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岁岁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仔细想想,她对江随舟的依赖太过于理所当然了,自从与他相熟之后,她似乎就习惯了他的照顾,吃、穿、住、行,甚至后来破解幻境,其实都交给了江随舟。
本来嘛,她觉得江随舟惯来照顾别人,所以接受起他的照顾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今天见到了他照顾别人,才终于发现,她不是默认江随舟喜欢照顾别人,而是默认江随舟喜欢照顾自己。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韩岁岁一时陷入了沉思。
“言瑶,你怎么不喝水?嘴唇都起皮了。”
秦兰卿坐下来先拿清水洗了洗手,又沾着水擦了擦脸,擦干之后才悠悠然把最后一口水喝掉,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便见到旁边的言瑶盯着火焰发呆。
“条件简陋,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城镇上就好些了。”她以为韩岁岁和她一样觉得太过简陋所以没有心情。
韩岁岁坐着发呆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秦兰卿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劝慰道:“我第一次随叔伯出远门的时候也觉得条件简陋,抱着小叔的腿哭了半天,后来还是见到了一些事情,才觉得忍忍也没什么。”
秦兰卿没进过阴骨林,不知道其实里面的条件比这里简陋千百倍,而且韩岁岁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韩岁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干燥而紧皱,确实是起皮了。
但是刚才的困惑却没有解开。
原来是她也起皮了。
两个人都需要水,所以给了两个水囊。
江随舟也一如既往地体贴周到。
一切都没错。
所以她刚才不是觉得心口酸涩,是觉得心口疼吧,毕竟那还有一道因为血契留下来的疤。
韩岁岁豁然开朗。
她有心情听秦兰卿说话了,闻言自然追问道:“看到了什么事?”
她穿越之前回老家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小堂妹,因为从上海回老家,哪里都觉得不习惯,抱着她妈妈哭了一天,然后就被连夜送回家了。
对比一下,秦兰卿从小生活的环境只会更好,若是去到了像阴骨林一样的地方,不习惯才是正常的。
能觉得可以忍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转变。
秦兰卿就笑了一下,眼睛里的情绪却悠长了许多,她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人,为了儿子能入玄天派治病救命,宁愿淌火海,他们家里的样子,比我嫌弃不已的地方,还要差上千百倍。”
她看向韩岁岁,又笑了一下,这次释然许多,道:“那时我便觉得,爱子之情,人与人其实是一样的,他们可以忍受,那我自然也可以。这世上,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这一席话让韩岁岁对秦兰卿颇有些改观,原本以为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没想到其实也有这样的感悟。
但是没想到,大小姐接下来就道:“不过嘛,若是可以,能不忍就不忍。”她嫌弃地抚了抚自己头发上的尘土,道:“就像现在,若是有地方洗漱一下就好了。”
韩岁岁:……
好吧,其实她也觉得尘土有点太大了。
今天她和封开霁打完架直接脱力,跪倒在了地上,沾了满身的灰尘。虽然江随舟给她施了一道清尘诀,但那个感觉却还是如影随形,让她不禁随秦兰卿的话点了点头。
有灵力加持,帐篷很快就支好了。事实上,帐篷是一整套的,里面已然固定好了床、榻、桌、椅,处处奢华,虽然这个帐篷看形制只是供一个人居住的,但是荒郊野外,帐篷支开后空间又足够大,他们五人都住在里面也完全住得开。
所谓“支帐篷”,其实更多的是做防御和隐蔽的结界。
江随舟要过去,也不全然是为了帮忙,毕竟自己支的结界,自己才最为安心。
秦兰卿信任柳潆,所以不必过去,而他虽然觉得柳潆没有害他的理由,却有些信不过封开霁。
说起来,他们二人在他入幻境之前还有些剑拔弩张,看来是因为在阴骨林□□同遭遇了什么,所以才会有如今“兄弟情深”的一幕。
他把结界的最后一处阵眼布好,见封开霁正在搭柳潆的肩膀,垂下的眼眸遮掩了思绪。待再抬眼时,便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江随舟。
江随舟走到韩岁岁身边,见她们面前的银质火炉燃得正旺,道:“先别收起来,夜间或有风狼,可以留作警示。”
秦兰卿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江随舟的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江随舟伸手,韩岁岁就自然而然地牵了上去,借着江随舟的力道站起了身,完全没注意到秦兰卿望向江随舟的戏谑的眼神。
秦兰卿:感情这样好?这么几步也要出来接?
江随舟淡淡看她一眼,笑笑不语。
秦兰卿便笑着挑了挑眉。
江随舟,玄天派定天峰峰主的三弟子,未来可以预见的澄明境天才,传闻中温和从容,从来没和旁人吵过架、动过手。
他竟然也会有自己的逆鳞。
只不过是逆鳞总会藏得好好的,如此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秦兰卿眸中划过一抹深色,但是再看看自己的未婚夫映在帐篷上的身影,又忍不住摇了摇头:人家不管是不是做戏,好歹出来接一接,她这位,仿佛不知道有她这号人。
秦兰卿原地抑郁一会儿,还是收敛了心绪,步履优雅地进了帐篷。
柳潆……柳潆果然没想过这回事。
众人吃着饭,秦兰卿状似无意地感叹道:“我曾与我二哥二嫂出去游猎过,一路上游猎的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二哥二嫂感情甚佳,像今夜帐篷支好,二哥必然立即出去接二嫂进来。”
她目光看向柳潆,明晃晃的明示。
柳潆嚼着一块风干的妖兽肉,接收到秦兰卿的视线,自以为妥协地捧了场。
他反应过来秦兰卿说了什么,面无表情道:“有病。”
见秦兰卿表情不对,他以为是自己话太少,遂补了几句:“帐篷就在这儿,这么两步,走过来也就……五息的功夫。”
秦兰卿的表情更不对了。
柳潆见状皱了皱眉,不知道秦兰卿还在不满些什么,索性不再看她,低头专心吃饭了。
秦兰卿正处在火山喷发的边缘,她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本来柳潆就是这个样子的,别气,别气。
好不容易收敛住情绪,便听到那边封开霁随口道:“就你那个脑子,果然只能注意到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差没指着秦兰卿脑门说:游猎这么好玩的事,你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秦兰卿:……
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她看向江随舟,却见他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下,正专心给言瑶面前拿吃的。见言瑶吃的急了,还会适时的递上水囊,不然就是一方软帕。
韩岁岁见秦兰卿望过来,想了想:这样一看,江随舟体贴得把人家丈夫该做的活都做了,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啊。
她弯了弯眼睛,作为被照顾的一方,赚了便宜还是不要声张了。
江随舟见她眯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秦兰卿:……麻了。
不然她还是多想想办法好了,指望柳潆一下子就开窍,简直痴人说梦。
当晚,柳潆、秦兰卿守第一班夜,江随舟和韩岁岁守第二班夜,封开霁第三班。
本来秦兰卿和韩岁岁都不必守夜,但是秦兰卿自己提议要和柳潆一块,韩岁岁见状就和江随舟一块了。
夜里的风沙比之傍晚又大了不少,所幸旁边支起了灵力罩,可以防风。因此一晚上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和偶尔的狼嚎,其余倒是很安静。
秦兰卿拿出来的火炉里也不知道燃着什么,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弥漫,闻多了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韩岁岁挣扎着睁着眼睛,问江随舟:“你怎么还这么精神?”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十分静谧,然而眼睛中映照着跃动的火焰,明亮如一片澄明天空,看上去温和而从容。
江随舟便笑了笑,温声道:“是你困了,睡一会儿吧,我来守夜。”
韩岁岁经过白天一战,其实早就精疲力尽了,江随舟的话似乎有催眠一样的魔力,她听到之后的瞬间便闭上了眼睛,头埋在自己膝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江随舟往远处的黑暗眺望了一眼,似乎透过层层叠叠的黑暗看到了什么,跃动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眼中的晦涩一闪而过。
收敛了思绪,江随舟把已然睡熟的韩岁岁抱到了帐篷里,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去守夜了。
夜笼沙洲,光影明灭,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