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零二三

【有猫腻宠物店:这只布偶品相好,一万三已经很低了,不还价了姐妹。】

【我也要吸哈基米:定金是五千是吗?】

一万三,超了一点预算,但还好,尚能负担的起,她老家有两套房子,都在出租,每个月有六七千块左右,而且属于她一个人的。

是她奶奶临终之前给的。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总是捡破烂很节约的老人能攒出两套房,因为年轻的时候和爸妈闹矛盾,干脆直接不往来。

加上奶奶走之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是她照顾的,所以奶奶也瞒着所有人将自己的存款和房子都给了她。

她一跃成为家里最有钱的,钱因为前些年她妈妈生病花没,但两套房子却是切切实实不断在赚钱的。

一套能隔出三间来,一间租出去一千多,两套平均每个月六七千。这个月一个住户半年的钱刚到账,便宜了一点,还有六千块左右。

除掉积攒的一万块存款,另外挤出来三千,剩余三千够日常用。

南枝思量好,看向屏幕,有猫腻宠物店店主可能在忙,久久没有回复她。

南枝放下手机,继续脱自己的帽子,要解护士服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有人说话。

是另外两个一起实习的同事,和她一样也刚下班,边换常服,边闲聊。

“1023床的病人也太倒霉了吧,肇事司机逃逸,家里又没人,叔叔婶子也跑了,已经停药停水好几天,真不知道他之后该怎么办。”

“他叔叔婶子也真是没良心啊,从小帮着干活做家务,两个小孩都是他带大的,上大学勤工俭学,奖学金和打工的钱一分不少全都上交,现在好了,他出事了没用了就不管人家了。”

“要不是警.察找上门,手术费都不肯交,挤牙膏一样交一点又跑了,说是已经把他给的钱还回去,不管他了。”

“我听他老师说,他学习好,光奖学金就好几万,上学兼职几年,再差也有几万吧,这才多少医药费啊都不肯交。”

“那种人怎么说呢,有便宜才往前凑,没便宜才不管你。”

“倒也是,听说他爸妈出事时他已经十一二岁,也算半大不小稍微懂事的年纪,他叔叔婶子要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干活的,做饭啊,养鸡啊,喂猪、辅导俩孩子功课,平时带孩子的也是他。”

“才十一二岁啊,老师家访的时候说住在猪棚边,瘦的跟小鸡崽子似的,逢年过节连身衣服都没有,可怜死了。”

“高考的时候要不是他叔叔婶子非要他走读照顾小孩,他能考得更好,老师都说可惜。”

“这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人生才刚刚开始,又出了这种事。”

“听说还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出的车祸,那小孩的家属也真是缺德,怕担责一次都没来过,连个水果都不知道送一下。”

“真是好心没好报。”

“老天爷不长眼啊,那么好的人……”

南枝解扣子的手停住。

1023床的病人——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他的事。

据说才十七、八岁,家穷,叔叔婶子不断催促,急匆匆就念完了学,是以毕业后比正常人年岁小了不少,刚送进医院的时候还有意识,医生催他缴费,手机里所有软件都凑了个遍,也才一千多而已,还是套了花呗借呗的原因。

身上的衣服洗到发白、起球、脱线都还在穿,隐隐还有缝过的痕迹,手机屏幕和机体分离开裂,橡皮筋绑起来才能用,鞋子脱胶,袜子都不合脚,太小裹不住足面,不知道是谁剩下的捡来穿。

说句实话,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父母的宝贝,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这样的。

失去意识后给他家人、朋友、老师打电话,先来的是老师和朋友,一人一句,说了些他的过去。

据说他叔叔婶婶老早就不肯让他上学,他每年拿回去奖学金和暑假打工、勤工俭学的钱才勉勉强强愿意,平时生活费也不怎么给,他整个学期都靠学校免费的米饭和汤水过活,生活用品只有一块肥皂,从头洗到尾。

衣服穿的都是亲戚们不要的,文具那些是老师和以前的学长学姐给的。

上学也是因为老师不忍心他这种学习苗子辍学,不知道往他家里跑了多少趟,做了多少功课,说了多少遍上了大学后可以赚的钱更多的话,要不然的话,他初中没念完就会被他叔叔婶子送去矿厂挖煤。

明明生活已经够苦了,上天还不放过他。

救人残了双腿,真是讽刺啊。

南枝矮下身子,从包里取出耳机来,放了歌,想掩盖下那些声音。

医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桩类似的事,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能力帮忙,不如不听不看不闻。

南枝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嘴角不免扬起一抹苦笑。

老师说得对,她们这些刚出社会的实习生,到底还是经历的少了,心软,看不得、听不得这种事。

老天爷也确实不长眼,只给了她一颗怜悯的心,却没有给她可以救助的能力。

如果她再有钱一点就好了,不需要太多,小几万就行,她就敢做些什么。

“前几天不是还有个小伙子讨债钱没要到,还被打残了,那小孩也苦,整天笑嘻嘻的,一口一个姐姐,还以为能熬过来呢,结果跳楼了。我看他最近也有点不妙,老是往窗外看,会不会也想跳啊。”

兴许是这里的休息室有些封闭的原因,信号很差,卡,放音乐的软件播放处有个圆圈一直在转,音乐也没有放出来,南枝刚准备切成视频,指头便是一顿。

“咱们最近盯紧一点吧。”

南枝望着还在转圈的屏幕,心中五味杂陈,很复杂。

那个讨债的小伙子是她负责的,她比其他人更清晰地观到他的变化。

上一刻她和教习老师还去给他买了包子,他吃的很香,说这里的护士姐姐们都是天使。

下一刻她给隔壁扎个针的功夫,回头就见他毫不犹豫从窗口栽下去。

事后才从其他工友那里得知,家里很穷,还有个生病的妹妹,只有爷爷一个人捡破烂养他们,废了不想拖累家里人,留了遗书就走了。

因为死了人,事闹大,那家工地才给其他人补发工资,他的钱也要了回来,但是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晚了。

1023床的病人——

没有家人,叔叔婶子又那个样子,本身对他就不真诚,打着让他毕业后赚钱,还上学和养育钱的算盘,读书前还奸诈地签过不平等协议,现在腿成了这个样子,衡量利弊之后,觉得他以后不会有出息,从他身上捞不着好处不说,搞不好还要给他倒贴钱,索性直接放弃了他。

他欠了医药费,身无分文,即便出了医院还是会面对很多困难,吃什么,喝什么,住哪?受伤的身体怎么办?再加上残疾找不到工作。

真的很有可能选择一死了之。

如果是她的话,撑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长大,相当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啪得一下,光没了。

是个人都会想不开吧。

南枝从视频软件里退出来,切到微信钱包里看了看余额,又看了看支付宝的。

全部加起来总共一万六左右,一万三准备买猫,买了猫就必须有猫砂和盆、窝、吃饭的碗,喝水的,就算选便宜的,也至少四五百吧。

驱虫、打疫苗等等再扣除一些,还能支配的钱只有两千左右。

没有余钱救他。

可是……一定要买猫吗?

南枝切到聊天页面,店主还没有回她,不知道是真的很忙还是怎么回事。

往上翻,几乎每次她问完,店主都要好久回她,也因此,拖拖拉拉半个多月才勉强敲定到这一步。

真的这么忙吗?

还是说接连还价,消耗了店主的耐心,觉得她就是个穷鬼,懒得再和她联系,反正她感觉到一丝怠慢,这点懈怠就像买贵重物品还要付邮费一样,让她心起了不买的想法。

南枝望着屏幕,也说不清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将换下的衣服穿回去,并没有走,而是绕路去了那个放了1023病床的走廊。

因为他欠了医院很多钱,已经从病房被挪到走廊,如果再不交,会被赶出去。

医院不是做慈善的地方,不可能明知道他交不起,还让他一直欠下去,住下去。

南枝来得很巧,旁边1022床的病人刚走,值班的护士还没来得及收拾床铺。

南枝假装成这里的值班护士,大大方方走过去,一边拾掇病床,一边打量角落。

1023床的位置很差,在洗手间旁边,人来人往,还有一股子不太好闻的味道飘散,再加上正对着窗户,走廊病人多,要通风,不让关,八九月的天,已经有些冷了,对着吹,别说病人,就是普通人也受不了,所以没有人愿意住那里,这也是他能待下去的原因,如果医院缺病床的话,他立刻就会被赶走,空位子给别人。

那个位置太差,都不愿意住,他才能留下。

其实也是医院的护士们手下留情,极力保下来的。

老师总说她们这些实习生心软,其实见惯了生死的她们心也硬不起来,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们做这些,偶尔还会帮着一起。

南枝朝那边走了走,站在床尾,用余光去观察1023病床上的人。

和那两个实习护士说的一样,消瘦而苍白,是清醒着的,面对着窗户,目光一直落在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定格了一样,从她这个角度看,狭长睫毛都一动不动。

窗户外,他对面的那栋楼就是前几天那个讨债的小伙子跳下的地方。

他住院的比那个小伙子早,再加上腿的原因,无法走动,几乎一整天都在那张床上,肯定亲眼目睹了那个小伙子跳楼的全过程。

即便一开始没这么考虑过,看到别人这么做了,也会受到启发吧。

“嘶!”

南枝因为分心,不小心撞到床角,疼得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一声吸引来走廊上所有人的注视,也包括刚刚那个看着窗外的人。

南枝揉痛处的时候,视线不小心和那个年轻人对上,才发现这个人她竟然认识。

说认识也不准确,应该说前几天见到过。

前阵子负责这片区域的实习生突然急匆匆跑过来,要找教习老师,结果她的老师、南枝的老师都不在,实习生只能将她拉过去,死马当活马医。

俩人边走边聊,实习生说,他的血管太细,扎不进去,已经扎了好几针,不好意思再扎下去。

南枝到了地方,那手拿起来一看,血管是真的细,她估摸着也扎不进去。

但两个教习老师都不在,另一个实习生又失败过太多次,再扎怕人会恼,她只能硬着头皮攥着那只已经有两三个针孔的苍白手背,试图找突破口。

重新绑了压脉带,绷紧了皮肤,还拍打了几下,不知是下手重了,还是他那处之前挨了几针的原因,每打一回,那手都会轻颤一下。

南枝发觉到,放轻力道,不打,改为揉搓,沿着她要扎针的血管处,将白净的手背折腾红,又补了四针后,才终于打了进去。

说实话,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怕挨骂,头都没敢抬,事后才望过去,那个年轻人和刚刚一样,如同定格一般,长睫毛都不动一下,眼中也宛若死水,未泛起半点波澜,自然也没有责怪。

南枝本来是想给自己找找补的,譬如血管真的好细,不好打,张了张嘴,看他一副神情寂漠的模样后,又什么都没说。

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没想到护理部的恰好过来查房,她和另一个实习生都被吓了一跳。

护理部在前面问他话,她俩在后面示意他不要把扎了七针的事说出去,那个年轻人不知道理解了,还是巧合,南枝只知道他将输了液、贴了医用胶带的手收进被子下。

护理部没发现。

他也没有告状和投诉。

原来是他啊。

如果是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某种想法更强烈了些,或许是他太年轻太安静,也有可能为了救人才残的双腿,不忍心让这样的人受苦受难。

其实最有可能的是老师说的,刚出社会,见识的太少,心软,看不得听不得这种事。

总之南枝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单,丢进洗衣房后就下了楼,没有回家,而是和其他患者或者患者家属一样,站在一个窗口前排队。

期间不断打开手机去看微信和有猫腻宠物店店主的聊天。

和刚刚期待的心情不一样,这会儿不太希望店主回复。

因为她怕自己改变念头。

她指头忽而不小心划了一下,屏幕上的内容登时往上滑了滑,她最怕的画面出现了,聊天页面定格在一只猫的视频上。

是一只品种猫,长得真的很漂亮,正开脸,毛发柔软又蓬松,异瞳,是布偶中品相较好的。

价格还算合适,店家说这只猫得过猫瘟,治好了,以后不会再得,相当于少了一种生病的风险。

还打过两针疫苗,再打一针就好。

像这样的情况,这只猫很快就会被别人定走,哪怕以后有钱再买,也选不到一样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南枝心中觉得惋惜,但又忍不住想起刚刚,那个因清瘦显得病服过大、袖筒空荡的人。

方才她磕了一下,再走路就有些瘸拐,弄好抱着床单被单和被子多少有些看不到前面,不小心踩到过长耷拉下来的床单,又差点跌去,能很明显感觉那个年轻人身子动了动,手也往前伸了伸,似乎打算接住她。

距离太远,她也没摔,看到她好好的站起后,那手才重新归于平静。

他那个本能反应,说明平时是个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的,加上实在太年轻,如果就这么没了的话,会很可惜。

算了,不要想那么多,就当做一件让自己问心无愧的事吧。

之前那个讨债的小伙子,她其实就后悔了,没有尽自己所能多做些什么。

小伙子死后,她每天都很愧疚,白天纠结,晚上也会梦到他,这次应该不会了吧。

南枝排的这边队伍不长,很快轮到她,她将自己刚刚拍下来的床号、病人信息给窗口人员看,窗口人员很快调出她想要的东西。

一张长长的账单,最下面是欠的钱,负一万零九十三。

???

她挑了挑眉,多少有点不敢置信。

因为她印象里那个年轻人住过几天ICU,一天上万到几千不等,就算报销过,至少也有好几万,他的叔叔和婶子、亲戚那边就交了几千。

应该还欠了大几万来着,她知道自己的钱杯水车薪,就是来添砖加瓦的,现在看来,她一个人就能搞定剩下的所有医药费,存款还能有剩余。

南枝怕搞错,特意问了一遍,窗口人员认真告诉她,“1023病床有很多人给他付医药费,他的老师们,同学们,医院这边还有两个护士,一个医生也掏了点,民警那边,村委会都来过,再加上医保报销,现在还剩下一万零九十三块钱。”

一万零九十三。

他的叔叔婶子和亲戚们就交了几千块,也就是说,其它都是别人筹集的。

原来有这么多人帮助他,认可他啊。

“你也要给他交医药费吗?”

南枝低头,又一次翻了翻自己的存款,一万六千左右。

她再折返到和有猫腻宠物店的聊天页面,看了看那只猫。

一只猫一万三,再加上七七八八,至少一万四,但是救一个即将被赶出医院自生自灭的人竟然才一万出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一种奢侈和惭愧的感觉油然而生。

南枝很快放下手机,点了点头,“我要给他交医药费。”

被那么多人选择的人,应该不会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医院窗户前几年都是不封的,每年都有重症病人跳窗才强制封起来只能开一点点的,这里背景较早,所以不是bug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