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事发之时,姬扬正联同霸鲸楼的道尊一起控住正西方向的数千飞矢,紧接着就从背后听见师父的厉声警戒:“宫雾!!回来!!”

青年转身看去,发觉天空更高处有严宫主携她同回。

他心中觉得异样。

小雾明明在队伍深处,便是他自己有意寻找也得费些功夫。

……是什么把她引诱到如此显眼处?

吞山鲸张开血盆大口,数十人正在陆续撤离,紧着逃离这是非之地。

“溯舟,你去照看东南!”

“是。”

他飞身离开,双耳敏锐地捕捉到玉碎般的破空之声。

那破灵矢非同寻常,能破开修真者的皮肉金丹,重者会当即魂飞魄散!

不好!

姬扬快速抬头,一眼就看见贺兆离提弓挽满三箭,同时射向严宫二人!

严宫主!小雾!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用尽力气把背对着箭矢的严方疾推开数寸,胸膛登时被三箭扎穿!

姬扬在这一刻呼吸停滞,世界都为之停止。

他亲手杀过她,可这不代表他能亲眼再看她死一次。

恰恰相反,她在他剑下死得平静驯服,他愈发不许旁人下此狠手。

说不清是他们从小相依为命的在乎,洞窟里仍未消散的怜惜,还是偏执,占有欲,亦或者其他。

宫雾身体一轻,一口血还未喷出来,便如飘絮般死在严方疾的怀里。

严宫主双目欲裂,疾声唤她:“宫雾!宫雾!!”

更多人接连目睹到惨况,逃跑的队形都跟着乱了套。

“死人了,快跑!!”

“那箭能穿透屏障,快躲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

月火谷世代行医,原本就没有多少悍勇善战的弟子,因为魔界过寿的缘故,先前折损的许多还在养伤。

他们急切地逃窜回鲸腹里,其中也有不少因为阵型失控,连带着被流矢击中,甚至半条胳膊都直接被箭矢扯了下来!

湍流般逃窜的人潮里,姬扬静立未动。

涂栩心不顾自身安危,隐去身形抢走逃窜弟子的佩剑飞向他的身侧。

你明明知道,你师妹会死而复生!

姬溯舟,不要节外生枝!

数百人追杀而至,均是见到独他一人逆流而站的情形,一时半刻不敢上前。

——但凡开了灵窍,都看得见这是个二十岁模样的开阳境高修!

刚死不久的骆宫主也才至开阳境,他们这些低阶喽啰冲去杀他就是送死!

姬扬目送着严方疾抱着宫雾失身飞向鲸口,眸光很淡。

死了一个弟子,对两派人来说,都是寻常事。

有修仙走火入魔死的,有采摘药草失足追崖的。

每个门派都时有人口折损,宫雾的死除了震动严方疾以外,没有人再多在意片刻。

便是贺兆离收弓之后,也仅仅是轻啧一声,感慨仅是死了一个弟子,没把那牡翼宫主斩落天间。

他心潮难平。

寂静里,涂栩心已经隐身飞至姬扬身前,紧紧按住他的手腕。

“走。”

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追兵提剑杀来,没等涂栩心动手,已经碰上棱刺状的无形边障被扎穿肚肺,痛叫着坠落而下。

“我总觉得,她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姬扬仍看着高云之上的贺兆离,低语道:“旁人让她扫地,她就安分扫地。”

“旁人要夺她的命,她便从容赴死。”

“所以你想怎样?!”涂栩心拔高声音想拽他回去:“你是要她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还是要所有人都只听她一个人的?!”

姬扬摇一摇头。

他没有点符画阵,可念头一起,便有数十把剑腾空飞来。

如同凤凰召集鸟群,如同飞龙号令游鱼。

他此刻只想亲手杀了贺兆离。

然后等宫雾醒来以后训她一顿。

境至开阳,五行之物均可随手调用上千斤两。

可姬扬并没有停手。

越来越多的人手中的剑在不受控制地飞向他,在日光下如同纷飞的羽毛归回翼间。

其中还包括知白观剑修的剑,金烟涡领军的剑,如此许多。

数十把,数百把,它们都如漩涡般围绕着他虚空旋转。

长短不一,杀招不同,可此刻全都只听命他一人。

像是许久以后,姬扬才分神看向涂栩心所在的方向,回答方才问题。

“我要杀了贺兆离。”

涂栩心看得焦急,怕他年轻气盛最终沦得灵息枯竭而死。

“溯舟,灵力不是这样用的!”

“我不想停。”

涂栩心一手探在他右肩上,登时感知到磅礴如海的深厚灵息还在被源源不断地调用。

贺兆离是高至玉衡的道尊,你难道要越阶杀他?!

便是五品杀三品,都得废数倍力气,何况是跨阶,你是疯了!!

他清楚自己此刻只能再劝一句,在天地变色狂风呼啸里重声道:“姬扬,你是无情道修,不可动怒!!”

姬扬墨眸一眨,像是停下来思索半刻。

我动怒了吗。

无情道心的七痕之中,哀痕清明稳固,怒痕微微发光。

像是因他此刻情绪未动,不怒不愤,即将破土生芽,再升一痕。

青年垂眸淡笑,长长睫毛落下一片投影。

他亲眼看见,贺兆离三箭径直洞穿宫雾肺腑。

原本就纤细瘦小的姑娘,刹那间魂灵飘散,死得像一株野草。

——怒了又如何?

此念一纵,微微发光的怒痕登时被击如齑粉!

青年扬袖一招,像是不等更多剑从旁人手中飞来,竟然将自身丹田里的厚重灵气化为两面开刃的锐剑,让千重剑阵如扇面般徐徐打开。

涂栩心叹道我是管不住你了,双掌一按,为姬溯舟注入自己剩下的全部内力。

江流瀚海般的玉衡真气顺手掌奔流而去,优先护住姬溯舟的金丹心肺,然后才供他借用调遣。

剑阵一开,上下修士跟着瞠目结舌。

“这,这是仅靠他一人就召出来的东西?!”

“月火谷的人这般恐怖,二十岁居然能把敌军的剑都剿走了好几百把?!”

“那个宫雾……到底是他什么人啊。”

“我的剑!!还我!!”

贺兆离笑道:“哟,一群龟怂里冒出个横的。”

“年轻人,你怎么不逃命?”

“你杀了我的至亲。”

“至亲?”贺兆离高高扬起眉毛:“她是你亲妹妹?”

姬溯舟不多与他废话,扬手便布控剑阵,向他杀去!

贺兆离一挥拂尘,身前身后的数千强兵如落雨般倾洒而下,万般功法只为杀他一人!!

这一刻连吞山鲸口中的众人都顾不上遁水逃去,怔忪相看。

他,他疯了?!

开阳境就可以不要命了??

他难道要为了那个女弟子杀了金烟涡这几千号人?!

涂栩心原本被断食断水地囚了数日,灵力损耗到不足三成,此刻几乎全都给了姬扬。

他身形难以再掩得全无痕迹,一抽手坠落而下,重新潜回人群深处。

而广袤云水间,青年长发因烈风飘扬而起,并指掐诀果真在绞杀所有来犯!

姬溯舟眼快心明,上乘的修道根骨此刻如同要坠魔般,周身潜能尽数被激发运通!

他只想杀一个人。

贺兆离。

青年飞身而上,过千灵剑便如白雀飞雁般纵横散开,自下而上将许多金烟涡弟子贯穿戕杀!

剑阵收缩自如又势如破竹,后方护军也被震慑到不敢造次。

瞬秒里,他已杀到贺兆离面前。

中年男人面沉似水,嗤了一声。

“瞧着是个狠角色,但就为了一个小姑娘?”

姬溯舟对他并无表情,抬腕欲刺,面前虚像先行飘散。

只见贺兆离虚坐在百里以外的青鸾交椅上,手捧香茶闲闲啜了一口。

“阵起。”

话音一落,金烟涡上下各处有阵眼接连亮起,一切都是创派之时连同皇陵机关造出的守派大阵!

混沌的巨物滚动声里,越来越多的杀阵被启动运作,仿佛整个门派都已经尽数归这姓贺的所有。

可还未等新一重囚阵扣下姬溯舟,只听一声颇邈远的骨裂声,交椅上的贺兆离竟人头落地,手中香茶登时坠下!

千重剑阵仍围绕着姬扬的虚影,真人不知何时早已潜入敌军之后,把主帅彻底斩落!

涂栩心此刻刚在人群里冒了个头,拍巴掌怒声叫了个好:“漂亮!!!”

不愧是我徒弟!!

大伙儿看得都傻了,有点犹豫得跟着鼓掌,没完全适应事情的发展。

姬扬身影极快,将尸身的金丹也随之剜出,彻底断了贺兆离卷土重来的可能。

他被溅了满身血痕,蓝衣似紫,可瞳眸里仍旧纯粹通透,好似大雪过后的晴夜。

数十阵法失去操纵之人,方才启动一半,又光色黯淡地纷纷消失。

姬扬手里仍握着贺兆离的金丹,右眉侧和脸上仍沾着血。

他此刻才看向持剑畏缩后退的一众金烟涡弟子,平缓开口。

“月火谷乃是低门小户,不会贸然干预你们未来的路。”

“但往后,若是再生出贺兆离这样的祸端……会发生什么可不好说。”

此话皆由姬扬残存灵息被扩散各处,听得霸鲸楼和知白观的人都脸色变化多彩。

低门小户??

你管随便出来一个弟子就斩杀上千人叫低门小户??

明年元贤仙会要不让你们月火谷来做东??

金烟涡的弟子们纷纷后退,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跑啊,剩下的一两千人跑回上层里,哪里还有人敢管这些破事。

姬扬已透支灵力过多,此刻佯作平稳地飞身归去,被严方疾快速拦下。

“事已至此,我们需跟金烟涡讨个说法,不能急着走。”

后者到底是替师祖来的,既然攻守全然扭转,务必要将诸多事务都落实踩定,避免日后再节外生枝。

青年嘴唇没有血色,仅点头答应。

他任由涂栩心迎过来扶住自己,走了两步,又轻声道。

“把师妹放在暖和柔软些的地方。”

“她怕被硌着。”

严方疾还不知道宫雾的异处,但同样不敢怠慢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声吩咐弟子去料理此事。

混乱里,涂栩心撑住姬扬的肩,瞪着眼凶回去。

“逞能啊?你方才元神都差点炸上西天了!”

姬扬累得说不出话,任由他骂。

“替人出头?你考虑过失手的后果没有!”

“做事这样绝,你是在乎你师妹吗?什么糊涂脑子!”

贺兆离一死,无关的外派人士大部分可以乘鲸离开,或自行飞剑而去。

姬扬松手以后,水面如下豆子般落了几百把剑,不一会儿都被主人们快速唤走。

但以严方疾为首的月火谷长者,连带知白霸鲸两派的见证人,今天都要和金烟涡的临时话事人把利益要害分割清楚。

一时半会,他们这批人是走不开了。

等到宫雾悠悠转醒,四处都寂静的可怕,与她死前诸景迥然不同。

涂栩心两三句话解释不完发生了什么,确认小徒弟活过来了,这才把闭眼疗伤许久的姬扬叫过来。

宫雾还在刚刚重生的恍然里,几耳朵听了个大概,但不够明白。

姬扬立在凳子旁边,没有坐下。

涂栩心坐得往后一靠,也是灵力虚耗到饿极了,随意拿了盘糕饼先填肚子。

姬扬不出声地看着宫雾,看得小师妹试图靠讪笑缓解气氛。

师兄,我死了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太清楚。

你……你为什么把贺兆离给杀了?

你还好吗?

姬扬一直没有说话,等得涂栩心都烦了,把绿豆饼往盘子上一拍。

“别装哑巴!要训就训!”

宫雾登时伏下脑袋,跪坐在床边不敢瞧他们了。

她本意是要救严宫主,这应该不算错。

可现在她在所有人面前死了,之后难不成要靠易容术过日子了吗……

宫雾思路越飘越远,忽然本能般觉得周身冷了很多。

青年沉着脸色开了口。

“逞能啊?”

“你方才元神都差点炸上西天了。”

涂栩心被桃花酥呛得一喷,差点没噎着。

宫雾也不知道师父在咳嗽什么,被师兄骂得都不敢抬头。

“替人出头,你考虑过失手的后果没有。”

姬扬声音又冷又锐,径直刮开她看似温吞的性子,厉色更重。

“做事这样绝,你是在乎师父?”

“——什么糊涂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