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殿里。
赢华真人负手而立,如沉渊般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虑什么。
半晌,望向面前白衣墨发的青年,“你是说,护宗大阵并没有遭到破坏?”
“没有,那几只妖物也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的,竟撕扯断了几个新弟子的手臂。”
青年很平静地描述着现场的惨烈,只言片语间,脸上的表情冷漠到近乎残忍。
他似乎并不太在意那几个受伤的同门。
赢华真人早已习惯了青年的这种反应,听罢脸色愈发凝重起来,“或恐是魔族那边有异,这件事要仔细的查。”
谢清拾微微颔首,“弟子明白。”
他其实刻意隐瞒了一些事。
比如昨夜他曾在护宗大阵的结界周围,撞见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黑衣人。
他和对方交手打了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黑衣人的实力竟然很强,可以和他周旋上许久。
直到黑衣人挨了他一剑,捂着胸口退后吐了几口血。
才略有不甘地变成了一股消散的黑烟。
谢清拾坐在小竹峰上睁开眼睛,眸光冰寒。
意识到对方或许和自己一样,都只是分出了一缕神识。
灵玄殿中静默了一会儿。
赢华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青年身上,他一生看过的修士何其多。
只有他这个惊才绝艳的徒弟,很多时候像诡谲一片的沉渊,令他捉摸不透。
他惜才,但也最怕拥有这般可怕天赋的人失了道心,行差踏错。
想到对方最近有些怪异的行径,便多关心了一句,“你和簌簌,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年听后一怔。
前一秒还冷漠异常的眉眼间,隐隐透出几分恍惚来。
赢华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叹了口气, “你们到底是多年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你就算另有新欢,也不要太伤了她的心。
簌簌这姑娘只是看起来脾气软,但日后真要是狠起心来,我看你啊,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灵玄殿的殿门阖上。
谢清拾迈出来的脚步一滞,他抬眼看到了对面少女明净的脸。
她一身粉白衣裳,站在玉阶下面。
好像是在专门等着他。
看见他出来,少女微微地笑起来。
语调依旧温柔清软,“师兄,我过来找你还一样东西。”
仙云宗的传声群里炸开了。
少女将玉佩递还回去,说出口的那句——“从此以后,我待师兄如长兄。”
在传声玉简的灵信群里被一万多次循环播放!
与此同时,反复出现在水凝结界之上的,还有谢师兄那张黑了一片的俊脸。
有情人终成兄妹,谁不爱看?
他们每天在师兄手下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终于有幸看到谢清拾吃瘪一回!怎么会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不过这偷着乐的感觉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接下来几天的试炼中,谢师兄均是寡淡这一张俊脸出现,面无表情的折磨每一个和他过招的人。
仙云宗上下的弟子们呜呼哀哉,肠子悔青一片。
谢师兄的热闹果然没那么好看。
当然,也有人为裴簌高兴。
比如说曾长老。
他早就看谢清拾那小子不顺眼了,见了谁都冷冰冰的没点儿活人气,竟还欺负自己小猫一样乖的师妹。
于是他笑眯眯看着过来陪他下棋的少女,“我说你做得好,当断则断。我们小簌簌生得跟画儿一样,难道还缺人喜欢?”
说着冷哼一声,“说起来是那混账没福气!”
少女听了只是笑笑,伸出手去,垂眼吃掉他最后一颗白子。
这下把曾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好半天,“早知道不夸你了,夸了也没用!”
少女却已然习惯了曾长老嘴硬心软的做派,一边摆弄棋局,一边轻声询问,“长老已经连输三局了,还要再下一局么?”
“下!怎么不下?老夫就不信了这次还会输……”
或许是终于卸下了一桩心事,裴簌这几天睡得格外香沉。
院子里棠棣飞花,柳絮阵阵。
好似飘了一场漫无边际的温柔细雪。
她起身梳洗,简单绑了个发髻。
昨夜的耳铛忘记取下,醒来竟发现其中一只掉落在了枕边。
她不在意的拿起来摸索着戴上,下一秒竟然触到了耳上传来的淡淡痛意。
少女秀眉微蹙:难道是她睡梦中不小心撕扯到了?
有些疑惑的凑近了去看。
果然,就见铜镜里照出的一侧玉白耳垂上,被谁肆虐过似的薄红了一片。
她并没有深想,干脆将另一只耳铛一齐取下来,放回匣子里。
而后轻轻阖上匣盖。
临出门前又觉得像是哪里不自在,想了想,重新返回妆台前。
打开一旁的檀木盒子,左右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物什——一块儿岫玉材质的双鱼玉佩。
原先的那块儿已经物归原主,她猛地腰间什么也不坠,有些不习惯。
所以系上了一只双鱼玉佩,虽然料子不怎么样,不过正好不用那么娇贵,总要担心它会不会磕了碰了。
收整好一切之后,裴簌推开门,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一路上不停有同门对她投来好奇的、欲言又止的目光。
不过好在她已经被同情怜悯了无数遍,早已适应了这种不动声色的打量。
裴簌来到清芳阁,背着竹篓准备去后山采些新鲜的药草。
一拎篓筐,才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采好的药草。
她虽然满心纳闷,但还是把里面不同的药材一一取出来,分类晾晒。
晒完之后找出自己先前收好的话本子。
躺到旁边的美人榻上,就着一盏热茶,默默读了起来。
不多时,清昀峰的弟子过来看她。
提着的食盒掀开,里面是一碟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糕点。
对方说是五长老吩咐送过来的。
五长老当年让她白做了那么久的苦力,心里头一直有些愧疚。
现在算是趁着她刚刚病愈补偿一点。
裴簌道了声谢,从善如流的接过来。
然后问了句,“那竹篓里的药草,也是五长老吩咐弟子替我采的?”
那小弟子点点头,“是的。”
说完又忍不住偷眼打量面前的少女。
她柔身靠坐在美人榻上,方才翻开的话本子被随意搁在膝头。
葱段般的玉指拈起一块儿糕点,很安静地低头吃了起来。
熹微的日头底下,棠棣飞花。
也叫她沾染了一身拂不去的潋滟浮光。
那弟子看得有点儿发呆,他想到这段时间宗门上下盛传的一桩热闹。
忍不住有些疑惑:像小师姐这般温软的性子,真能狠心和谢师兄断个干净?
半柱香时间过后。
面前的玉白碟子里还剩下一半的点心,少女似乎有些吃不下去。
他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要给谢师兄分一点?”
谁知他话音刚落。
原先看起来还有些吃不下的少女,又默默坐直身子吃了起来。
最后空盒子递还给他,笑着说,“替我谢谢五长老……”
清昀峰的弟子走了。
裴簌坐在花树下,神色淡淡的翻开一页书册:总会慢慢习惯的。
不管是她,抑或是别的什么人。
真要细说起来,她也没损失什么。
不过是从误以为有人爱她,回到最初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师兄仍是师兄,葳蕤山仍是她的家。
接下来的几天。
裴簌照常生活,只是不再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在谢清拾身上,也不曾再去过小竹峰找他。
然而仙云宗就这么大,而且宗门内不时的有弟子或灵兽受伤需要诊治。
她也就在不同峰之间来回奔走,有时碰巧遇到那人,也远远的躲开了。
实在避不开,也不过极为疏离的颔首喊一句,“谢师兄。”
众人这段时间,接连经受了一番惨无人道的试炼磋磨。
当下纷纷装作没听见的低下头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殃及池鱼,更不要提敢去幸灾乐祸的去看青年脸色。
人心易变。
裴师妹前几天还待谢师兄亲亲热热,一夕之间看见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不过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裴师妹生气了。
她平日里就像一朵没脾气的小花儿。
无论走到哪里,脸上都带着娇柔可亲的笑影。
所以他们才没想到,她说不喜欢谢师兄,就是真的不喜欢了。
跟他处处避嫌,待他处处冷淡,偏偏举止间又恭敬守礼,全然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
不过,谢师兄应当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或许心里觉得解脱也说不定,毕竟甩脱了旧包袱,才能更心无旁骛去追求心仪的佳人。
相安无事了三两日。
裴簌手中正拎着个小小竹篓,陪玲珑兽去山中摘野果回来。
手上的东西刚要放下,一个宗门弟子就神色匆急的跑过来。
见到她,立刻像见了救星,“裴师妹,小何替你去后山采药,不小心掉进了谢师兄设下的剑阵,你快去救救他!”
少女眉心微蹙:后山是药山,平日里根本没有多少人过去。
他好生生的,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设剑阵做什么?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几斤几两,当下很诚恳地摇摇头,“我也没办法。”
谢清拾设下的剑阵,她解不了。
“要不……裴师妹去求求谢师兄?”
裴簌沉默许久,“为什么不去找你们五长老?他去比我更合适。”
人是他派去的,出了事自然应该找他解决。
对方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五长老前几日就下山去了。”
宗门里谁人不知最近谢师兄心情很差,眼下敢去触谢清拾霉头的,恐怕只有眼前少女一人。
被莫名委以重任的裴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4-01-06 22:05:41~2024-01-07 21:1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Q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065479 5瓶;来观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