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个存档08

身份卡牌，疯狂的献祭者，吞尾人。

技能卡牌，回溯。

由透明桌面飞出的卡牌所揭示的一切，无疑都在告诉齐蕙心：没错，这只黑乌鸦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就是那个曾经在这座帝国搅动风云的“占卜师苏茜”，也是那个选择献祭自身一切与邪神交易，誓要将世界拖入无限循环也一定要抵达“完美一天”的疯子。

但是，这件事的问题实在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黑乌鸦问的那个问题：原身苏茜到底有什么不惜与邪神交易也一定要挽回的遗憾？

“邪神”这种东西，一听就非常不妙，哪怕齐蕙心如今对世界设定只能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它恐怕是处于世界级反派BOSS的位置上。

更何况与邪神交易的后果以及邪神降临的后果，齐蕙心都已经亲眼见到了——人与怪物模糊了界限，扭曲的蔓藤如活物爬满建筑，最后邪神降临，一切灰飞烟灭。

无论是从原住民的角度来看还是从正常玩家的角度来看，它们都太过恐怖。

因此，齐蕙心即便感到自己如今已经变成了愉悦犯，搜遍全身也找不出半点责任心与同理心，却也没法昧着良心说那位与苏茜交易的[全知主宰]是个正派的神。

更何况，刚刚黑乌鸦的叙述里有一个细节，那就是苏茜为了逃避通缉而从“骗术师”转职“弗尔塔大学艺术院学生”后，她有一个学期的沉寂期，那时候，就连暗中观察骗术师动向的黑乌鸦都说她是“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既然如此，从这个线索出发，齐蕙心是否可以大胆假设，苏茜在春学期前的确没动过什么可怕念头，直到春学期里发生了某件极重要的变故后，苏茜才执意要“挽回遗憾”？

齐蕙心摸了摸胸口。

那里没有愤怒、绝望、痛苦或遗憾，有的只是几乎要从口中溢出的狂喜。

于是齐蕙心便笑了起来，面对黑乌鸦的问题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有什么遗憾呢？”

黑乌鸦轻笑：“对于您的‘遗憾’，让我斗胆假设，它是发生在春学期的吧。”

只这一句话，齐蕙心就知道黑乌鸦显然也注意到了苏茜在春学期前期与后期的不同之处。

“在今年的春学期里，圣塔雅发生了两件大事。”

黑乌鸦伸出食指：“第一件事是，反对帝国反对王室的黑党气焰日益高涨，甚至将触角从北地伸到了帝国核心的圣塔雅，妄图在圣塔雅掀起动荡，复刻他们在北地的阴谋叛乱。然而陛下早已洞悉了黑党的阴谋，命人早早守在关键地点，不但成功围剿了圣塔雅的黑党，阻止了黑党的阴谋，更是差点活捉黑党高层、将圣塔雅市内的黑党势力彻底击溃。”

黑乌鸦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是，前段时间，圣塔雅有小道消息流传，在城市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条消息称，当初被围剿的那位黑党高层，之所以能够从天罗地网的包围圈中脱身，是因为受到了一名来自弗尔塔大学的学生的帮助。而后，在这条消息传开的没几天，那名学生就因承受不了帮助逆党的罪名和心理压力，在政府找上她前，就于弗尔塔大学西校区小教堂附近跳楼自杀。”

而如今，齐蕙心和黑乌鸦身处的地方，正是弗尔塔大学西校区的小教堂里！

齐蕙心沉默下来，一条条线索罗列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脑中逐渐成形。

“这位先生——”

“保罗·安。”

“这位保罗先生，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

“黑党是什么？”

“连黑党都忘了，看来在您在成为吞尾人后，也并非事事如您意料呢。”

黑乌鸦惯例用他礼貌的语气对人阴阳怪气，但这也让他很快为齐蕙心的“记忆残缺”找到了理由，继续说了下去。

“黑党是一伙近几年在北方兴起、由一群异教徒和罪犯构成的组织。他们供奉着一个自称是‘文明与进步之神’的无名之灵，不但反对王室，反对教会，还用言语煽动民众，特别是那些涉世不深的学生们。

“他们深知自己不是教会和军队的对手，于是躲在幕后，只怂恿学生们冲锋陷阵，令北方的无数学生自发游行，做出了许多过激举动，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冲击军营、冲击教会，和在教堂里自.焚示威等。如果您的记忆还没有被邪神的力量吞噬殆尽的话，想来您应该还记得，这段时间来圣塔雅也出现了几次学生的示威游行，而这些游行的背后，正是那群黑党在教唆煽动着。”

黑乌鸦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礼貌理智、十分具有说服力。

但黑乌鸦的想法与潜台词已经呼之欲出了。

齐蕙心说：“所以，保罗先生，你的意思是，如今圣塔雅出现的动乱，大多是黑党在背后挑唆，令帝国的未来——那些年轻的学生们，与帝国离心，甚至倒向黑党。就连你如今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也是为了调查那位放走了黑党高层的学生？你认为她与黑党有所勾结、想要从她身上得到黑党的去向？”

“我不能武定真相如何，但那名畏罪自杀的学生与黑党勾结的确是极有可能的。”黑乌鸦颔首，“如此看来，您依然睿智，哪怕与邪神交易过，也无损您的敏锐聪慧。”

齐蕙心忍不住又笑了出声：“虽然您的话很好听，但您猜怎么样？保罗先生，对于您所说的‘目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或许是黑乌鸦那用礼貌口吻损人的风格实在很有意思，齐蕙心忍不住也学了过来。

“可能您觉得，跟邪神交易的都是些脑袋空空的蠢货——哪怕之前的他们不是蠢货，但交易后的他们必然都是蠢货，所以您也不必太过认真，随便跟他们说点什么就能成功导向您想要的结局。但事实上，对于黑党和学生游行这件事，我还真记得一些，毕竟就在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圣塔雅市中心的市政厅前，恰好就发生了一场学生游行，不是吗？”

齐蕙心当然不可能“记得”这个游戏的背景故事，但光是白天在弗尔塔大学喷泉广场闲坐时听过的几耳朵，就足已让齐蕙心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齐蕙心继续说道：“所以，对于游行的事我听得很清楚，今天市政厅前发生的这场学生游行，绝不像您说的那样是为了宣扬黑党反对王室、更不是为了那位‘文明与进步之神’而开启的。那些学生们聚集在市政厅前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市政厅释放前段时间因抗议警署自发游行后而被抓捕的学生们。

“与此同时，那群因抗议警署游行被抓的学生，同样不是在宣传什么神权王权黑党白党，而是因圣塔雅警署的警员们在全城搜捕黑党成员时不顾抗议、强闯民宅、甚至开枪射杀了一名二十岁的学生还毫无悔意后，才发生的游行抗议。”

哪怕是齐蕙心都不得不感慨，“人生模拟器”所构建出的这个游戏，其背景故事之完善、构架之繁杂，是她这么多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因为光是齐蕙心白天在喷泉广场听到的那些消息，就如蛛网般织成了一个庞大的、曾经盛极一时如今却风雨飘摇的洛克王朝。

那场并未发生在齐蕙心眼前的学生游行，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近几年来，因那群自称是“文明与进步之神”的追随者、反对战争教会、反对洛克王室、宣称要将大陆人民从帝国势力中解放出来的黑党，其势力在北部地区异军突起、急剧膨胀，于是洛克王朝的统治者明王向民间撒下无数情报和特殊机构人员，试图揪出潜伏在王朝内部的卧底。

在这样的风声鹤唳下，一桩又一桩的大案被牵扯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大人物被斩落马下。那潜伏于王朝内部的黑党卧底有没有被揪出来不好说，但圣塔雅警署执法人员们的态度变化，却是毋庸置疑的。

或许是因为太多的上级给予了警署警员们太大的压力，又或许是因为警员们因王朝的紧张氛围而导致手中的权力无形膨胀，原本就因暴力执法而备受诟病的警署，在三个月前更是发生了一起轰动圣塔雅市的大事件——

圣塔雅警署的警员们，为了搜捕藏在市内黑党成员，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强闯民宅，而当这群警员们一无所获地离开时，他们还与这个家庭中的一个年轻学生发生口角，甚至于当这名年轻气盛的学生愤怒表示自己一定会向市政厅和市长投诉此次圣塔雅警署的违法搜查时，这些执法警员们竟直接开枪射击，将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击毙当场！

当然，按照圣塔雅警署后来的说法，当时的情况是枪支意外走火，而非什么口角之争或警员们的徇私报复。

但这个离谱的理由谁都没有相信。

而恰好，这位被击毙的年轻人正是圣塔雅内某所大学的学生会成员，平日里在校内备受欢迎，也算是一代风云人物，因此，当这个年轻人竟因这样的“意外”而在自己家中轻易死去时，圣塔雅各高校的大学生们备受震动，在没有人组织的情况下自发上街游行，向圣塔雅的警署抗议示威。

他们要求严惩开枪的警员，也要求圣塔雅的警署日后绝对不能再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强行闯入神圣的私人宅邸，更不能对着无辜的洛克王朝的子民开枪。

但圣塔雅市政厅对这些学生们的诉求视而不见，圣塔雅警署更是在当天傍晚派出特警，用电棍将这些游行的学生们暴力驱散，给相当多的游行学生们留下了重致残疾的严重伤势，并悍然逮捕了当时游行的学生领袖，至今没有放出。

这就是圣塔雅第一次学生游行的起因。

而在这之后的数次游行抗议，包括今天白天市政厅前的学生游行在内，都只能说是第一场学生游行后的余波罢了。

并且游行的结果也一如以往：抗议的学生被圣塔雅警署暴力驱赶，并且拒不释放当初逮捕的学生领袖阿泰尔。

仔细算算，那个勇于第一个向洛克王朝和政府说“不”的学生领袖阿泰尔，如今已被关押了三个月了。

齐蕙心：“这些学生的游行抗议，或许的确给当局政府造成了麻烦，但这样的麻烦也是不痛不痒的，更是与黑党的挑唆没有任何关系。”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光有理想有冲劲，但却没武装力量更没有武装思想的年轻学生，是不可能成为反叛军的主力的。说难听点，在洛克王朝的铁血统治下，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连被挑唆的价值都没有。

那么，在得知这一前提后，黑乌鸦的描述就变得玩味起来：

“他们深知自己不是教会和军队的对手”——是谁深知自己不是谁的对手？

“他们躲在幕后，只怂恿学生们冲锋陷阵”——怂恿学生冲锋陷阵的“他们”是谁？

“北方无数学生自发游行，做出了许多过激举动，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冲击军营、冲击教会，和在教堂里自.焚示威等”——是谁在谁的挑唆下做出过激举动？是谁在哪个教会的教堂里自.焚示威？

谎言的大厦被拆掉基地后，那被虚构出来的空中楼阁便会轰然坍塌。

迄今为止，黑乌鸦所说的一切，都是掺杂着大量诱导信息、九真一假的文字游戏。

而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齐蕙心得出“黑乌鸦保罗是为了调查那个与黑党勾结后受不了心理压力而跳楼的学生才秘密潜伏到弗尔塔校园”的这个结论，并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黑党和跳楼学生身上。

但，黑党也好，学生游行也好，在弗尔塔校园内跳楼的学生也好，它们或许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它们之间不一定有联系，不一定跟原身苏茜的“遗憾”有关，并且一定不是这位黑乌鸦先生潜入弗尔塔校园的理由！

“保罗先生，我已经开始有些好奇了——您与我说了这样多的话，用了这样多的心思，您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您为什么而来？您想要掩饰什么？”

齐蕙心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脸颊亲密地放在了他的肩上，右手则伸手向前，与他一同按在了教堂角落里那个由伊迪丝拿出的、一直都没有来得及开启的小黑箱。

齐蕙心声音天真：“是这个吗？”

“您多心了。”

黑乌鸦的声音柔和，好似对齐蕙心的话语无动于衷，可齐蕙心感到自己手下按住的肩膀却有瞬间的肌肉紧绷。

于是齐蕙心明白，自己已经得到答案。

“啊，找到了，看来就是它了。”

齐蕙心按住箱子，侧头看向黑乌鸦，与他只有咫尺之隔的眼中狂意与笑意满溢。

“那么接下来，亲爱的保罗先生，对于可爱的伊迪丝同学做的那些事以及这个箱子的真相，您是想要主动告诉我，还是想要不得不主动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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