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还算清隽的瘦削男人一身皱巴的工装上,满是斑斑点点的机油,胡子拉碴的潦倒又憔悴。
江畔愣了好一会,才把这个人和前世那个总是把白衬衫扎到西服裤子里,意气风发腆着肚子喝啤酒的爸爸重合了起来。
“爸爸就是想看看你!”郑建上来就要拉她,江畔猛地甩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说这个世界的爸爸她还没接触过,可江畔不愿意和他有什么交集。
“小畔,小畔!爸爸求你了,你帮爸爸跟妈妈求求情!你就说,爸爸知道错了,一日妻夫百日恩!问问妈妈能不能再给我点钱……”
江畔转身就要逃开,郑建被烟熏黄的手却紧钳住她不放。
她虽说比前世高壮了一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没挣脱不说,还被郑建扯得一趔趄,胳膊生疼。
“小畔,你想想!我终归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江畔突然间浑身颤抖,明明七月的天她却仿佛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手里的卫生巾“啪嗒”掉在了地上。
前世妈妈生病缺钱她去求他,郑建和她之间隔了一张大大的冰冷办公桌,他靠在红木椅上,弹了弹指尖的香烟。
「我和你妈都离婚了,她生病和我没关系」
「每个月我不都给你打1000块嘛!」
「不是爸爸不帮,人各有命啊盼儿」
可后来,他又跪在地上求她,他说:
「如果你不去,爸爸的公司就完了!」
「我终归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想想弟弟……」
针扎似的疼痛瞬间涌入脑海,江畔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基本都是职工家属院的老街坊。可人群中每一张脸她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各种衣服的色块在眼前晃动。
“郑建!你他爹的!把孩子放开!”
卤味店的王阿姨剁鸭子的刀“哆”的一声扎在了案板上,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带着鸭油味的大手,一把将江畔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身后。
她扯开洪钟般的嗓门,冲着旁边的细瘦的男人喊,“家里的!别愣着!去医院找江大夫!”
“郑建!你个赌鬼!贱人!出轨还有脸来要钱?!”
当耳边响起妈妈的怒吼,巴掌打在郑建脸上,激起清脆的声响时,江畔才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一点暖。
这个世界的爸爸也出轨了?
江畔狠狠地掐了掐泛白的掌心——原来是她想多了,在无论哪个世界,他人不挂在墙上都不会老实。
江姣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她就要离开,却被郑建硬生生扯了回来。
“我再怎么说也是小畔的爸爸,是给你们家生了女儿,传宗接代的人!”
“我一天不死,小畔以后就得养我!”
“江姣,你在医院那些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不管,今天你不给我钱,我就去医院全给你抖出来!你还想评职称?”
郑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死死抱住江姣的脚不放。
江姣爱面子,平日里再泼辣,这里都是同事熟人,更何况医院的事确实是关键时期,也不好就地和郑建拉拉扯扯。
人群越围越厚,空气闷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放手!!”
稚嫩清脆的女孩声突然从江姣身后爆发。
江畔不知何时,转身从敞着门的鸭子店案板上拔了那把尖刀,双手握紧,滴着鸭油的刀尖直直指向地上的郑建。
“你知道我生日的!我不满14岁!”江畔是疯狂而又冷漠的,她声音不大,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歇斯底里,听的人头皮发麻。
前面看戏的几个男人都不自觉躲在了自家女人身后。
“滚!”她又向前几步,刀尖快要扎在郑建鼻子上。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郑建只是爱赌,又不是想死。
他只是打算像往常一样敲点酒钱,哪知道江畔今天这么疯!
郑建吓得松了手连连向后搓了几下,眼珠子骨碌一转,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撞开人群狼狈的跑远了。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江姣一脸呆滞的看着江畔。
“江大夫,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对男人太温柔!”卤味店王阿姨的声音震得江畔耳膜生疼。
“男人么,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她抬起油亮泛黑的肥厚大手,啪地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旁边满脸尴尬陪笑的细狗男人屁股上,“只要别打坏了命根子,怎么都好说!”
“好丫头!把刀还我吧,以后就这么护着你妈!要不是说还是要生姑娘!就是比小子有用!”
王阿姨冲她嘿嘿一笑,伸出手来要刀,然后顶着江畔错愕的眼神,转脸拎着老公回店里了。
江畔这才发现,这个阿姨的丈夫,就是原来那个世界的卤味店老板,只不过和前世相比,像个瘪了的气球。
……
夕阳在天边烧出粉紫色的霞光,江边树影摇曳,几只白鹭灵巧停在树梢,美的像水彩画。
江畔眯眼看了看天空,又低头去看手表,1000米,三分二十秒。这个世界自己的身体是真不错。
远处的树下,等着她一起遛弯的江姣冲她挥了挥手。
江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脸颊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向江姣走去。
“怎么最近不打球,改跑步了?”江姣疑惑。
“省时间,能锻炼还能多做几道题。”江畔挠了挠头,晒黑的小脸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其实是那天郑建抓了她一把,她总觉得没安全感,索性多锻炼把自己弄壮实一些,打球她怕露怯。
从前,她厌恶自己的身体。
顾鸿影喜欢在浴室硕大的玻璃镜前,逼着她看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标记。
雪白的肌肤就像画布,玫瑰色的花,青黄色的叶,密密麻麻绘着她对顾鸿影的纠葛,让她觉得自己遍布丑陋的污迹。
她总是想,或许不是这具躯壳,顾鸿影就不会看上她?
前几天,洗澡的时候江畔才发现,今生的她不仅手臂精壮,竟然腹肌都有点雏形。
“妈妈,咱们遛弯回去买点牛奶喝吧!”挽着妈妈的手臂在河边溜溜达达。
江畔想,既然如此就保持下去吧,折柳般的细腰,那种脆弱的美她不想再要了。
“都怪郑建,你的大日子都没好好过,妈妈这个月给你补一个!把你新舅妈和舅舅一家子也叫上!”江姣掰掰手指开始盘算家里的亲戚。
“补什么?”江畔有点错愕。
舅舅?那个几乎和她们断了来往的舅舅?新舅妈?舅舅又换老婆了?
“来月经可是获得生育权的标志,可以为社会做贡献了,怎么可以不庆祝呢?”江姣面露困惑,“以后你就是大孩子啦!”
“别了妈妈,学习要紧……”江畔想想只觉得尴尬,劝了半天江姣才作罢。
“姐姐,我的娃娃……”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抽抽噎噎,扯了扯江畔的衣角,指了指江边的树上,“她们把我的娃娃扔上去了。”
江畔一个蹦高把娃娃取了下来,蹲下身捏了捏小男孩的脸,“不要伤心,她们是喜欢你才这样的,姐姐送你过去。”
江边的几个小孩子正在打打闹闹,等江畔娘俩走近了,就发出怪叫声,鱼儿似的一哄而散。
“你现在是出了名了,小小年纪拿刀砍人!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伤到自己怎么办!”江姣伸手去拧江畔的耳朵,却只抓住了她耳边短短的碎发。
“妈妈,我是知道郑建不敢才拿的刀,和他这种人讲道理没用!”江畔无奈的躲开,郑建只是欺软怕硬而已。
“人家都觉得你是个疯子!”
“疯了别人才不敢惹,最起码郑建最近不会来找咱们了。”
鱼死网破这件事,没有人比她更豁的出去,不然他总来要钱,妈妈工资一点都存不下。
江姣被江畔噎得直瞪眼,狠狠剜了她一眼,拉着她快走几步往订牛奶的小店去了。
疯就疯吧,江畔觉得这样出名也挺好。何况,前世她就是有名的疯女人。
……
江畔母女方才走过的滨江大道上,太阳渐渐从江边坠了下去,像海鸭蛋的蛋黄,黄澄澄的很柔软。
如今还没什么夜生活,江边静谧得很,只有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顾小弟!要不要这么拼啊?”
机车女孩猛地加速,追上前面的拐弯都不减速的男人,“哎!比着玩玩,你一个男人,这么争强好胜干什么?”
这男人并不答话,一双凤眸透过头盔玻璃冷冷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往前冲去。
“骟他爷爷的,真他爹是个女人公!”
这女人被这双眼盯得头皮发麻,只好讪讪骂了一句硬着头皮跟上。要是顾小弟在她手里出了什么意外,那顾大不得捏死她?
顾鸿影心烦的厉害。
几年前醒来的时候,胸口疼得太过真实,病房里白影晃动,让他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被救回来了。
没想到刚一睁眼,病床还没下,就先挨了一巴掌。
“影儿,你平日里不乖也就算了,这次你是撞死了人!”顾鸿影抬眼,发现竟然是他的父亲满面怒容,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
父亲方安康向来是个有一说一的人物,入赘接手顾氏之后,硬生生把顾氏从二线财团经营到了一线家族,这一巴掌顾鸿影硬生生受着不敢吭气。
“您别激动,影儿自己还受着伤呢。”
一旁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人正轻声劝慰,这女人和他面容相似,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凑上来的顾氏旁系。
“鸿雁,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都怪我把他宠坏了性子!”方安康说着说着,竟然扯了面纸,虎目含泪抽泣了起来。
顾鸿影这才发现,年轻了不少的父亲不仅描眉画眼,衣服穿的也是说不出得诡异。
想到这,摩托车上的顾鸿影深吸一口气,让耳边的风呼啸得更响,来压下去胸口的恶心。
他重生的这里,简直是个疯癫的世界!所有人都他咩的不正常!
大街上到处都是袒胸露背的女人不说,男人要么露大白腿,要么露胸脯肚脐眼,还性感,性感md个大头鬼!
父亲方安康妖里妖气天天去美容院,母亲顾云开,不,是顾昀开,抛头露面掌管着凌致集团不说,还来了个三不着两的姐姐顾鸿雁和他争家产!
“顾家以后总归还是你姐姐的,你学理工科做什么?我们这种人家的男儿家,学点艺术修身养性才是正道。”
这个世界的顾昀开太过强势,举手投足间的威压甚至更甚于前世的父亲。
一想起母亲老谋深算的脸上那种理所当然,顾鸿影心底就涌上一股深深地愤懑与无力。
凭什么?
同样是爸妈的孩子,顾家就这么全都归了顾鸿雁?
顾鸿影拧了一把油门,摩托车速度越发的快。
顾家他要想办法夺回来,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小乖的话……
那她可不许穿成街上那些女人不检点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男孩子来说 贞操就是最好的嫁妆,名声也很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