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酸楚

清芳阁前。

貌若好女的玄裳少年垂眸瞧着不远处的裴簌。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这是给谢清拾煎的药?”

那日新弟子选住所的时候,艷迟挑到最后,选中了一个比较破旧的小院。

离她常常采药晾晒的清芳阁比较近,胜在清净。

所以他偶尔闲了,也会过来和裴簌说说话。

或是两人坐着喝茶,或是他等在一旁、看她帮一些受伤的灵兽医治。

裴簌正在想着心事,有点晃神。

半天才反应过来,轻轻的“嗯”了一声,“是啊,等下我还要去看看师兄。”

她昨夜从小竹峰回来后,一晚上没睡着,醒来后小脸上便顶了两个乌青的黑眼圈。

艷迟没说话。

他看着面前少女撑着下巴守在药炉前,有点神思不属的模样。忽然想起两日前,云漪来找他问过的话。

自那次云漪在新弟子中看到了艷迟的影子,就一直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道老魔主和艷迟到底打算做什么,但定然是什么不好的图谋。

云漪倒不是对仙云宗的人有什么深厚感情。

只是谢清拾……她害怕真有那么一日,他会和自己拔剑相向。

忍耐几日后,她终于来到了兄长的住所。

想要提前探知一些对方此行的目的。

但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见他似乎没意愿回答。

也就没敢再一直追问下去。

说来也奇怪,连在老魔主面前都能偶尔撒娇的魔族帝姬,却向来最怕自己同父异母的貌美兄长。

尽管如此,云漪想到什么,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兄长这段时间和裴师妹走得近,莫不是有点儿喜欢她?”

艷迟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目光落到她身上,像是在看什么奇特的蠢东西。

“帝姬以为魔族中人,个个似你这般情感充沛?”

他只是不讨厌裴簌罢了,至于喜欢,还远远谈不上。

况且他此行来仙云宗要做的事,乃至于整个魔族不断膨胀的野心,必将把他们推向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仙魔殊途,如果她将来知道了,或许还会恨他。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不会喜欢上裴簌。

“小池道友?”

“……嗯。”艷迟回神。

少女乌润的眼睛望过来,轻轻的拧着眉。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苦恼,“你说,若是一个人忽然性情改变,做了许多平时不会做的事,可能是因为什么?”

“或许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不会的。”

少女斩钉截铁的保证,话语间满满都是对那人的维护和信任,“他……他是极好极好的一个人,从来没有那样过。”

艷迟见她如此笃定,情绪不自觉冷下来,心里也生出了点儿莫名的烦躁。

但他脸上还挂着笑,语气也平和,“哦,那就是有了什么心魔罢。”

“……心魔?”少女蓦然一怔,眉眼间有些空白起来。

裴簌推开小竹峰的门。

她的心里本来是乱糟糟的一团,但见了青年临窗而立的背影,一切情绪又莫名平复了下来。

只要目光里师兄还在,她就安心。

谢清拾望过来,面上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像是早已经猜到她会过来。

裴簌被那疏冷目光扫得一滞,很快又攒出了点儿笑。

那双乌润漂亮的眸中满是他的影子,“师兄。”

屋子里静默一瞬。

青年手里正握着一只颜色艳丽的香囊,他垂眸轻轻摩挲了一下。

而后才抬头对她说,“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以后阿绸不需要再为我做这些。”

他确实就像自己说的那样,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

只不过……

“那是云漪姑娘送师兄的香囊?”

青年闻言将香囊拢入袖中。

很平静地望了她一眼,没否认,“嗯。”

裴簌张了张唇,嗓音微涩,“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

寂静到只有风声的小竹峰上,他揽住她的腰迫她仰头,亲了那样久。

青年蹙着一点眉心,“能有什么?”

似乎对那场四下无人的放纵亲密,全然没有印象。

裴簌心头冰凉一片。

她轻轻攥住了袖中指尖,强忍不断翻涌的情绪,“嗯,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从小竹峰出来,裴簌碰到了正往这边过来的云漪。

两人擦肩而过,对方冷冷看了她一眼,没再像以往那样亲热的喊她“裴师妹”。

然而裴簌却根本没心思在意。

她不断回忆着这段时间里师兄的种种异常:那只冰冷覆上她脖颈的手,还有那双黑夜中俯视猎物一样、阴鸷残忍的猩红凤眼。

片刻之前,艷迟说过的话也不停在她心头回荡。

——“那就是有了什么心魔罢。”

她足下越走越快,素色的裙裾都要飞扬起来。

又在下一个拐角处猛然滞住了脚步,秀气的额头沁出一点冷汗,贝齿紧咬,仿佛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可是……怎么会是师兄呢?

他那样好,道心无暇,清越绝尘,是仙洲里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

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人,甚至可以是她自己。

但,怎么能是师兄呢?

灵玄殿的殿门大开着。

曾长老正在满眼沉醉的欣赏自己新得来的极品玉如意,一抬眼,被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吓了一跳。

“我说小簌簌,你怎么走路跟鬼一样没声响!”

花白胡子被气得抖了两抖,曾长老骂完人又仔细瞧了少女一眼。

诶?

不对……怎么这脸色也差得跟鬼一样?

曾长老放下手中玉如意:“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被清昀峰的五长老诓了?”

少女漂亮的眼底没什么神采,似乎嗫喏了一下。

半晌,谨慎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修士生出了心魔,会怎么样?”

虽然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曾长老却也没有敷衍。

他略一伸手抚了抚花白胡子,笑眯眯思量道,“那要看对方的修为如何了,越厉害的修士,生出的心魔越了不得。”

“就……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么?”

满面慈爱的小老头抖了抖胡子,叹息的摇摇头,“难,心魔若是那么易除,就不叫心魔了。”

说完才发现小姑娘脸色惨白。

以为她只是害怕,便没有多加在意。

继续悠哉的喝了口茶水,向她叮嘱说,“心魔最是难除,不仅难除还容易滋生壮大,最后那人的神智会被完全吞噬,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小簌簌,以后要是碰到生了心魔的修士,你可要离他远一点,免得不知道哪天被他给连累害死!”

……

从灵玄殿回来,裴簌就一头扎进了清芳阁堆积成山的医书古籍里。

她从下午翻阅到了天黑,一本一本的查找,看得眼睛都涩疼。

可是她所关心的问题,依旧找不到答案。

少女颓然坐在满地翻开的医书里,死死咬住唇瓣,忍住想哭的念头。

她想起谢清拾。

那是全天底下最不应该有心魔的一个人。

这么想着,眼眶被憋得越来越红。

猛地,少女神情一顿,像是终于记起了什么。

——仙云宗境内,有一个叫放皋山的地方。

她听师父提起过。

芳姮长老那天也是不经意的向她提起。

说宗门之内,有一处所有弟子都不可随意闯入的禁山,叫放皋山,让她平日出去采药时一定要注意。

传说放皋山是哪个修仙大能的仙逝之地。

里面机关瘴气多不胜数,修士们若不小心闯了进去,大多是有去无回。

可惜的是,放皋山深处生长着一种名为“循余”的神草。

可以帮修士稳固神元,驱散邪煞心魔。

说完见裴簌仰着小脸听得入迷,眉眼间都是好奇。

便忍不住一笑,又跟她细细讲了关于“循余草”的一些细节。

比如它看上去通透如翠,莹莹有光。

又比如循余草一般生长在汀水之畔,河罗鱼聚集的地方。

不过那个地方非常危险,等闲绝不可随意进入。

是以那时,她也只是听芳姮长老讲了一讲循余草的神异,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可是现在……裴簌想到昨夜青年痛苦忍耐的模样。

有些失神的,默默攥住了藏在袖中的冰凉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因为根本就不记得(×)

放皋山,出自《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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