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新的数学老师今天就到?!”
王宇轩本来抓了垂下来的额前乱发的手,使劲拍了江畔桌子一下。
“是啊!踏实做题吧!”分门别类高高摞起的卷子堆里传出江畔的声音。
谁能想到呢?
小赵老师被打住院了,想起楼道里一缕一缕被薅下来的长发,江畔想想都替赵老师脑壳痛,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男人在打架斗殴这件事上还都是有点东西的。
大概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痛苦的发泄点,小赵老师住院这几天,焦阿姨的老公来学校大闹特闹,家长们觉得小赵老师师德有亏,来学校跟着闹,不出三天她们就换了老师。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雷打不动的做题?老师很重要的好不好!”
王宇轩垮了个小圆脸,江畔简直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学习。她扫了一眼江畔正在做的错题集——最变态的是,江畔做过一次的错题,就一定不会错第二次,啧,这什么人啊!
“我就是觉得最好能换个女老师,逻辑思维好,表达能力强,又细腻有耐心。赵老师也还行吧,就是有点不对我胃口。”
江畔也觉得赵老师不对胃口,她抬眼看了一下门口抱着教案抱着教案的女人。
新老师也未必就合胃口,尤其这人是她爸爸郑建前世的二婚对象时。
“大家好,我是新数学老师许峥,许诺的许,峥嵘岁月的峥。废话不多说,大家打开二模卷子倒数第三道。”
江畔抬头看了看斜前方冯策的座位,可能这个位置要一直空下去了。
“江畔,这题你是怎么想的?”
江畔走了神骤然被叫起来,有点心慌。
她快速扫了一眼题目,“这题,我有三种解法,如果……”
清脆话音落下时,教室内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王宇轩带头鼓起了掌,“江神牛啊!!”
“很好,你下课去我办公室一下。”沈峥扶了扶无框眼镜。
三十出头的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和前世一样淡漠,没什么感情。
……
江畔的印象中,她叫「许筝」。
在无数次和郑建的交涉中,她从来都是个背景板,静静的拉着弟弟的手站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不多说。
她不懂,郑建出轨多年,到头来没和那个插足者在一起,反倒是和许筝这样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人结了婚是为什么。
“不过是为了钱。”顾鸿影把她压在绫致顶层的落地窗上,鼻尖缓缓撩拨她软糯的耳垂,“还不是和你一样,我的江画家。”
潮湿暧昧的气息喷在她颈后,她恶心得喘不上气来,被激得汗毛倒竖。
不是的。
那个雨夜,她第二次逃跑却走投无路时,逃到了郑建那里。
如果不是许筝趁正在通风报信的郑建不注意,悄悄打开了后门,还一脸冷漠得扔了个钱夹子给她。
这样的许筝怎么会为了钱?
可前世最开始的时候,她自己不也是为了钱,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别人的人生?
江畔咽下舌底苦涩,抬手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上一次竞赛怎么不报名?江畔,我觉得你应该认真准备一下数学竞赛。”耳边传来的,仍然是许峥平静而淡泊的声线,仿佛没什么感情的陈述客观事实。
江畔打量着这个世界的许峥。
她长得很素净,在鼻尖处有一粒淡淡的小黑痣。淡淡的眉尾飞扬,同样是一双凤眸,却不像顾鸿影的看起来那么邪门,反倒是让人觉得有种生人勿近的高傲。
既然自己已经有了判断,江畔不想在明知道行不通的路上浪费精力。
“许老师,我觉得我的能力和天赋是不够去打竞赛的,我想把重心放在高考——”
“我分析过你卷子。”坐在椅子上的许峥抬了头瞟了江畔一眼,仿佛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出口打断。
“你的逻辑思维清晰,解题方式灵活,并且细致谨慎从不出错。”无框眼睛后面的眸子古井无波,“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天赋?”
江畔被问的有些呆滞,是啊,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天赋?
“不是每个人都是艾米·诺特[1],你的智力条件对于参加竞赛足够用了。”
“竞赛,看的是你做不做得对题,如果以后从事相关工作,看的是你做不做得对判断。”
“这些你都有。”
“江畔,你为什么这么不自信?”
“你明明每次都是第一。”
抱着一大摞历年竞赛卷子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江畔还在恍惚,许峥的话,像是滴在清水中的一缕颜料,慢慢在江畔心底散开,还是要和妈妈商量一下。
晚上到家时,江姣已经在客厅了。
江畔刚要开口和她商量竞赛的事,却看到江姣眉心拧成了一个浅浅的结。
“小畔,妈妈身体出了点问题。”
“哗啦”
书包从肩头滑落,雪白的卷子散落了满地。
家里的窗户没关牢,晚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发出尖啸,阴沉又刺耳。即便是晚上,也能看到夜空中大朵含了墨的云堆积在空中。
江畔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换了个世界妈妈还是躲不过生病?!
“小病小病,甲状腺摘个瘤子!”
江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女儿脸色煞白,赶紧起身补充道。
“也多亏了你每年都非要我体检,我问过医院同事了,小毛病。”
前世,妈妈就是从甲状腺肿瘤开始,最终恶化成甲状腺癌的。
头疼呕吐,食不下咽,人瘦得不成形。再后来癌细胞转移,疼的连觉都睡不着,只有她去探望的时候,才能勉强吃点东西。
那时顾鸿影雇了人将妈妈换了病房监视起来,她想探视妈妈,要努力讨好他才会被允许。
她们现在有钱,可是找最好的医生,江畔抓紧妈妈的手,不断对自己说,幸好,幸好她们有钱。
“从手术到出院都用不了几天!”
“喏,刀口就这么一条线。”
“妈妈以前就是医生,你还不信妈妈吗?”
江姣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轻柔又和缓。江畔冷静了些,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深呼吸了一下,打算找个话题岔开。
“小畔啊,你和妈妈说实话……”
江姣等江畔情绪稳定了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不一样的事情,或者说可以预判未来?”
“啊?”
江畔猛地瞪大双眼。
……
“所以妈妈你第二天就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江畔了吗?”
“也不算吧,只是觉得不对劲,最开始我也怕得很。”江姣把江畔搂的更紧了些。
“你先是劝我下海,然后是在滨江金融港买房子,后来又暗示我从普度辞职出来单干,还每年都逼我去体检,这一切都太顺风顺水了,顺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你吃茶叶蛋会剩下半个蛋黄,吃西瓜喜欢从侧面挖,晚上睡觉没有「捏捏」就睡不安稳……”
江畔挣扎着从江姣怀里钻出来,凌乱的刘海挡住了一双弯弯眼睛,她歪了头去看对面这个柔和又敏锐的女人。
莹白的灯光洒在妈妈脸上,蓝色的高领羊毛衫衬的妈妈是那样鲜活灵动,她们母女眉目相似,只不过如今面对疾病,她们的眉宇间同前世相比,都不再荏弱。
“妈妈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呢?”
“所以啊,看看来看去,你就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小丫丫。”
江姣释然,最开始她觉得孩子是性格变了,但是到后来,小畔为人处世像个成年人,但行事风格有时歇斯底里得吓人。
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小畔仍然是她的小畔罢了,至于其他的事么,孩子不愿意提就算了吧。
“本来还想高考完再审你的!后来又觉得就这么过吧,也挺好的!”
江畔长出一口气,刚刚她挑挑拣拣把时间倒流的事说了,却隐瞒了被顾鸿影欺负的事情,耻辱令她难以启齿。
“你放心吧,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了,这是小毛病,就是这几天你自己吃饭而已!”江姣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呵,自从妈妈开了公司,钱倒是不缺了,可她们娘俩啥时候一起吃过饭啊?
“哦对了,妈妈,我决定试一下竞赛。”
“妈妈打听过了,你要不要抽时间准备一下TOEFL?”
江畔和江姣异口同声。
……
城郊一家私房餐厅里,小桥流水掩映着雾气蒙蒙的桌面,包厢里是清新的佛手柑味。
不过服务员在包厢外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包厢内传来上菜的指令。
“顾先生,我想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商量的余地,”江姣敲了敲桌上的玻璃台面,她一双眼虽然是笑着,实则写满了是绝不让步。
让顾鸿影想起了江畔儿那双笑眼,是同样的倔强。
“我从普度出来单干,就是因为不愿意唯别人的马首是瞻,这个方案我不同意。”
江姣把桌上的一份合同推回顾鸿影的面前,从前没实力也就算了,现在她也不是不能单干,给男人当手下,说真的她还是有点受不了。
“我看您的手头也没有很宽裕……我的方案是,算上您的资金股占35%,我和您等比出资35%,还有10%的管理和技术股,剩下的20%由我公司带出来的员工占有,您看如何?”江姣斩钉截铁。
“不然就算了,顾小弟,您的谢意我感受到就可以了,我们也不是非要合作。”江姣脸上笑得和煦,内心翻了个大白眼。
她是想借用一下顾小弟的人脉,没想到这人姿态清高满口感谢,其实还挺贪财,早知这样救他干嘛?
“……”
顾鸿影沉默了。
他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绫致集团的人脉,他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没有人脉,没有项目,更没有运营团队的精力。
毕竟现在他每天还要被迫去上茶艺课!插画课!形体课!尤其是形体课,撕腿疼的要死不说,还总怕扯到蛋!
他下意识摸了摸双腿内侧,愤恨从脸上一闪而过。
忍了!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他卧薪尝胆!
现在的问题是,江姣的项目好,根本不愁融资,但医疗行业何家孟家乔家倒是实力雄厚,偏偏这几家他都不能用,所以很难再找到一个和他手里消息价值这么契合的新公司,现在看似是他给江姣信息,实际上是他求着江姣合作。
江姣咬住这一点不放,简直和她女儿狡诈得如出一辙。
不过,江姣不让步,那他之后也可以从其他股东手里那20%的股份想办法。
“不过股份我是要秘密持有的,希望您做好保密工作,江…先生。”
“这个没问题。”
江姣长出了一口气,和这位顾小弟谈东西可真是必须要寸步不让。
谈完这笔,江姣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剩下的细节问题交给一直跟着她的严秘书就好了。
江姣开车直奔医院,今天是定好入院治疗的日子。
还没下车,就已经看见等在医院门口的小畔正盯着一个背影发呆。
那个女人清瘦笔直的身影,如同一枝竹,是许老师。
江畔攥紧了手,又忽然放开。
这个世界的郑建混的实在是不怎么样,怎么还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哦不对,是把他娶进家门呢?那是不是意味着许老师并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弟弟也不会出生?
其实前世最开始她和郑知远接触并不多,但是幼年的他会在见她时候软软牵住她的衣袖,会偷偷塞一块巧克力给她,还会放假的时候吵着闹着要找她。
江畔猛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顾鸿影,他又怎么会被拐卖?
“小畔?把病历拿给护士?”
江姣看到她有些愣神,轻轻拍了拍她搭在椅上的手。
“哦,在这里。”
江畔赶忙把病历递给面前的护士,然后出门去给将刚刚抽完血还没吃饭的江姣买点吃的,顺便去拿一下这个月的《Art Monthly》。
路边摊老板爹把一股金灿灿的油熟练的倒进了黑色圆形大铁锅里,原本是白色的锅贴就在里面发出脆响,被炸出脆脆的壳子,散发出迷人的焦香味。
前世江畔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就是许筝和郑建。
许筝永远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如果说年轻时候的郑建还勉强算是配得上她,那么中年暴富的郑建和她仿佛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嫁给郑建,在这个世界,她一定会有更好的命运。
“小姑娘,你的锅贴好了。一共五块钱,在这吃还是打包带走?”
“麻烦打包一下,辣油就不要了,醋可以多一点。”妈妈要做手术,饮食得清淡。
拎着锅贴和馄饨往回走的时候,江畔还是给自己宽了宽心,妈妈的病可以提前发现,她们经济状况也比之前上了一层楼,这说明这个世界的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而且,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能去和许老师说什么?许老师,如果你遇到一个叫郑建的男的赶紧跑?啊,你问他是谁?他是我丧尽天良五毒俱全的爹?
前世她和许筝还不如现在熟。
那么如今许老师出现在了医院又是为什么呢?
医院嘛,无非就是来看病,或许是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吧。
江畔快速翻着手里的杂志,三期了,还没出现,在这个世界,难道那位天才设计师命运轨迹改变,封笔或者消失了?
她摇摇头合上了杂志,当务之急是把上大学这一关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1]德国数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