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冬天的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潮湿,吸近肺里让人格外的冷。此刻江畔的脸却因为激动而略略泛着红晕。
这边国赛一出成绩,江畔就立刻借许老师手机给妈妈报喜。
一等奖,国家级。
国家级比赛的成绩是现场出的,虽然没可能进国家集训队,但是有了国一在手,A大直接给出了上本一线就可以录取的承诺。
考场外面人山人海,在等的不只有考生、老师和家长,还有一部分是媒体记者和各大高校来抢人的“先遣部队”。
江畔早已打定主意,她还是想去A大,毕竟A大的数学专业是全国最好的。
没必要为了躲一个男人放弃自己梦校。
“江同学,考虑一下我们B大?都是Top2,专业随你选啊!”现场是没有硝烟的战争,B大的招生老师硬拽着江畔不让走。
这男老师看江畔还愣着,用胳膊肘点了点旁边的年轻女生,那女生赶忙冲着江畔挤眉弄眼。
“小妹宝,不是学长说,我们学校男孩子多,你大学谈个恋爱都容易不是?哪像隔壁一整个尼姑庵!来B大,学哥是你的学弟也是你的!”
这话让江畔生理性不适,她前世是学艺术的。没少听学艺术的女生怎么随便,怎么好到手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她是学艺术!又不是没脑子!
“谢谢你学姐,我想女呃…男孩子不应该被当成一种招生资源。”
学长熄了火,呦,看不出来,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还挺会心疼男人的嘞,心软好忽悠啊!得加把劲!可惜她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就是就是,你怎么说话呢!?”
A大的招生老师赶紧拨开他。“你们少在这抢我们学生,江同学这么厉害,长得又俊,只要她想,在哪都一样八个男朋友!”
“要不要我们和你家长谈谈?”B大的老师还不放弃,一路跟着走。
许峥看江畔还有些懵,把拨通的电话直接塞到她耳边。
“喂?许老师啊!小畔考试结果怎么样?”
“妈妈是我,我,考的还行。”
江畔听到妈妈的声音时,巨大的喜悦才从在她脑海中绽放。
“A大可以本一线录取。”
“太好了,太好了,小畔,妈妈一忙完就回去!妈妈带你去……”江姣声线里是止不住的激动。
“妈妈,你先别激动,还有高考呢。”江畔听到电话的另一边妈妈的声音,鼻子发酸,声音也有点哽咽。
“我跟着学校的车回家,就不麻烦让秘书来接我了。”
虽说本一线对于现在的江畔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江畔还是决定回学校看书。
诺大的办公室里,江姣挂了电话,喜悦过后心头一阵酸,孩子太懂事她心疼!
“江总?”外面秘书轻轻敲了门,“车已经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嗯,好。”
闺女这么争气,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太差劲。
她理了理西服袖子,然后“哗啦”一下,拉开了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
今天是和普度竞标的日子,公司仍然处于成长期,有些事情还是要她亲自出马,江姣打算先去看一眼,再去医院复查。
……
前阵子江姣开刀住院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她一个。最近劳累过度,她有几个指标不太稳定,要住院观察一下,江畔是说什么都不让她再继续忙下去了。
江畔拎着一袋橘子刚刚走到门外,就听到病房里江姣正在和隔壁床的病友细细碎碎说着什么。
“唉,你这是小毛病,发现的也早,开一次刀基本上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我这个病呀,也没几天好活的了,只不过我家女儿孝顺,不愿意让我就这么没了!能拖一天算一天吧,我都看开了。”
妈妈旁边病床阿姨那个老年妇人看起来瘦骨嶙峋,面色黑黄,就像是前世的江姣一样。
“孩子是孝顺的,咱们就把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江姣看着也跟着心里发酸,只能在旁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我家女儿一向主意大,当年上大学的时候能去学金融,她非说那就顾不上我了……”
这位病友阿姨拍了拍江姣的手,“你家女儿不是马上高三吗?女怕入错行,男怕跟错娘!你一定要让他好好报志愿,到时候让我家给你参谋参谋,她毕竟也是A大的!”
“A大?”江姣又一次发出感叹,这学历真是可惜了。
江畔在外面轻轻站着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一开门,就看见隔壁床边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两个妈妈谈话声里熟练的削着苹果。
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许峥抬起头来,凤眸淡淡扫了一眼江畔。
“许老师?”
“江畔。”
许老师仿佛毫不意外,大概早就从妈妈的一些叙述中猜出来了,只对江畔点了点头。
“江盼,虽然家里人生病了,但是高考还是要准备的,有什么问题和学校里反映。”简洁且单刀直入。
“嗯,我肯定拼尽全力!”江畔冲那病友阿姨点点头,客气道,“您吃个橘子?
“不了,等一下还要抽血。”老年夫人摆摆手。
江畔递了剥好的橘子给江姣,“妈妈,橘子。”
“你这女儿真体贴,倒像个小男孩。”病友阿姨赞道。
许峥手里的苹果削了个干干净净,切成十分规整的小块,摆在旁边的饭盒里,转身对那个老妇人说。“我学校里还有点事,等下就直接过去了,苹果记得吃。”
“你要是回学校的话,我可以带你。”许峥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江畔忙点点头,她确实是准备打车回学校再做几套卷的,但当江畔看到许峥老师手里的车钥匙时,还是愣了一下,因为钥匙上有一个明晃晃的B标志,是一辆宾利,这个世界许老师家里是不缺钱的?
也是,这家医院不属于医保范围,还是有些贵的,她暗自欣慰,忍不住问道。
“老师您这是?”
“我妈妈身体有点问题,最近情况不太好,我带她来复查。”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眼中只有同以往一样的淡漠和冷静。
“老毛病了。”
江畔快走几步跟上,心底有几分了然,许峥老师的家人病了很久?或许前世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她才选择嫁给了郑建这样的人?
师生二人刚走到停车场,忽然冲过来一群人将她们团团围住。
一个穿着华贵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被个年轻男孩掺着,蹒跚着从一辆林肯车上下来,一把抓住了许筝的手。
“晏晏!你这个月是不是又不回家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妈妈知道对不起你,把你弄丢了,可是……”
虽然人已经老了,但双目有神,白发飘逸,闲云野鹤般的气质,江畔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老者应该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
这样一位慈和的富家老太此刻双目含泪,颤巍巍拉着一脸冰山的许峥,多少显得许峥有些不近人情。
“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就多打钱。”一把年纪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男孩,更别说这男孩和她父亲还有几分相似。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这么多年都念着自己父亲呢。
许峥冷冷瞥了那老太一眼,扯着江畔头也不回往车上走去。
啊?
江畔回头看了一眼,快走几步坐到了副驾。
车上的氛围有点尴尬。
“怎么?没想到我的经济水平是这样的吗?还是没想到我竟然是这么个冷心冷肺的人?”
坐到车副驾驶位置上的时候,仿佛是看透了江畔目光中流露的疑惑,许峥神色复杂,仿佛对这种意外的眼神毫不惊讶。
“没,许老师。”江畔赶忙摆摆手否认,只是比较好奇许峥在新世界的人生。
“医院里的是我的养母,白头发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很有钱,还对我和我爸有亏欠,所以每个月固定会打来一笔钱。”
“我其实挺烦她,却一直和她有来往。”许峥最近属实有些累,江畔这孩子因为和她相处的多,难免就多说几句。
“啊?”江畔愣住,就这样花……不是自己的钱?这合适吗?
“不用疑惑,我就是为了钱。”
许峥的唇角勾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
“我看她也很爱你……”
江畔支支吾吾,换成前世的她,如果不接受亲生母亲也就不会用她的钱,救救急也就算了,还买豪车……现在么,是女孩继承家业?她有点换不过来。
“爱?她是戏瘾来了而已,分清楚什么人值得付出爱自己才会轻松,这个世界,女人汲汲营营来往奔波,男人花枝招展迎合卖弄,不过就是为了钱,都是生意。”
或许是母亲生病让许峥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一向少言寡语的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所以要我说,钱在哪,爱就在哪。”
她最初也曾经无比厌恶她那个自甘堕落,给别人当情夫的亲生父亲。
什么新娘八十郎十八,一夜海棠枕梨花的鬼故事?为了所谓的爱情要死要活的,自杀之前还把她偷出来送到福利院作为给那个女人的惩罚。
许峥不懂他这种行为到底在惩罚谁?
这件事里,母亲收获了年轻男人鲜活的r体,爱慕和专情的名声,父亲收获了报复的快感和白月光的身后艳羡,倒霉的只有她许峥罢了。
如果这不是她父亲,她真要骂一句,怕不是贱得皮痒痒!还有她生母,始乱终弃,一把年纪了还哄骗小男孩!人死了左一个右一个找长得像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天生一对!哈哈哈!
所以,该她的,她一点都不想少拿。
估计是觉得自己对这学生说这些有些失言,许峥摆摆手停了话头,车里安静了下来。
车子缓缓开往市区,道路开始变得拥挤,车窗外人影攒动。
“不过是为了钱……”
江畔默默念了一遍,这话从顾鸿影嘴里说出来让她羞耻,可如今从许峥嘴里如此坦然地说出来,却让她豁然开朗。
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岁,江畔一直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变得特别拧巴,现在两厢一对比,她忽然有点明白自己拧巴在哪里。
因为她“想要”,却被教育作为女人,这种y望是不应该存在的,这个世界的许峥就没有被这样教育过。
是,「江盼儿」是为了钱,「许筝」是为了钱,可是顾鸿影哄着何萱,还勾着那些对他有用的富家小姐不是为了钱?
顾鸿影一个腰缠万贯的精明黑心商人有什么资格用这句话嘲讽、审判被迫的她们?都是对金钱的渴求,她们最起码还是为了亲人,他就不物质?
就算物质又怎么了?他究竟比她们清高在哪?
她是不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吗?他、他们和那个世界给过她机会吗?
他,顾鸿影追求金钱和权力,就是野心勃勃的上进青年!她,江盼儿卖一张画就是跌落神坛,就是不安于室,就不是善良洁白的好女人!
是不是好女人,凭什么要他,他们来评判?
他们看似把她们捧到高位上,称颂她们纯洁,善良,视金钱如粪土,却不允许她们走下“神坛”和他们争权夺利。道德高地可是冷得很!
最可怕的是,她自己偏偏还认同了,她不自觉用“神”的标准标榜自己,用“人”的标准原谅“他们”,可她明明是人,她做不到。
车里明明开了空调,江畔却一阵齿寒。
因为,她想起前世她打掉孩子之后,那令她寝食难安的愧疚,正是她开始变“疯”的起点。
可打掉她被Qj来的孽种,她为什么要愧疚?还不同样是因为被赋予了“母性”这样一个皇冠……
车外的霓虹灯渐次亮了起来,陵城的繁华从车窗外闪过,人群熙熙攘攘,车也渐渐走走停停。
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车内又陷入安静。江畔在沉默中愤怒,在愤怒中打开单词随身册,恶狠狠盯着abandon看了起来。
然后她晕车了。
“嘭!”
车头突然震了一下,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江畔吓了一跳,登时要吐出来。
她一抬头才发现,平稳行驶在路上的车浓浓的白色烟雾弥漫过来中,从车窗缝中渗进来的一丝白烟,就呛得人涕泗横流。
这东西她在东南亚见过!是催泪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