房。
“收拾得倒挺整齐。”方罢月四处打量着,这里掀掀盖子,那里扒扒锅灰。
“这是什么?”忽然,方罢月打开一个箱盒。
只见其中码着整整齐齐的黄色绢纱,一团一团,闻着有药香。
婢女探看,回答道:“是燕娘配了还没吃完的补药。”
方罢月呵气一笑:“你们这裹药的巾帕倒是独特。”
药材多渣,讲究些的人家都会用纱布将药材扎起来,熬煮完倒饮起来也更方便。
“是秋娘吩咐的。”婢女解释道,“我们府里的药平常都是在茶房抓配熬煮,家主用的白纱,戚娘子用红纱,董娘子用蓝纱,这样不容易弄混。”
“这法子不错。”方罢月挑眉赞叹,“曹府一直以来都如此区分?”
婢女略一沉吟,道:“是从燕娘有孕后开始的,秋娘说有身子的人马虎不得,因怕味道大熏着燕娘,所以都是在茶房熬好了安胎药端过来。但秋娘又怕茶房的人粗心弄错药材,所以想了这个法子。”
褚时冥似乎心如明镜一般,开口沉醇低声:“问完了?”
方罢月笑眯眯地点点头。
二人往回灵堂的路上走去,天就那么悄悄亮了起来。
褚时冥手中那盏幽蓝的烛火,无风自灭。
“六娘!”身后传来清亮的呼唤声。
方罢月转身回眸,只见果然是芳菲朝她扑来,身后还跟着聂阳。
“你们也没睡?”方罢月用一根指头抵住芳菲的额头,飞扑而来的小丫头脚步戛然而止。
“我们昨夜找了曹天弘的外室娘子们,还有戚珠玉,有些新线索。”聂阳走上前道。
“去灵堂说。”方罢月揽过芳菲的肩,半倚在她身上,“我奔波了一宿,现在就想坐着。”
等他们四人走到灵堂门口的时候,史媒婆与卢生也匆匆赶到,望着一觉起来全部失踪的方罢月四人,久久不语。
方罢月打破寂静,挑眉道:“你俩也有新线索?”
卢生强撑面子,咳了一声抵唇道:“昨夜梦中温故旧史,倒想起些许相关的事情,前朝的宁业十三年,边关有难,可惜当时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前朝军士节节败退。后来还是年近古稀的痴将军曹岳请旨出征,他原本已是多年征战的伤躯,连早朝也不怎么去了,可那次出征,他依旧骁勇不减当年,大胜而归。”
芳菲眨巴着眼,觉得史书中写的曹岳,和她认识的曹岳不太一样。
方罢月听便听了,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下巴一扬,转向史媒婆问道:“史大娘,你呢?”
史媒婆微微窘迫,揣着手半晌道:“我……睡得挺好,没做梦。”
六人重新齐聚灵堂。
聂阳言简意赅地转述昨夜所得。先是外室娘子们猜测,胡姬三娘也许是传说中的石女。后来,戚珠玉又说,在她嫁入曹府以前就见过曹天弘,他买了一枚孩童佩戴的长命锁。
方罢月安静听着,陷入思索。
可突然,“锵——”的一声,铜锣高昂的鸣击声震彻灵堂。
只见一队奏白的乐工从侧门进来。
方罢月记起昨夜发生,便转头告诉聂阳等人:“今日是曹天弘的大殓,估摸着等会儿还能吃席。”
说到吃席,史媒婆与芳菲明显期待起来。
“封棺——”
披麻戴孝的小厮赶紧捧着熬好的糯米浆糊过去,将棺木缝隙填实。
“镇钉——”
寸余的长钉被敲入棺椁,曹天弘永远地留在这样一个四方木盒中。
“奏哀——”
乐工们拉长调,奏得如泣如诉。底下人也哭成一片,虽然大多是干嚎。曹天弘的外室娘子们也赶到,在屏风后哭丧。
方罢月六人坐在远处,无聊旁观。
虽然以往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秋娘操持,但曹天弘的丧事看起来却是曹岳在打理。
方罢月的指尖一直在匀速敲着桌案,瞳色朦胧却神思漫涌,真相在哀乐中呼之欲出。
终于,奠礼告一段落,众人低头悲伤,秋娘作为曹天弘名义上的正房夫人,正跪在铜盆面前默默烧纸钱。
方罢月突然起身,绕到秋娘旁边,匕首一撩,将飘落在外的纸钱重新拨回火盆。
“多谢。”秋娘看了方罢月一眼,轻声道。
“曹岳怎么不让你操持丧事?”方罢月故作轻描淡写地问,“不会是嫌弃你教坊出身吧?”
但还未等秋娘回复,她又自答起来:“啊……我忘了,秋娘你虽在太常寺治下,但并不一定是教坊中人。”
方罢月又故意将台阶递还给秋娘。
“对,我曾是……太乐署下的雅乐乐工。”秋娘敛目开口。
“是吗,不知道秋娘习的是大曲、小曲、文曲还是十部乐?”方罢月又问。
秋娘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的神情显露出一瞬间的慌乱,手塞进布袋掏着纸钱,解释道:“许多年过去,曲式我已经记不清了。”
“哦——”方罢月拍拍手上的纸灰,也不再多说什么,所有的草蛇灰线在这一瞬间清晰相连。
她步伐轻巧地走回去,眼角眉梢都是水落石出的愉悦。
芳菲正欲询问,方罢月眼疾手快地掐住小丫头的嘴,揶揄开口:“芳菲,吃完席咱们就可以准备回去了。”
众人皆惊——她已经知道真凶了?
只见小娘子勾唇笑,拢着外裳站在灵堂门边,半光斜入牖,点点飞尘漫舞。
骄似午阳,万分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也可以票一下真凶哈哈哈哈
下一章V,万字揭秘奉上~(今晚凌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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