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很快过去,那晚之后,苏寂和归言没有再联系。
为了今天无后顾之忧的留在老宅,苏寂把今天的课全部调走,要么提前一天上,要么顺期补,乐器课不能大幅度提前上或是连着上两天,都是不科学且不负责的。
女孩每天奔走在琴行与家之间,充实得只等舒家来人上访。
老爷子特意嘱咐,即使舒家来人,今天的晨练也不能断。
这不,早晨六点,园子里就开始了吱吱呀呀的弓弦摩擦声。
其实苏宏不是不会拉二胡,只是他没有情感,完完全全按照谱子来,也仅仅是把谱子上的音符通过乐器表现出来。
所以苏寂听他的琴声总会嗤之以鼻,公园里天桥下的老爷爷都拉得情感充沛,在曲子里注入自己的感情。
苏宏顶着苏宅养子的身份,却把二胡当作业,当跳板,这正是苏寂不能容忍的,她坚信二胡是有生命的,不是一个死物件。
在苏寂的思想中,即使二胡自带别的乐器没有的悲感,可是不投入情感,拉出的曲子同样一文不值。
音乐是鲜活的,是可以与别人产生共鸣的,是一种无文字有声的传达。
最近,苏寂渐渐转变自己的二胡曲风,由世界名曲、古风古曲逐渐演变为流行乐曲或是动漫电视等的配乐曲。
每录好一个视频都会发到视频平台上,坚持了几年,竟也生出了一批天天在评论区嗷嗷待哺的琴迷出来,虽然没有露脸,但观看视频的人看过她拉琴的手,都知道视频博主是个女孩。
她的初衷是通过这些流行曲能让更多人听到二胡的声音,并且由二胡演奏会有不一样的特色,与其他乐器相比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特别是苏寂最近上传的《神经病之歌》,相当一部分人看了视频评论表示对二胡有了新的看法,原来二胡也能这样。
一小时结束后,苏寂没有立刻收琴背起琴盒回房间,而是和苏宏交谈起来:“今天舒家来几个人?”
“哟!你不是不在意吗?”苏宏瞥眼,阴阳怪气道。
女孩嫩白的手掌紧紧握着,害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失态,做出更让老爷子讨厌的事来。
老爷子喜不喜欢她是一回事,她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这一点苏寂拎得很清。
“我是不在意,无论舒家谁来,你们还能把我绑去北城?”苏寂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平缓,听起来没那么怒火冲天,最后还忍不住噎他一句:“我是怕你被人卖了还数钱呢!”
苏宏不急不切的样子,在苏寂眼里就是十足一个傻冒,“妹妹,户口本在哪还记得吧!”
但这个傻冒好似掐住了她的七寸,苏寂脸色微变,气息有些不稳,胸腔也起伏得更加厉害。
户口本,对了,她的户口在老爷子的名下,和老爷子一个户口,而老爷子则把它锁在柜子里。
苏寂深呼吸,捏着琴盒肩带的指尖更用力了,开口:“户口本在哪我当然知道,只是,你最好多留心留心,别一辈子给舒家当长工了。”
不愿再与苏宏在一个空间内,她急需透透气。
苏宏自然不认可女孩的话,也看出苏寂对于这件事的抗拒,吊儿郎当地回:“老子又不傻,倒是妹妹,别和爷爷对着来。”
苏寂对身后说话的人不理不睬,宛如脚踩风火轮,一路快走回房间。
女孩靠在椅背上,盯着这一小块天花板出神,这一小块地方,是目前苏宅除了她练琴的小角落外,唯一能让她全身心放松的地方。
按照苏宕带回的消息,今日来苏宅的大概率只会有舒哲彦一个人,舒家老大压根不知道这事。
舒哲彦,苏宏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老爷子,苏寂只觉得心累。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她在脑海里走了一遍过场。
上午十点,苏宏在苏寂房外敲门,喊人过去,舒家人要到了。
苏寂应下,说等会就去。
女孩先是换上连衣裙,裙子有着刚成熟的树叶一样的绿色,杏色的包头低跟凉鞋,能适当增加高度,又不会显得咄咄逼人。
在老爷子面前见人,还是要收敛些的。
接着在镜子前补妆,点到为止的眼线让这双凤眼比之前更有特点,稍弯的眉毛被修出了眉形,与眼廓平行。
苏寂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拿出牛血色唇釉,涂在唇瓣上,抿了两下,颜色均匀的散开。
妆后的女孩瞬间精气神许多,本就白皙的肤色被唇釉衬托的更加白。
舒家的轿车停在苏宅大门前,苏宏去门口接的,待进入大厅时,苏寂看见来了三个人。
除了接人的苏宏,联姻本人舒哲彦,还有舒家老大,舒家真正做主的人也来了。
苏寂脑子‘轰’的一下,一时间没有消化现在的情形。只感觉世界都在崩塌,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苏老爷子好!”
“舒总好啊!舒总年轻有为。”
“老爷子说哪里的话,苏宅也人才济济。”
“坐下聊。从前有幸见过舒总一面,那会的小娃娃如今愈发厉害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舒老哥好福气!”
老爷子是真的打心底欣赏舒家老大,也羡慕舒家有这么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的子孙,要是他苏宅有一个,也不至于收养子。
“老爷子说笑了,这次来苑城,主要还是为我们老二与您孙女的婚事,老爷子舍得将孙女嫁来北城?”舒家老大语气中掺杂些许狐疑。
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还是有数的。
老爷子没说别的,只是故作惋惜:“唉,女娃娃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北城不如苑城天气好,夏天热冬天冷,空气也不如苑城好,相比之下干燥不少,苏小姐这么水灵,嫁过去怕是会受苦。”
舒家老大实话实说,他来之前询问过和苑城有来往的人,得知苏寂是个有能力的,虽然名声不好。
可他那个弟弟,不仅名声不好,能力也寥寥无几,他从未想过自家弟弟没改秉性之前会结婚。
在他看来,结婚是要对对方负责的,舒哲彦现在这花天酒地不干实事的公子哥样,他不会同意舒哲彦结婚。
但若两个本人都愿意,有那个意向,甚至苏宅从上到下都一个意思,他也不好说不同意。
舒家老大的到来彻底打乱苏寂的计划,直到他说‘嫁过去怕是会受苦’她才回过神来。
这舒家老大的意思听着像不同意的?
苏寂在大家都没说话的时候乍然开口:“舒总,您弟弟之前和我哥说过的还做数吗?”
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苏寂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老爷子有心问一直没找到时机,苏宏则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舒家老大则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弟弟,反问苏寂:“他允诺你们什么了?”
这一问,苏宅大厅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现场还有什么不明白?人舒家做主的压根不知道这事。
舒哲彦最先按耐不住,懒散地开口:“没什么,就是赞助苏宅开两个胡琴行,苑城北城各一个,苑城的苏宅经营,北城的苏寂打理。”
此时,舒家老大才朝苏寂看去,不禁认同之前熟人说的,这是个是个有胆量有见识有能力的女人,同时还漂亮。
“开琴行这件事可大可小,一间屋子,挂几把琴,聘两个老师,按个招牌就能说是琴行;一栋楼,有强大的师资、有各类胡琴也能说是琴行,这里面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舒家老大接过话头,却不是答复,而是打车轮语,视线紧盯苏寂不放。
苏寂稍作停顿,眼神像胶水一样粘在他身上,“还望舒总能给个准话。男人不可靠,总得有个什么傍身吧!”
女孩不留一丝面子,直言即将与她结婚的人不可靠。
刚说完,舒哲彦的神情就变了,怒气冲冲,碍于场合,不好发作。
“苏寂。”老爷子语气平淡,声音也不大,外人听来只当是喊了孙女全名,苏寂却知道,不仅如此,想到那些事,苏寂心尖都在发颤。
他有多久没这样叫她了?苏寂收起身上的锋芒,静待舒家老大的答案。
舒家老大没有舒哲彦那样愤怒的情绪,轻笑出声,在众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要开肯定不能糊弄,若是两个大型胡琴行那定需要资金周转,还需要舒氏股东一起商议。”他虽没把话说死,但苏寂看得出来他神情不太好。
“哥,这有什么难的,两个琴行而已。”在舒哲彦看来,两个胡琴行而已,小事一桩。
舒家老大的教养促使他没当场发作,冷冷的睨了一眼自家弟弟,那犀利的眼神倒也让舒哲彦成功闭上嘴巴,并且褪去怒气。
“胡琴行的地址不难,难的是里面的琴,我们舒家人对乐器一窍不通。”话及此,舒家老大确定起来,怪不得同意和老二结婚,这家人是有目的的。
这话在苏寂耳里就是舒家老大说了些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苏宏在一旁附和:“确实是,里面的琴比较讲究,但这些东西我们是行家,舒总不用担心。”
苏老爷子听到这,大概知道舒哲彦是个什么东西,若舒家真能做到给苏宅在苑城办胡琴行,也是好事一桩。
“舒哲彦,我能问你一件事吗?”苏寂拨弄自己刚褪去美甲的指甲,不经意间抬眉,嘴里说出来的话可让人打冷颤。
“和你结婚会不会遍地找孩子啊!今天来一个女儿,明天多一个儿子。”
舒哲彦有些尴尬,眼睛微眯,看着苏寂身上绿色的裙子,好似悟了什么,回:“自然不会。”
苏寂又想到了什么,便说了出来:“可是我怕啊,我害怕你帮别人养孩子。”
那双手,众目睽睽之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寂,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老爷子手里的拐棍‘噔’的一声,惊飞了大厅外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一窝蜂的飞向另一处。
场面一时闷到极致,两家人都不知说些什么。
终了,还是舒家老大出来打圆场:“苏小姐莫开玩笑。”
“让舒总看笑话了,我这孙女不懂事。”苏老爷子面布赧意,苏寂见老人如此,再不敢造次。
后面的交谈大多围绕胡琴行的发展、股份问题,苏寂默默地听,细细地思考,竟发现舒家老大的每个建议都在重要据点上。
唯独在股份上的分配不太合适,他这是想让苏宅给他打理胡琴行?
这怎么行?
思考到这层,苏寂坐立难安,顾及到苏老爷子的身体状况,不好再气他,才忍下。
舒家二位走后,苏寂急切开口:“爷爷,您不能答应!”
老爷子原本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这下又给挑拨起来:“闭嘴!你看看今天都干什么好事了?一个女孩子说那样的话,我一个老人家都替你害臊!”
苏宏眼见老爷子要发作,赶忙端去一杯茶:“爷爷,喝口水。”
“背着苏家的身份,就别给苏家丢脸面!”老爷子指着苏寂吼,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从前他的小苏寂多讨喜,虽然是女娃娃,一点不输给男孩子,再看看现在,胡闹得没边。
悲剧的是,老爷子从未想过,苏寂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此时,苏宏也插上一脚,凉飕飕地声音钻进苏寂的耳朵:“开展胡琴行,宣传二胡,这不是你一直想要做的事吗?
现在有人愿意帮助我们,只要你嫁过去,你不愿意了吗?”
“他这个分配不合理,答应了就是在给舒家当长工!”苏寂将不可置信的目光转向老爷子,一旦答应,真的就板上钉钉了。
“苏寂,实话和你说,你之前和我说的博物景点的事,我以前就想过,我们需要付出太多东西,你希望看到爷爷晚年颠沛流离吗?
这样很好,和舒家一起,他们出钱,我们出人。还能留住宅子。
爷爷老了,不想离开这。”
老爷子看似发自肺腑的一大段话,实则充满着自私以及抛弃。
苏寂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苏家流泪,以为她在上次争执后已大彻大悟,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爷爷最清楚怎样扎她的心。
女孩的泪水就像阴沉的天空开始下雨,从毛毛细雨开始,一滴又一滴地落下,雨逐渐下大,快到每滴都能连起来,变成一串一串的,汇流成一根根银丝。
泪水划过的痕迹已经布满整张脸,原本白净的脸庞现在汇满泪水,那是无色的血啊!
但她依旧倔强地说:“可是,如今,你要付出的,是我啊!爷爷!是我啊!”
听着悲痛欲绝的声音,老爷子不是没有动容,只是这点无谓的动容没能抵过那无尽的自私和传男不传女根深蒂固的思想。
那些丑陋的、不堪的想法终化成一句:“你总归是要出嫁的。”
作者有话要说:蹄子没出现但小骗子口出惊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