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簌觉得浑身都疼。
她一路咬着牙穿过重重瘴气,爬过罡风穿梭的剑阵,好不容易找到了河罗鱼聚集的汀水之畔,看到了那株莹莹有光的翠色循余草。
正要将它摘下,忽见旁边的幽深丛莽中,缓缓踱出了一头体型硕大、喷息嘶吼的雪狮子。
那双兽瞳里满是对即将到嘴猎物的贪婪。
许是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它,雪狮一爪撕在了少女的左肩上。
黑色的利爪渗透血肉,恨不得将殷红皮肉都翻卷出了一层。
裴簌痛苦呻.吟了声,额穴边青筋鼓动,白似鬼的脸颊上冷汗大颗大颗的滚落。
她已经力竭。
但此刻只能拼死催动灵剑,在雪狮第二次要朝她挥爪的时候,狠狠刺过去。
身体也狼狈地翻滚一侧,却没忘记伸出手去,攥住了不远处的循余草。
可惜灵剑只刺中了狮兽的一只眼睛,当下惹得它更加暴戾残忍的发起狂来。
裴簌为了躲避,不小心整个人滚进了没命草的怀抱。
毒刺扎进身体。
她死死咬住唇边刺骨的痛吟,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在这里。
或许是畏惧没命草的威力,狮兽愤怒不甘的低吼几声。
没将毒草堆里的少女叼走。
痛,太痛了……
身上的抓伤,罡风割出的血痕,没命草的毒刺,一起汇聚起来,让她第一次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几乎想放弃求生的意志,只要身上的痛楚能减轻一点。
源源不断的泪水从苍白的颊边流下,掉进她干涩微张的唇瓣里,和她神志不清的呻.吟声混在一起。
裴簌在自己嘴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
不知是伤重呕出的,还是被她自己咬出来的。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
颤着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张带血的传送符。
……
药师峰上围满了人。
众人忧心忡忡的望着床榻上,已经重伤虚弱到半副身子都泡进血水里的人。
少女像是陷入了很深的梦魇里。
冷汗和污血融在一起,将她身上的裙裳都浸透。
闻昭咬住唇瓣,骤然红了眼眶。
若不是她片刻之前收到了师妹的灵音传信,急忙赶了过去。
师妹怕是已经死在放皋山外的杂草丛里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一个人跑去放皋山做什么?
榻上的少女痛苦不堪。
闻昭擦擦眼泪,着急问一旁为她诊治的人,“五长老,裴师妹的伤到底怎么样?”
五长老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她身上都是‘没命草’的余毒,我现在也说不好,到底会怎么样?”
“什么是没命草?”
五长老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红着眼忍泪的闻昭一眼。
“没命草,顾名思义就是,人只要被那草上的毒刺轻轻扎一下,蔓延的毒素就会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一遭。”
何况她还整个身子在里头滚过。
五长老面色凝重,望着榻上痛苦不堪的少女,良久沉沉叹息一声,“这草的毒性难缠,很折磨人。”
哪怕能治好,她也要受不少罪。
很快,一副副熬好的汤药送过来。
又被闻昭端过,捏开少女的嘴巴灌进去。
众人别无他法,只能等待。
等她能在不断的煎熬中忍耐过去。
外头天色昏黑。
几只鹧鸪鸟趁着夜色,在药师峰的林梢不停啼叫。
裴簌好像陷入了很深的梦境。
她浑身滚烫,身上每一处都疼得厉害,她想呼救,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厚重的湿棉花,让她叫不出来。
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却没能让她承受的煎熬减轻分毫。
裴簌开始做梦,做各式各样的梦。
梦里的场景影影绰绰,什么模样都有。
一会儿是阿娘坐在榻边帮她梳头,哄她去给山神娘娘祈福。
一会儿是黑黢黢的破败山神庙,师兄御剑而来杀死地鼠妖,说带她上葳蕤山。
少女的泪水浸湿枕榻。
她在梦中,握住了师兄的手。
整整五日过后,榻上少女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闻昭摸着她不再高热的额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熬过去了就好,熬过去了就好……
临近傍晚时分。
榻上之人颤动着睫羽,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不再似之前那般叫人生不如死。
身体里好像也被汇入了一股磅礴浩荡的灵力,以此来减轻她的煎熬。
裴簌睁开眼睛,看到了守在榻边的青年。
他脸上少有这样空白茫然的神情,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好像就只是在失神,什么也没想。
“师兄……”
她勉力张口喊他,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带着微微嘶哑,并不好听。
谢清拾朝她望过来,似乎怔忡了很长的一瞬。
然而下一秒,眼底的神色又变得逐渐冰寒。
那话里携带的冷意几乎让裴簌打个哆嗦。
他问,“你去放皋山做什么?”
裴簌闻言努力的撑起一点身子,抿住唇,慢吞吞左右翻找了一遍。
想要找到自己昏过去之前死死攥在手上,装进绣袋里的循余草。
最终,叫她在枕边找到了那只满是污血脏泥的绣袋。
少女从里面掏出被她一路保护得很好的循余草。
“师兄……我去放皋山,帮你把治心魔的循余草采回来了。”
她不想师兄担心,没说自己一路上遇到了多少艰险,没说那“没命草”的刺缠在身上有多疼。
她只是仰起脸,很轻地说了一句话,“师兄,原来真的有循余草。”
你不会变成怪物,你的心魔有救了。
没想到递过去的绣袋,下一秒就被扔在了地上。
连同那棵循余草一起。
青年冷漠的垂眼将她看着,“是谁告诉你我有心魔的?又是谁求着你这样自作聪明?”
裴簌脸上一滞,怔怔看着地上的循余草发呆。
然后耳边听到了极为残忍的一句话,“阿绸,我真是厌倦了你。”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抿住唇。
手指死死扣着床缘,不叫自己在他面前发抖。
原来……是厌倦。
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忽然很轻很轻地,破了一个洞。
原来一个人不喜欢你了,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
谢清拾走了,没再有丝毫留恋地回过头看她一眼。
他好像真就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对她感到厌倦。
……
闻昭过来的时候,还没从少女醒转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就见她怔怔坐在榻边,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闻昭便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行过去,伸手扶住她,“怎么了,怎么一醒来就哭?是不是身上的伤口还疼?!”
少女抬起朦胧泪眼很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下一秒泪雨滂沱,终于哽咽。
“师姐,我……我真的,觉得有点疼。”
擅闯放皋山,到底是违反了仙云宗规定。
赢华真人顾及裴簌重伤刚愈的身体,这才给了她三日修养时间。
三日之期一到,便让她自己去灵玄殿前罚跪半日。
以示警诫。
有平日里和裴簌交好的同门于心不忍,在旁边为她求情。
说她一向乖巧,待在仙云宗三百多年从未违反过宗规,只这一次犯错,眼下又病着,能不能先不罚了?
赢华真人听罢冷哼一声,“这已是极轻的处罚了,不然你们以为,犯了这样的过错,只需罚跪半日便算了了?”
裴簌认罚。
她一身素净衣裙,跪在了灵玄殿跟前。
冷风渐浓,天色阴晦。
不多时,檐外就那么飘摇不休的落起了疾雨。
少女睫羽低垂,看着云漪撑着伞经过她面前。
然后轻快地追上了前面青年的脚步,和他一道离开了灵玄殿。
作者有话要说:谢清拾你……就嘴硬吧,后面不要哭着找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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