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个存档16

“我”是谁？

“我”真的是苏茜吗？

这是齐蕙心在洞悉真相后，最令她感到困惑的问题。

“我”是为了什么而行动？“我”是为了什么而疯狂？

“我”的遗憾是什么？

“我”想要抵达的，是怎样的“完美一天”？

当齐蕙心站在天台上，与那个张开双臂纵身跃下的灵魂合二为一时，她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或许大家都认错了人，就连黑乌鸦都错了。

或许“我”根本不是那个聪明狡诈、年幼时就以骗术在人群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占卜师苏茜。

“我”是那个被飓风和海浪拍碎的灵魂，瑟琳娜。

是的，是啊，这才应该是“我”的真相。

苏茜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这一晚的异变都是因为瑟琳娜，明明那个与圣塔雅春学期发生的大事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是瑟琳娜，而作为将人类玩弄掌中的骗术师苏茜，她又怎么会有不得不与邪神交易才能挽回的遗憾呢？

只有当“我”是瑟琳娜时，“我”才会为“瑟琳娜”的死去而疯狂，“我”才会站在这里，与邪神做下交易，不惜成为操控时间的吞尾人，也想在永无止歇的循环中抵达“所有人都恶有恶报”的一天。

并且也只有这样，“我”睁开眼后所看到的一切的线索才有了答案。

比如说，为什么“我”醒来的桌上密密麻麻写着“是谁杀死了知更鸟”？“知更鸟”是谁？它凭什么成为主线任务？

“知更鸟”是瑟琳娜。她是“我”的善良也是“我”的死因，是“我”成为吞尾人、开启一天的无限循环的最大理由。

又比如说，明明白天见面时还正常的伊迪丝，为什么晚上就发了疯，想要杀掉小教堂内的所有人？

答案是，吞尾人自身的存在本就会污染灵感强的人，而由吞尾人递出的那幅画——那幅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某样时尚单品但其实画着瑟琳娜死亡场景的巨幅海报，更是一大可怕的污染源，是致命的陷阱，所以接过这幅画、保管这幅画的伊迪丝疯了，理所当然。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是怪物？

不是因为吞尾人献祭自身后被邪神的力量侵蚀，扭曲了大脑和视线，而是因为对“瑟琳娜”来说这世上的人类都是怪物。

还有被“我”嗅到的伊迪丝三人的共同的秘密，还有“我”在时间隙罅听到的真正说出过的谣言，等等等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自己”最执着的遗憾：

想要为自己复仇。

也只有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理由，才能说服齐蕙心如今发生的这一切，才能为这场遍布整个弗尔塔的异变写下完整的句号。

天台上，黑乌鸦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久了。

而当他再开口时，他却给出了一个出乎齐蕙心预料的答案。

“不……并非如此。”黑乌鸦声音轻柔，就像是怕惊吓到树上疲惫的飞鸟，柔和地说道，“您并不是瑟琳娜，您正是苏茜小姐。”

“为什么？”齐蕙心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样肯定？”

就连“我”都遗忘了一切，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谁？

黑乌鸦说：“因为瑟琳娜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想过要为自己复仇。”

真正心灰意冷的人，是不会为复仇而感到快意的。

“所以，那个不惜成为吞尾人也想要挽回遗憾的人，不是瑟琳娜，而是那个在短短的春学期里与瑟琳娜结缘的、瑟琳娜最重视也最重要的朋友——既非骗术师也不是占卜师，而仅仅是苏茜的您。”

“……是这样吗？”

齐蕙心怔了怔。

“原来……是这样啊。”

齐蕙心笑了起来。

“原来一个人的一生里，哪怕只有数不尽的虚假、耻辱、失败和遗憾，却也能得到一个真心相交甚至愿意为了复仇而赴死的朋友吗？”

齐蕙心顿了顿，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后融血为冰，化作一声轻描淡写的感慨。

“……真是羡慕她啊。”

时间终于在此走到尽头。

透明桌面上，那一直倒计时着的[状态：蜕皮]，在这场漫长的真相里已不知不觉中燃尽了。

齐蕙心仰头，仰望这个叠加着过去与现在的星空。

这一刻，通红的火焰从黑夜尽头燃起，点燃了世界。

死寂的灰雾中，有千万人无声高歌，他们那狂热的祈祷之音如同狂笑，在齐蕙心耳中一遍遍响起，也将天空那条模糊的猩红之蛇的画影一遍遍描出真实。

“看。”

齐蕙心指向天空。

“一切都结束了。”

猩红的巨蛇在天空盘旋起来，一圈又一圈，最后如同首尾相连的无尽之蛇。

如果说一周目的毁灭，是因为化作怪物的吞尾人的召唤，那么这一周目的毁灭又是为了什么？

齐蕙心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她只是露出微笑：

“或许，这就是‘最完美的一天’吧。”

猩红巨蛇越发膨胀，离世界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当那疯狂邪恶的血腥气息从天而降时，混乱的时间被推回正轨，齐蕙心听到了整个圣塔雅沸腾而恐惧的呼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到了这样可怖的毁灭时刻，面前的黑乌鸦都只是定定站着，没有恐惧，甚至也没有愤怒与遗憾。

随着死亡的逼近，黑乌鸦黑色的羽毛褪.去，化作白皙的皮肤，尖锐的面具脱落，露出年轻得令人惊讶的少年容颜。

比起齐蕙心想象中的巧言令色和坐视无辜者蒙冤的傲慢，真实的“黑乌鸦”并不像是什么上位者，而更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那具几乎称得上纤弱的身体，恐怕连稍重一点的东西都提不起来，与他运筹帷幄的冷酷形成了不可思议的对比。

齐蕙心说：“可是，如果‘我’是苏茜，你又是谁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这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黑乌鸦，其实早就知道了瑟琳娜的真相，也知道了苏茜的目的，那么他坐视这一切发生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在苏茜决定大开杀戒的这个晚上，他又有着什么依仗，才能那样镇定地行走在伊迪丝、艾达和乔治这三个注定疯狂的人面前，按部就班地回收战争教会的圣物？

“算了，都不重要了。”齐蕙心哂然一笑。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尘归尘，土归土。

真相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

黑乌鸦，不，名为保罗的少年说着。

“真相非常重要，不仅是对您，更是对我！”

在齐蕙心愕然的注视中，名为保罗的少年穿过猩红的夜晚和末日，义无反顾地向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

当他与齐蕙心对视时，齐蕙心终于看清了这双冷灰色的眼睛，看清了这双眼睛中闪动的某种情感，也看到了某个沉甸甸的秘密。

“这还不是‘最完美的一天’，这还不是最后的时刻，这更不是一切的真相！”

他强调着，握紧了齐蕙心鳞片密布的手，那冰冷的温度甚至比作为冷血动物的齐蕙心还要寒冷。

“来找我吧，我请求您。”他哀求，“下一个轮回，您一定要来找我！这次是我错了，我很抱歉，但下一次——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对您有任何隐瞒！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秘密和故事，我会向你献上我的忠诚，我的生命，我的所有！”

这一刻，齐蕙心感到自己的手背蓦然一烫。

她低头看去，看到一个神秘纹章在她左手的手背浮现，如同某个不可思议的标记。

“一定要来找我！我请求您，我恳求您！”

“请不要再将我留在没有您的笼子里了。”

齐蕙心愕然抬眼，用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少年。

但此刻，那天上的巨蛇终于降下，齐蕙心只看到世界与少年都融化在一片猩红之中。

啪！

世界再一次化作泡沫。

黑暗降临。

齐蕙心闭上眼，熟悉的透明桌面和游戏文字再次在她眼底浮现。

[恭喜玩家0706通关游戏场景《游戏之夜》，收录结局“恶言之罪”，收录CG“蜕皮”、“死亡狂热”]

[本次游戏副本探索进度75%，评价等级B]

[游戏结束，玩家0706即将于三秒后重回现实]

[倒计时——3,2,1]

[欢迎玩家使用人生模拟器，期待我们的再次相见。]

·

现实的租房里，齐蕙心蓦地睁开了眼，神色清醒，就好像她从没有睡过。

她从床上坐起，再度背负起了属于真正的自己的沉重身躯。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那近两个月来一直沉甸甸压在她心脏上、如缓慢溺水般逼迫着她的痛苦不见了。

齐蕙心微微一怔，然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而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她看到了自己左手手背上的纹章，以及右手手腕处那一圈微微翘起、如某种轻薄的皮手套的边缘一样的东西。

齐蕙心定定看着这一圈翘起的皮肤，如同注视自己早已崩毁粉碎的人生。

然后，她伸出了手，就如同在游戏里时做的那样，将这一层“手套”轻轻地、慢慢地撕下。

在人的皮肤下面，会是什么？

正常人的回答当然是血肉，可齐蕙心的回答却是鳞片。

但奇怪的是，不同于游戏中的那样轻易，在齐蕙心剥下自己人皮的这一刻，剧痛袭来！

源源不断的血从这张皮手套下不停渗出，染红了齐蕙心的衣服和床单，让齐蕙心不得不离开床铺，进入狭小的卫生间里，将水龙头打开，好冲去自己身上浓重得可怕的血腥味，也方便她将这幅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人皮剥下。

“我那人类的旧皮肤正一片片剥落……”

齐蕙心过目不忘的记忆，让她得以在此刻一句句念出游戏中的台词。

“……取而代之的是由秘密凝聚的新的覆皮。”

她剥下了自己手腕的皮肤，露出猩红的血肉，和滚烫的血液。

“有时候我醒来时，我会嗅到身上的血腥味浓重。”

她剥下了自己手背的皮肤，这一次，她终于在淡白的血肉下看到了轻轻浮动的熟悉鳞片。

“……但我知道所有不属于我的色彩终将与时间淡去，唯有我遗落的人皮将被人永恒怀恋。”

剥落的人皮落在洗手台上。

齐蕙心抬起手，注视着自己这只由鳞片、血肉和皮肤共同组成的右手，神色平静，如同她一开始就是这个模样。

但就在齐蕙心静静审视着这一切，享受着自己久违而难得的无喜无悲的平静心情时，蓦然，深夜的租房门外，有剧烈到令人耳膜发痛的拍门声在走廊响起。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砰砰砰——

“齐蕙心，我们知道你在家，快点开门！”

砰砰砰——

“快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5-19 01:22:19~2023-05-21 01: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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