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束缚

江姣出院不久,就是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了。往年都是在9月中旬,但是今年是大年,再加上赛制调整,所以改到了十一月底。

冬天的空气冷的人鼻尖僵硬,江畔还是选择从大巴下来等着,车里太闷了,皮质座椅的味道不好闻,她晕车。

“喝口水,还有一个小时才开考,肯定能缓过来,不用紧张。”

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握了一瓶矿泉水,是许老师。

水清清凉凉滑进嗓子,江畔觉得脑袋清醒了很多。

“如果是别人,我会说把会的都写上,尽力就好。可是江畔,前面十一个题全都只是高考压轴的难度,你不会错。”

许峥细细打量这眼前这个灵气十足的女孩,瘦瘦高高,利落的短发,明明是个爽利人,不知怎么对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

这样的孩子只能坚定地往前推。

许峥轻轻清了下嗓子,“平面几何、代数、数论和组合数学你只有最后一项有点问题。你准备的晚,本来高一可以考一次的。所以江畔,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行也得行。”

是啊,只有一次机会。江畔的手指抠了抠手里的准考证边缘,指尖发白。

拿不到好名次的话,前面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都白费了。

江畔看着许老师的仿佛没有情绪眼睛,点了点头,太久没时间剪头发,垂下的额发让她脸颊有点痒。

考场上时间过得飞快。

被大巴车送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江畔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没有缓过来。

她一个人推着山地车,溜溜达达走在回家的路上。

午后这条路没什么人,路边的梧桐已经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小球球挂在上面。树干很粗很粗,青白色的树皮上染着斑驳的绿。

妈妈出院不久,就去风风火火做生意了,而曾经数学不及格的她,如今竟然参加了数学竞赛!

虽然不知道考试的结果,但是江畔不知道怎么突然心情就很好。

她想再听一次风的声音。

不是从楼上坠落飘零的哀鸣,而是乘风直上的呼啸。

江畔猛地跨上车,站立起来狠狠压下脚踏,车轮转的飞快。

冬天的风从她耳边疾速而过,她像是从未受到束缚,又像是终于摆脱了束缚。

……

一个月后就出竞赛成绩了。

“啊啊啊!!!省一!!!”

江畔捂了耳朵,看着王宇轩在旁边尖叫,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

“江神,你是我的神!”

她比自己还激动,江畔被王宇轩紧紧抱着有点喘不过气来,只好笑着把她扯开。

前几天省物理竞赛结果就出来了,王宇轩拿了二等,国赛无望,已经在备战自主招生了。

要江畔说,王宇轩才是真的天赋异禀,只可惜前世早早就不读书了,这辈子又吊儿郎当的。

她老怀大慰,抬手揉了揉王宇轩的头发,“你才厉害呢!”

“江神,要不是你传授我的学习大法!我怎么会有今天!”

江畔不和她掰扯,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而已,只看狠不狠得下心做罢了。

王宇轩哀嚎着被她抓着一起刷题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能考到什么程度。

对于这个省一等奖,江畔很满意,最起码自主招生能过不少985的简历关,不过许老师的目标比她远大多了。

“国一还是要冲一下的,你这次分数很靠前,进省队考一考CMO[1]不是问题。”许老师拿出一摞资料,放在江畔卷子已经堆得满满的臂弯里。

“这是我当年考竞赛的笔记,看完记得还我,不懂就来问。”

“许老师,谢……”

许峥放下笔记就冲她摆了摆手,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江畔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声谢谢硬生生噎在了嗓子眼里。

她走之前恰好低头,越过许峥的后脑勺扫了一眼,封皮红蓝相间。

《Core Reading Course Package》

许老师看这个干什么?

江畔也没多想,按照许老师对竞赛节奏的把控,她是肯定得参加十二月底国赛的,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只剩一个月了。

笔记记得细致又条理清晰逻辑紧凑,每一个定理都有遒劲的红笔写了简单的理解,还配了一道例题。

江畔一向觉得自己笔记尚可,班里不少同学都喜欢借她的笔记来抄,可是思维深度和许老师的一比,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江畔在打印店把这份笔记复印,即便是考不上,这么优秀的笔记留着瞻仰也很好。

笔记太厚,复印的时间很久。

江畔打开书包,打算抓紧时间看一看卷子,却忽然发现了打印店墙上的书架里有一本红蓝相间的封皮。

《Core Reading Course Package》

“阿姨,请问您知道这书是干嘛的吗?”

“我不懂!这是我女儿的专业书!我跟你讲哈,我家从小就争气得嘞!后来上了F大,读的王牌专业!金融!以后要赚大钱……”

阿姨的絮絮叨叨的炫耀徘徊在耳边,江畔眼前骤然闪过片段。

那是一本备考教材。

她在顾鸿影身边实习的时候,同期不同岗位的实习生那里看过,是她用来备考FRM的![2]

既然备考过竞赛,为什么这辈子仍然会出现在高中,当一名数学老师呢?

既然当了老师,又为什么会去看考资格证书的资料呢?

……

“如果你母亲和姐姐同意,我们愿意合作。”何暄的狐狸眼里兴趣盎然,没有母姐的同意,顾鸿影就算是说出花来都是放屁。

“这你放心,我会解决。”

顾鸿影瞥了她一眼,扬着下巴转身离去。如果可以拉到何氏,那顾昀开肯定会看到他的能力。

顾鸿影到家的时候,诺大的客厅里吊灯洒下的光被灯上繁复的水晶折射,透出七彩的光柱,散落在皮质的沙发上。

这是顾家最奢华一个大厅,是方安康经常找些贵夫开茶话会的地方,不过经常被喜欢简约风的顾昀开嫌弃没品味

此时,方安康正在和几个中年贵夫人在这里打麻将。

“方哥哥,你是有福气的!”穿了浅灰色修身衬衫的中年男人笑容谄媚。

这话其实不错,方安康小门户出身,硬是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和不俗的手段坐稳了顾家主父的位置。

都四十几岁了,仍凹凸有致风韵犹存不说,身体也争气,能让难以受孕的顾氏独女顾昀开一举得女不说,还能再生个儿子凑个“好”,把顾家里里外外攥在手里,真是了不得。

“也不知道我家儿子是怎么回事,结婚一年半了,老婆就是怀不上,你说我要不要带他查一查活性?这生一个都这么困难,万一不是女儿……”

“别急,孩子还小,身子没长开呢,腰啊腿啊多练练就好了!”

“就是,再说怀上了也不省心,孕激素高的时候这女人的心啊,就野了!还是要盯紧点!”

几个男人叽叽呱呱,聚在一起挤眉弄眼。

“唉,我现在就是操心我家这个小冤家!都上大学了,还成天胡闹不懂事!”

方安康眉头紧蹙,见顾鸿影进了门也不打招呼,狠狠剜了他一眼。

顾鸿影刚进门就被点了名,只好面无表情冷着俊脸,点点头径自上楼去。

“一点不听话!”方安康面上笑的雍容,语气中带了宠溺,“形体课还要我找人盯着他上!”

那灰衬衫的男人忙给她搭台,“影儿成绩好呢!”

他大着胆子拍了拍方安康的手,他家女儿争气,把家里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小儿子青杨长得好招人疼,学历拿得出手,成了男博士,前一阵子开宗祠上了家谱不说,还把顾鸿雁勾得撂不开手。

妇家的公司普度近来发展势头也好,他自然有底气。

“咱们这样的人家,男孩子成绩不好也不打紧!可你说说他,都上大学了,洗完脸只用个水乳,护肤都不做,往后哪有女人看得上他?”

顾鸿影听得头皮发麻,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发脾气,只好点下头上楼去躲着。

关上门,他重重长出一口气。

这帮老男人!

带珍珠挂钻石的!辣眼睛!

顾鸿影坐在桌前翻了翻专业书,却一点都看不进。

那老男人说的怀孕两个字硬生生扎进了他脑袋里。

小乖给他怀过一个孩子。

那时候,她年纪小,那事上不甘不愿,怀孕这事上更是犟的很,还是他悄悄扎破套子才得逞。

顾鸿影手指轻轻磨着书脊。

每次都哭哭啼啼得惹人疼,软软嫩嫩一小只圈在怀里,就像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猫崽子。

后来刚查出来的时候,她怕得要死又吐的厉害,对他又很是抗拒。他只能趁她睡着,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仍然的平坦小腹。

可是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呢?

生个像他的儿子,或者像她的女儿,多好。

只可惜……

顾鸿影烦躁的把台灯按灭,一双长腿交叉着搭在床上,等下还要被监视着去上形体课。

那形体老师跟他有仇,非说他外八不好看,天天掰他腿!

他拨通了给顾鸿雁的电话,然后抬了睫看着窗外拔地而起的新城,用凸出的腕骨一下一下轻轻磕着椅子扶手。

“姐,我之前和你说的,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