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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雾踏入阵中,下一刻脚步落空,胳膊被姬扬扶住。
他们站在乱石山崖前,远处隐约能望见大片农田,袅袅炊烟。
兴许此处仍在汉国境内,也可能借由阵法传送至三千世界的任意一重。
宫雾握紧银鹤点墨伞,灵视一开便能见到由稀疏到渐浓的轨迹。
异兽的爪印在砂石上落得很浅,但丝丝缕缕的灵息仍未散尽,一路指向洞窟更深处。
姬扬拿着手中长剑,捻诀燃火走在前面。
“师兄,之后如果自铸灵器,你打算做个什么?”
“进窟的时候不许闲聊。”青年弓身适应狭窄幽暗的通道,许久道:“折扇怎么样?”
宫雾笑着嗯了一声。
月火谷的弟子素日在山野里采药历练,没少碰见过豺狼野狗。
但洞穴里的臊味比那些兽类还要浓郁更多,冲得人天灵盖犯晕。
兽窟多有分岔歧路,但灵视引路很是可靠,越深入便为清晰。
道路豁然开阔的下一刻,他们同时听见异兽亮牙示威的嘶声。
远方昏暗里像是亮着六盏灯,而且灯笼摆得整整齐齐,还会眨眼。
“那不是灯,”宫雾猛退一步,心口发寒:“是眼睛!!”
同一时间,姬扬把手中燃火抛至空中,映亮偌大巢穴里弓背而怒的六眼斑豹!
兴许他们刚一进洞,它就已经察觉到了脚步声!
宫雾仰头看清它庞大身形时打了个激灵,这辈子第一次与这般大的异兽近在咫尺,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死死用力。
“六眼一尾,只开了四处灵窍,”她强作冷静,用灵视看过花豹周身:“两处在额前,两处在心胃。”
姬扬随即扬剑而去,直奔最难处。
花豹六只眼睛齐齐瞪视向他,怒吼一声与其相战搏斗!
刹那间剑气锋利如刃,青年身形更是轻快果决,一闪身便凌空跃至花豹身后,劈剑刺下!
宫雾附掌注灵,旋腕间令伞上根根鹤羽好似寒刀般散射而出,三十余根尽数扎向花豹眼前!
前后夹击时,六眼斑豹躲闪不及,右侧一只眼睛恰好被羽刃扎穿!
剧烈嘶鸣里长剑径直洞穿肚胃,破开第一重灵窍!
异兽如崩山一般旧地一滚,踉跄着站不起来,一尾巴如铁鞭般狠狠扫了过来!
姬扬飞身将宫雾抱走,喝道:“刺!”
宫雾在尘土里看不清距离位置,全凭他吩咐猛刺向前。
三十六棱伞骨里有两棱正中斑豹额前,灵窍碎裂声好似琉璃掷壁!
六眼斑豹已是痛极,见再斗下去性命不保,挣扎着站起来尾巴又是一扫,将枯叶骨渣都溅了满天!
宫雾方一落地便被呛得直咳,极快反应过来:“它要跑!”
“不追,”姬扬抓紧她的袖子,抬手画界屏障四方,避免在昏暗里被偷袭要害:“来这不是为了杀它。”
对,异宝。宫雾想起转生庵石墙里谜语般的要求,在昏暗飞雾里以袖捂口,咳嗽道:“这里能有什么宝——嘶!”
只听一声奶叫,有利刃般的犬齿钉穿她的小腿,痛到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小崽子混进结界里来了!!
你们当猫的走路就没有声音吗!!
电光火石间姬扬持剑狠斩而下,那幼豹浑不松口,瞬间被剑气劈碎肺腑,睁着眼就死了。
宫雾疼到根本发不出声音,撑着伞跌坐地上,又被硌了一下。
伸手一拿,是齿痕斑驳的人腿骨头。
“伤了多深?”
“等一下。”宫雾抽着气拦他:“可能有毒。”
“我来。”
姬扬已戴上鹿皮手套,把仍然嵌在她小腿上的兽首掰开,黑血登时汩汩流下。
钻心疼痛已让宫雾无法坐稳,她强撑着清醒想靠着岩壁略作休整,又被一个圆物硌到。
……你最好不要是人头。
宫雾反手一掏,果真是还未腐烂完全的人头,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扔了出去。
她痛到没力气骂脏话,长嘶冷气开始浑身打冷战,高热和冰冷感在周身血液里反复变换。
不对,不是已经有抗毒的体质了吗……
难不成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被这要命体质给搞成慢性死亡了?!
姬扬摘下手套,快速叩脉。
“毒血在涌向你的五脏六腑,”他声音低冷:“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宫雾痛得蜷缩起来,哑声苦道:“等五脏溶解就麻烦了。”
“师兄,”她深呼吸着保持清醒:“你杀了我。”
她每次重生都得等受损的地方长好,与其苦熬着痛苦死去,还不如现在利落死掉保住脏器。
昏暗里,身前青年同样在深呼吸。
“你多犹豫一秒,我就多痛一刻,”宫雾已经快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溯舟,朝心口来,一刀解决,明白吗。”
她得庆幸师姐传下来的剑又利又狠,绝对会死得比沉在万噬池里痛快。
“你是无情道,就当我送你修为了,”她拽着他的胳膊:“——师哥!”
青年握着剑沉默望她,气息被压到几乎没有。
宫雾在看见他垂眸落影时,一刹生出错觉。
杀一个人,似是一件极亲密的事。
剑刃刺透层层衣袍,破开皮肤,穿破血肉骨骼,让另一人的心脏豁然炸开。
他们哪怕亲近如兄妹,也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
如果让她亲手杀他,她会犹豫几万次念头,然后苦着脸求换一个人来。
但真是痛得没办法了。
宫雾蜷缩到身体弓起,因剧毒入侵腿部已经渐渐失去知觉。
“痛。”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声音发颤:“哥,痛。”
姬扬半跪在少女的身侧,鬓侧落发挡住了神情,终于道了一声对不起。
他单手按住她的左肩,利剑急速斩下。
恍惚里,宫雾眼前白光一闪,极痛快地坠入深眠里。
最后一个念头浮现时,心痛加倍。
衣裳!!我的衣裳!!
——修轮回道难道要天天裸奔不成!!
她又死了。
安详休眠里,宫雾能感觉到,体内血液被洗涤的干净澄透,好似婴儿新生。
比起先前被毒死的三次,这次身体洗毒的速度快上许多,还没等她睡到爽快就已落定。
接着才是心脏和小腿的肌肉愈合,血管重塑。
宫雾像是在午休打盹,能边睡边感受这些地方的细密变化,元神忍不住感慨一句。
不亏是师兄,这刀口扎得就是精准。
以后送死都找他得了。
约莫三个时辰以后,她在柔软温暖的枕物上醒来。
一睁开眼睛,颈后垫着的物事微微动了一下,宫雾这才察觉自己是睡在师兄腿上。
不仅脑袋靠在人家腿上,身体还躺在某只巨型异兽的皮毛上,很是暖和。
她仍处在疲乏的状态里,被扶着肩缓缓坐起来。
那只六眼花豹大致是佯作战败,在她死后伺机回来想为幼崽寻仇,被姬扬同样一剑刺透心窍,彻底呜呼。
姬扬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给她喂了些温水,再度叩脉确认。
……确实积毒都散干净了。
宫雾喝过温水以后,身体渐渐缓过来,刚想转身安慰师兄一句,因灵视怔了一下。
师兄身上月晕般的光华已变得明晰炽烈,好似盛阳。
“你——你破阶了?”
是因为杀了我,杀了那头豹子,还是两者皆有?
宫雾下意识伸出手,想碰一碰那日冕般的华光,眼中怔然。
寻常修士能破阶至开阳,道书记载最早功成者都是四十岁。
可师兄刚满二十不久,就已经修为提至能开坛收徒的地步。
明明师父——师父都停在玉衡之境,他们前后仅仅只差一阶了!
隐元、洞明、瑶光、开阳、玉衡、天权……
一旦升至天权,前方就是渡劫升仙。
至于天玑、天璇、天枢,这最后三阶,乃是仙人之上的更高境界,凡人都无需听闻!
月色自洞窟高处倾洒而下,落在姬扬的侧脸上。
他长发如墨,唇色浅淡。
唯独在看向她时,眼神才会重拾温度。
“杀你的那一瞬间,本有情绪翻涌而上。”他低哑道:“我漠视了。”
自幼同生的亲人死在剑下,心绪却不可触动。
宫雾断气时,他的无情道心随之有一痕浮现,如同七情已断其一。
——「哀」。
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灰土,平快道:“你干得好。”
“事出从急,我死了还有诸般好处,师哥,你没有做错。”
宫雾庆幸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没有糟蹋这样好的机会。
但一转头,她又忍不住多想一刻,如果喜怒哀惧爱恶欲都尽数斩断,人最终会变成怎样。
石头得道成仙了,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一转身不要紧,她差点踩到高近膝盖的两枚大蛋。
“这大概是两只小豹子的零食。”
姬扬蹲着拨了一下,那蛋也微微摇晃,如同回应。
宫雾分不清这是蛇蛋鸟蛋,也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发现还是暖的。
“等等——有两只小豹子?!”
青年一指角落,说话时有几分赌气。
“它也想来咬你,被我揍了一顿扔在那,是炸是淹都随你。”
西南角落里堆满了白花花的骨头,随光一照,真有只小花豹子。
它嘴里塞着野果,四爪由草藤绑缚,此刻被捆得像个螃蟹,正凶巴巴地瞪着他们。
“喵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