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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炉中的炭火静静燃烧,其上紫砂壶缭绕着薄薄水汽,茶香四溢而出,弥漫在轻简的居室。
厅中一阵细碎白光闪过,一女子便现于其中,向着前方单跪行礼:
“楼主。”
幕帘之后,一双修长清癯的手不急不缓地提起茶壶,清茶缓缓入瓷杯,伴着水声氤氲,那人开口道:“失手了?”
像是寻常聊天般的语气,却让女子格外难堪地深深垂首,“请楼主责罚。”
“没那么严重,白鹭。”他的语调甚至是柔和而带有笑意的,“他一向狡诈,就算你提前将诱饵抛出来了,他也不会亲自咬钩的。”
“……谢楼主。”被唤作白鹭的女子抱拳回禀:“另,因下级疏忽而错将一批自用器械贩卖给虺蛇族一事,属下已尽数做好扫尾,三日后,会与其进行新一轮交易。”
背对着这方的男人拿起青瓷,颔首道:“辛苦了。”
白鹭起身正欲告退,男人却突然问道:“谁伤了你?”
白鹭下意识绷紧了受伤的腹部,既而被伤处痛地皱了一下眉。
“有苏安筠?”
她沉默了几瞬,如实回答:“并非,是那个被找回的私生子。”
“他意外始祖化后,妖力极为恐怖……”
男人搁置茶杯的手顿了顿,像是有些意外:“是吗……”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重新又斟了一杯热茶,淡淡道:“退下吧。”
随着他将紫砂壶放落,炉火骤然猛烈,炸出噼啪火星,待其松手后,却又一瞬归于寂静。
——
介嗔痴感觉自己似乎被丢弃在扁舟中,浪潮轻摇慢晃,使得他奋力想挣脱这种颠簸。
自黑沉沉的晕眩中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真的趴在什么东西上,睁眼的满目白色里,忽地被风带来墨色的发丝,飘扬过他眼角,发尾扫过鼻尖,冰冷却又柔软。
她背着她,踩过积雪,深一脚浅一脚。
那件素色大氅也被套在了他身上,带着厚实皮毛的兜帽盖在头顶,遮掩了兽耳。
耳边是她略显吃力的粗重呼吸,以及脊背与胸膛贴近的温度。
迷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介嗔痴慌地立马就要跳下去,刚一动弹就被发现,她停下脚步,冷冷道:“别动。”
“对不起……”他浑身僵硬:“是我拖累你了,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鬼话?难不成要我把你扔这里?”庭筠打断他的悲春伤秋。
“还有,你这么喜欢自我反省,佛堂里的菩萨由你去当好了。”她毫不客气,“有苏家从不养废物,我之后要是再瞧见你这幅贬低自己的样子,你就给我滚出去!”
她边走边说,气息有些不稳,像是被气的不轻。
介嗔痴几度张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他还想说对不起,但是怕又惹她不快,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明明之前所有人都是这样说他,所有人也教他要这样说;他也还想说谢谢你,但是他嘴一向很笨,讲不出好听的话。
就在他组织这匮乏的语言时,身下的少女加大了音量:“唉!你听到没有?”
介嗔痴抿了抿唇,郑重地“嗯”了一声,“我听你的话,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安筠。”
他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念出她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她鬓边说话的原因,庭筠觉得有点耳热,只得道:“……你闭嘴。”
停了许久的风雪又开始肆虐起来,介嗔痴立马道:“背我很累的,我下来和你一起走。”
“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没数吗?”庭筠再次否决,“搞不好走几步就得散架了。”
“附近我记得有个废弃的佛祠,就是净梵寺的前身,应该没几步路就到了。”
介嗔痴趁她说话的时候,悄悄抬了抬手,掌心碎光点点,就要传入少女的身体。
————是他残存的全部妖力。
“对了,你要是再搞些我没同意的小动作……”她清灵的嗓音生生止住他的动作,“我就把你耳朵上的毛全部拔光。”
介嗔痴合拢了手掌,碎光随之黯淡,他愣愣问:“毛拔光……会怎么样?”
“会变得很丑!”她语间带着故意和难得的稚气,“而我讨厌丑东西。”
听到后半句的介嗔痴,瞳孔惊恐地收缩,乖乖趴在背上一动不敢动了。
“我们得快点儿了。”庭筠抬头看了眼天色,“手拿上来,搂紧。”
这句话就像介嗔痴曾经在只去过一次的永安街、那间生意最好的点心铺子里,只匆匆见过一眼的蜜浮酥柰花。
它被掀开了隔绝的琉璃罩,推到了他面前,邀请他品尝。
他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即使明知也许只是黄粱一场。
他抬起手,越过她肩膀,越至颈前,小心翼翼地,轻轻搂住;得寸进尺地,埋首耳鬓。
手掌的伤口被布条缠绕包扎,似乎是她撕碎的衣摆,血色穿透了湖色的绸,明明应该很疼才对,他却像被注入了麻药,麻痹了痛觉。
他其实想和她说说话,或者单听她说说话都好,可是身躯中仿佛存在一个无底洞,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力量,蚕食着他的意识。
眼前开始模糊不清,最终,黑暗再次吞没了他。
——
庭筠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妖力,也不能保证有苏家的人能及时寻到他们,这样严寒的天气,在荒郊野外待着简直和找死无异,所以她必须带着介嗔痴找到一个暂时容身的地方。
0929是失联状态,也指望不上它,庭筠只能寄希望于它给的那些相关资料上,略过人物档案后直接去翻地图,在俞风林里找到了一处小小的建筑标志,估算了一下脚程,天黑前能赶到。
直到背起不省人事的介嗔痴后,庭筠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瘦得多。
就这样走走歇歇的,越过一个矮坡,庭筠终于看见了那座佛祠。
她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佛祠陈旧而破败,庭筠将再次陷入昏迷的介嗔痴轻放在供桌边,随后边活动筋骨便打量起周围来。
这里应该还是一些猎人的临时落脚点,庭筠在边边角角里发现不少坏掉的猎具,还在桌边的草堆底下找到了生火工具,可惜火折子已经没用了,只能辛苦一点费手用打火石了。
庭筠走去将门给关上,吱呀的刺耳声音,整个门带着似乎摇摇欲坠的年迈。
她抱起一堆杂木头和稻草,在门窗破的太大、漏风太严重的地方填补着,最后回到介嗔痴身边,清理出一块地,用石头围起来,在里头生了火。
火焰带来久违的温暖,庭筠往里头不断添着柴,升温的身体和格外安静的氛围,使得她大脑重回冷静,开始仔细梳理和思考发生的一切。
从遇到介嗔痴开始?……不对,要再往前推。
明月来找她,下人故意无视捉弄她,这部分很正常:恶役的周围都是恶役,对女主总是百般刁难。
联系不到明月,白渊来质问她,青萝作了证,但白渊不肯放过她,设计把她带出了府邸,要求给明月当面道歉……
对,就是这个时候,碰到了那个奇怪的老妇人,根据她放出的线索,白渊就带着自己去了俞风林,遭遇了埋伏。
那群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没有将明月带出埋伏圈,大概是怕对付她和白渊两个人有些吃力,而白渊找到明月自然也就不会再管她,杀她便容易些许。
却没想到有个家伙没沉住气先动了手而提前暴露了,也没料到介嗔痴动手伤了明月,让白渊以为自己也是目标无法置身之外。
事已至此,便只好拼上一拼,只要能杀了她,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为什么这么迫切要取她性命,也就是之前有苏安松和有苏安柏在拂尘堂对她说的计划有关。
————那位夺舍了桃叶的虺蛇,他用的那种秘术虽然十分厉害,到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使用此秘术者夺舍的第一个人,这个人听命于谁,夺舍者之后不管换过多少躯体,便都无法摆脱这个“主人”。
也就是,桃叶听命于“安筠”,虺蛇夺舍了桃叶,也就必须受到“庭筠”的桎梏——秘术的七日适应期过后,他就必须定期依靠她的精血才能存活下去。
除非,七日之内,这个“主人”死去。
所以那个虺蛇一定会选择杀了她,狐族为了捉住他,便需要她来充当“诱饵”。
不然若虺蛇宁死也不肯找上来,那青丘被盗走的东西便永远都无法找回。
虺蛇族从前也是一方霸主,他们擅蛊、擅制傀儡,这个诡异的秘术听说最初就是他们培养人形兵器用的,只要豢养一个,就能一步步靠夺舍得到更强的力量。
且永远臣服于自己。
那么……第二拨人是什么来头?
他们无意于她的性命,只是想得到那个虺蛇族,发现不是后便果断收手。
且出现时机踩的恰恰好,显然知道虺蛇的埋伏,玩了一把黄雀在后。
关于这次刺杀,唯一留下的线索……
庭筠低头,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只箭头。
她特意观察过了,所有箭里,只有最开始射出的这只和其他的不同,其余全都是很普通常见的制式,没什么深挖的价值。
身旁燃烧的火焰给箭头渡上一层暖光,那上面的狐狸眼也好似活过来般同她对视着。
庭筠将它扔回了锦囊,偏头看向了供桌之上的佛像。妖界向来信奉弱肉强食,若不是从前那位妖界共主的妻子信仰佛教,这里哪能有什么寺庙。
残旧的佛像依旧悲天悯人,外面那层镀金却早已被人剥离了干净,
若真是神明,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又如何救赎众生呢?
她转回目光,大氅的兜帽不知何时被蹭掉,介嗔痴那双狐耳便又露出出来,整体是赤红色的,尖端是黑色,还戳出来一簇长一点儿的。
庭筠没忍住摸了摸,因为手感很好,又撸了好几下,最后不舍地把兜帽重新给盖了回去。
过度的疲惫转化成睡意不断向她袭来,庭筠在确认了介嗔痴状态已经稳定后,靠在一旁,闭眼进入了梦乡。
木头因燃烧而发出碎响,过了片刻,那双兽耳一动,把兜帽再次打落,清醒睁开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的少女,浅绀色在火光下如琉璃闪烁。
大氅被脱下盖在她身上,他轻轻地向她靠近,身后渐渐现出狐尾,它们攀爬上少女的肩颈、后腰、腿部,触碰到那只抚摸他的手后,顿了顿,兽耳羞怯地弯曲下来,狐尾搭上如雪的细腕,红与白格外醒目。
真好看……喜欢…
她已几乎全数被包裹在狐尾里,在他怀中,他心满意足地想要抱着她一同睡去,却猛地看向门外。
瞳孔因愤怒地细成了针状。
嘈杂的脚步和人声正迅速朝这而来,讨厌的味道不断接近,那个味道的来源激动地高喊道:
“找到了!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都差点忘记传了,宝贝们最近期末好忙,论文和考试复习要把我淹没辣 o(╥﹏╥)o
还是惯例啦,v前随榜更哦~
但不要放弃和养肥我呀宝儿们!我考完就支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