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个存档13

艾达，艾达，艾达。

为什么又是艾达？

齐蕙心想不明白，同时也生出万分好奇：

早在小教堂里，齐蕙心就看出来，艾达、弗尔塔校长的儿子乔治·富兰克林、以及帝国未来的大神官伊迪丝·洛克，这三人正为了同一个秘密保持缄默、保持恐惧；而现在，当凯恩在这栋教学楼里经历了怪异的谣言后，艾达竟然又一次是这场秘密背后的知情人？

为什么一个人会持有这样多的秘密？

这两个秘密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刻，齐蕙心感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痒，而且好像越挠越痒。

齐蕙心下意识将自己身形藏在铜像后，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主要是黑乌鸦的视线。而后，她低下头，借着不远处物理系大楼惨白的灯光瞧了自己的手指一眼，发现自己手指上的皮屑似乎有些多，并且在她用力揉搓两下后越来越多，多得就好像她正在将自己手上的整张人皮都揉下来……哦，错了，不是“好像”。

她是真的将自己右手的人皮剥了下来。

齐蕙心茫然眨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左手上不能细想的“皮屑”，又呆呆瞧了瞧被自己扒下人皮后又长出鳞片的右手，困惑而细微地发出“啊”的一声。

而那张只有齐蕙心能看到的透明桌面上，两张黑色卡牌又一次飞出，一张是齐蕙心见过的平平无奇的技能卡，另一张卡的外观却看上去仿佛在燃烧着什么。

[技能卡：时间隙罅]

[使用方法：右手触碰目标后，有一定概率进入目标过去的时间]

[描述：时间于我是无意义的，因为我永恒存在，且无处不在]

齐蕙心将那张燃烧着的卡牌也翻了过来。

[状态：蜕皮]

[描述：我那人类的旧皮肤正一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由秘密凝聚的新的覆皮。有时候我醒来时，我会嗅到身上的血腥味浓重，但我知道所有不属于我的色彩终将与时间淡去，唯有我遗落的人皮将被人永恒怀恋。]

[倒计时：236′23″]

齐蕙心定定地看了看这两张卡牌后，随手将手套一般的人皮丢在被草丛覆盖的角落，紧接着，她将自己异化的右手揣进口袋，从铜像后走了出来，在若无其事地路过艾达的瞬间用自己的右手飞快触碰了她。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可恶而烦人的[时间隙罅]的技能看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触发。

齐蕙心：可恶，这就是我讨厌概率技能的原因！

而就在齐蕙心偷偷整理技能、搞小动作的这片刻里，三人组最后一员的马林也磕磕巴巴地诉说着自己在大楼里经历的可怕故事。

然而比起被怪物追逐的艾达和差点被跳楼的凯恩来说，他所经历的“可怕”似乎平凡无趣得过头了。

“……没有人看得到我。”

马林是这样说的。

“那栋楼里……我在那栋楼里看到的东西，就跟你白天在弗尔塔看到的任何一栋教学楼一样……你在白天能看到的任何人任何事，你在晚上也都能看到……但是，但是——”

马林的声音颤抖起来，被无形的恐惧所摄。

“但是他们看不到你。”

“你能看到所有的人，听到所有的声音，就像你还活着时一样……但没有人看得到你，没人听得到你的声音，就像是你已经死了一样。”

凯恩停顿了一下，见马林没再继续说下去后，不由失望道：“就这样？唉，真羡慕你啊，看来你很幸运嘛，倒不像我，被楼里的鬼针对，差点就死了。而且这么说起来，我倒也想试试你说的那种透明人的状态，听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闭嘴——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死亡就是最大的恐怖吗？不，你根本就不懂！”马林暴怒出声，疾言厉色地打断了凯恩的感慨。

这一刻，向来做狗腿子模样的马林，第一次在主人面前暴露了他的凶恶姿态。

“你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明明你还活着，明明你跟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说着同一种语言，有着同样的四肢五官，作为同样的人类，接受着同样的教育在同样的文化环境里长大——明明大家都是这样的，明明你跟他们都是一样活着的、存在于此时此地此刻的人，可偏偏没有任何人拿你当人看，没有任何人听到你作为人发出的声音！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不，你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体验过，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斯凯特尔家的继承人，没有人敢忽视你的想法你的声音，所以你从来不知道身为人却不被人当作人是什么感受！所以你才能说出这种轻浮傲慢的话！‘想要试试作为透明人的感受’？哈！凯恩·斯凯特尔，你真是令人作呕！你让我感到恶心！”

暴怒的马林面容扭曲成恐怖的姿态。

他像是彻底撕下了自己柔顺讨好的人皮，化作狂怒的怪物，向凯恩扑了过去，就像是要将凯恩憎恶的血肉一口口撕下、吞噬殆尽。

齐蕙心一愣，过往养成的行为让她习惯性伸手，意图阻拦这场冲突。而后，当齐蕙心终于想起今时已不同往日，她再也不必理会这种人这种事的时候，她的右手却已经触碰到了马林的肩膀。

这一秒，微妙的预感袭上齐蕙心心头。

就好像一张一直存在着却又被无视着的完美的空气幕布，在她右手伸出的瞬间露出了幽暗的隙罅，那从隙罅中飘散出来的黑暗与香气，让齐蕙心下意识低头，如蛇一般游了进去。

下一秒，视线天旋地转。

齐蕙心睁开眼后，愕然发现此刻世界颠倒，天与地交换了位置，上与下改变了方向，而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却又无处不在的灰蒙蒙的雾气，正笼罩着整个世界，哪怕齐蕙心极力远眺，也只能看到五米左右的景象，再远一些就只剩灰雾了。

是因为这灰雾的缘故，还是自己变成了弱视？

想到这里，齐蕙心突然感到自己此刻的姿势好像有点不对。她低头打量，一眼看去就震惊当场：

什么玩意儿？

她都看到了些什么？

她，齐蕙心，一个人类，此刻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蛇，在一面冰冷的瓷砖墙面上游走，并且地点还是洗手间？

洗手间！

怎么会是洗手间的墙上？！

哪怕不是洁癖，齐蕙心也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鳞片都不太干净了。

——这皮不能要了。

这样想着，齐蕙心直接在墙上蹭掉了自己发痒的、不知道裹了多少层细菌的蛇皮，从洗手间的窗户处溜了出去，顺着大楼的外墙墙面一路向上——不，在这个颠倒的世界应该说是向下攀爬——随便撞开一扇窗户后，便在这栋鬼来鬼往的大楼里找了个冤大头，将自己蛇类的身躯缠了上去，让这个人代替自己走路。

这是一栋有无数灵体盘踞的大楼。

齐蕙心打量了一下，发现这栋神奇大楼里的学生灵体还挺多，而且他们的学习用具和学生制服横跨数个时代，死相也是千奇百怪，就好像这所大学里所有死去的学生都聚集在了这里开趴体。

而其中最奇怪的，则数齐蕙心找上的这个“代步工具”，因为在这栋都是死人的神奇大楼里，他竟然是唯一的活人！

想到这里，齐蕙心不由低头去看，想知道这个神奇的“代步工具”长什么样。

而这一瞧——喝，好家伙！

看着张丑脸，看这肥硕的身躯和熟悉的制服。

马林，原来是你，原来你就是那个冤大头啊！

这一刻，齐蕙心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越发愉快，为了这令人狂喜的神奇遭遇而振奋起来，冰冷的蛇躯缠紧了马林，蛇头搁在马林的脑袋上，口中发出嘶嘶的催促声，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接下来的故事了。

而至于天选冤大头马林，他显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此时，正是马林跟着艾达凯恩的脚步初闯入物理系大楼的时刻。

他灵感不高，直觉也近乎没有，哪怕闯入这栋神奇大楼，也基本不会遇到任何灵异事件才对。

但此刻，盘踞在马林身上的吞尾之蛇却令他长出了第二双眼睛和第二对耳朵，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弗尔塔最近发生的事听说了吗？”

“……当然知道，帝国真是越来越乱了，我还是最怀念夜王陛下执政的日子，那时候，我们的帝国是多么强大啊！”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弗尔塔大学是不是有些怪事在发生？”

“……我们的存在还不够奇怪吗？”

在马林的眼中，这栋物理系大楼灯火通明，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人来人往。虽然大晚上的还有这么多学生上课很奇怪，但他们姿容整洁，笑意亲切，态度有礼，是标准的弗尔塔优秀学生。

这无疑冲散了马林进楼就与凯恩失散的恐惧之情。

“这位学长，稍等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马林习惯性地露出谄媚讨好的笑，随手拦住一位物理系的学生，想要询问他有没有看到凯恩。

但令马林愕然的是，那位被他注视和搭话学长，竟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一样，从他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了，就连口中与人讨论的话都没有停下。

“……说实话，春学期的闹剧我已经看够了，没想到夏学期又开始了。说真的，有时候我真希望黑党的人赶紧过来占领了圣塔雅算了，免得一个小小学校里也搞出这么多污糟事。”

“……没办法，这就是圣塔雅啊。”

他们若无其事地路过了马林，在长长的走廊上渐行渐远。

马林看着他们的背影，先是呆滞，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露出嫌恶表情。

“呸！狗眼看人低的垃圾！”

“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副不跟低等贵族说话的做派，一群老顽固教出来的小顽固，时代的糟粕……呸！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踩在脚下！！”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后，马林很快重整旗鼓，选中了一名低头独行、看起来就很害羞的女学生。

“这位学姐，请问……”

女学生没有看他，保持着怯生生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了。

马林哑然，心中越发微妙和古怪了起来。

“……奇怪。”他喃喃着，又是无措又是慌张，在这条所有人都笑语晏晏若无其事的走廊里张望，“怎么会这样……”

马林拦下了一个因跳楼而变成一滩碎肉的学生。

“这位学长，请问——”

那学生没有看到他。

马林拦下了一个因实验失控而被化学试剂融掉了大半身体的学生。

“这位学长，请听我说，拜托请你听我说一下——”

依然没有人理会马林。

接着马林拦下了第五位、第六位……第九位学生。

但没有人能看到他。

马林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狂乱和恐惧，发疯般地大喊大叫，但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他暴怒地推倒了走廊上的花盆和灭火器，推开每一扇门，掀翻每一张桌椅，制造出了巨大的声音和动静，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没有人在意他。

他甚至如野猪般横冲直撞，将路过学生们的脑袋撞得滚落一地，甚至在老师上课时闯入课堂，跳上讲台，大喊道“你们看得到我吧？跟我说话啊！不要无视我，不要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人啊！”，但每个人的视线都穿过了他的身体，每个人的话题都与马林无关。

马林是不存在的人。

“啊——！”

马林大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马林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我是活着的啊！我是活着的人啊！”

他涕泗横流地大哭起来。

“不要装作听不到我的声音，也不要装作看不到我是个活在这里的人啊！”

他失声痛哭。

为了这场恐怖的、不被存在着的人生。

而很快的，他听到了新的动静——像是来自凯恩的声音！

马林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向动静发出的方向冲了过去。

恍惚间，奔跑的马林看到了凯恩的朦胧身影，听到他好像正在跟什么人交谈。

可没等马林看清这一切，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身上一轻，像是离开了某个可怕屏障，来自真实世界的五感重新降临，冲刷着他的身体。

夜晚的冷风吹过，吹干了马林脸上的眼泪鼻涕，也吹干了他满身的冷汗。

马林愕然回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离开了那栋可怕的大楼。

而与此同时，大楼内，齐蕙心慢吞吞扭动着自己的蛇躯，跟上了凯恩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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