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簌最终是在藏书房找到了谢清拾。
他一身淡漠白衣,正在提笔抄写经书。
见她来了,微掀了掀眼皮,而后像往常那般喊了声“阿绸”。
好像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好像裴簌之所以会过来找他。
就只是为了能陪他看看书说说话,甚至只是坐在身侧喝一盏茶。
她站在门槛处,也不迈进去。
就那么径直地望着他说,“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在后山设下剑阵,但此番过来,是想请师兄解开剑阵,将清昀峰的弟子放出来。”
青年的笔触停了一瞬,眸光望向她,带了几分莫名清寒。
但还是耐心跟她解释了一二,“那是困阵,不是杀阵。最近宗门内闯入几只妖兽,掌门真人命我在多处地界设下困阵,后山只是其中一处。”
少女看上去像是听懂了,轻轻点头,“那么劳烦师兄,这就随我去后山一趟。”
谢清拾没动。
一双漆冷凤目久久地望住她,忽然问了句,“身上的伤还疼么?”
裴簌被他这一问弄得有点愣。
反应过来之后,又后知后觉的有点儿想要发笑。
刚醒来的那几日她天天等,就盼着他的一句关心,结果他一次都没来过。
眼下她好起来了,这人又不冷不热的凑上来询问……
她于是扯了扯唇,努力做出应付的姿态,“已经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
两人一路走到了后山。
途中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很多宗门弟子,看到他们行在一处,脸上渐次露出了惊讶又了然的神色。
那种目光难得的令裴簌不太舒服。
表现在脸上的就是眉心蹙起,红唇也抿住。
她不明白谢清拾为什么不直接御剑过去,非要慢吞吞的走。
一段路至少行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来到了后山,郁郁草丛被拂开,很快找到了吞噬清昀峰弟子的剑阵。
那人却停下来,也不去解阵,反而有点儿莫名其妙的问她,“阿绸确定要解么?”
少女一路忍着烦闷。
眼下听他这么问,语调间也忍不住冷淡几分,“自然要解。”
谢清拾看她如此,眼中的情绪亦阴沉下来,“既然如此,阿绸将掌心放在剑阵结界上。”
裴簌想快点结束,于是想也不想的照做了。
下一秒,整个人被一阵强烈的罡风吸了进去。
她全然没有防备,甚至只来得及清软地“呀”了一声。
清昀峰的弟子已经被剑阵推了出去。
少女头晕眼花的跌坐在地上,脸颊粉白,看上去娇柔可怜,腰间的双鱼玉佩不知磕碰到了什么,竟直接碎成几瓣。
她倾倒在一侧的身子,很快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扶住。
裴簌抬头,看见了谢清拾略带关怀的模样。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早告诉你了这是困阵,不是杀阵,你非要解开,只能如此了。”
他有意顿了顿,望进她的眼睛,“只能是,由阿绸来换出那原本困在阵中之人。”
少女仍旧盯着他,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阻止。
她八成是想瞪他。
谢清拾于是沁了一点笑在眼底,仿佛看她烦恼是件很令人愉悦的事情。
而在他面前的少女却恰恰相反。
她不仅半点愉悦不起来,还好像急于摆脱什么,“那要怎么办?”
“没办法,我设的剑阵本来就不能强行突破,强行突破就是这个结果。
现在只能等到明天酉时一过,困阵自己解开。”
裴簌的一双眉拧得更紧了,但她当然不觉得对方是想故意跟自己待在一起。
只是心中隐隐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要管那清昀峰的弟子了,反正只是困阵,也不会把人怎么样。
好过她现在,要和躲避多日的人待在狭窄剑阵里。
被迫面面相觑。
她兀自烦闷的思绪很快被一道声音打断。
青年的语调清冷,似乎真心实意在为她考虑,“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远,免得被周围的罡风伤到。”
少女抬头四望。
艰难权衡了片刻后,终于朝阵法中间挪过去一些。
两人中间相隔的距离很短,看上去是一种可以促膝而谈的亲密。
然而这也只是表象。
裴簌跟他没话可说。
她垂下头,随意捡起一根枯树枝,打发时间似的写写划划起来。
耳边传来一道清冷嗓音,“这句经法背错了,应当是‘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
他挨得她极近,叫她仿佛浑身都沾上了那股恼人的白梅香,
她干脆丢开了手里的枯枝。
靠坐在身后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不愿多余交流的闭上了眼睛,“我就是故意写错的。”
很久无话。
直到日影西斜,换上了一轮皓月。
山中夜鸟啼鸣。
坐在剑阵中的少女微微撑着下巴,抬头望向那一轮明月。
她的裙裾铺散开,毫无意识地和身侧之人纠缠在一起。
远远望过去,愈发分不清彼此。
裴簌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来传声玉简。
上面果然收到了灵信,是艷迟发来的,说最近几日课业忙,就不过来看她了。
少年的声音依旧懒散,又带了几分旖旎笑意。
她听了也忍不住微微笑开。
想要给他回个声信,却发现剑阵隔绝了周围灵场,怎么都发不出去。
少女尝试了好半天,无果,只好郁卒的放弃。
正要收起玉简,不经意转头,被身侧青年幽冷阴鸷的视线吓了一跳。
谢清拾正在冷冷盯着她,以及……她手中的传声玉简。
裴簌觉得他莫名其妙。
下一秒,对方说出的话更加莫名其妙,“阿绸果然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俊美的青年微微笑着。
眼神和语调却冷,听上去不像是真心的恭贺,反而藏着可怕的怒意。
周围的气氛冷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谁都没再理谁。
夜色已至深黑,寒星点点。
裴簌还是发现了谢清拾的不对劲。
青年就在她咫尺之遥,蓦然溢出一声低吟,身子似是有些痛苦的弓起。
裴簌脸色一僵,回想起那夜在小竹峰上发生过的事情。
当即谨慎的抱住裙子,默默坐得离他远了点。
裙裾的面料在石头上窸窣摩擦过。
青年抬起隐忍泛红的眼睛,看到了少女那张秀美的小脸上满是犹疑警惕。
当下心头情绪翻涌,呕出了一口薄血。
下一刻,就见少女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不过她的神情里只有很少的关心,更多的是害怕自己会躲避不及,“师兄你……没事罢?”
谢清拾扯了扯染血的薄唇,气得发笑,“阿绸坐得那么远做什么?莫不是怕我会失了神智,再对你做些什么?”
少女听完后茫然地看他。
眼底里渐渐生出一些不可置信,和后知后觉的愤怒,“所以那夜在小竹峰上,师兄知道自己……”
知道自己亲了她?
青年薄唇微抿,却没说反驳的话。
那姿态已然是明明白白的是默认了。
裴簌更生气了。
一时之间,连先前的畏惧之色都褪去不少。
所以为什么要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后悔了?后悔自己在并非清醒的状态下亲了她?
她厌倦似的转过头。
轻轻靠在冰凉石壁上,不想要再多看他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青年闭上眼睛,额际缓缓沁出冷汗,神色苍白,薄唇间也不停的有殷红血色溢出。
月色空渺,影影绰绰。
就在他准备独自支撑过这一夜时。
似乎嗅到了少女衣袖上头的浅淡药香,如水冰滑的料子挨上他的脸。
睁开眼,阿绸焦急的神色近在眼前。
她终究是于心不忍,凑过来,双眼忧心的望着他。
“为什么还要过来?我在阿绸心中,不是已经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么?”
没想到阿绸不仅没有丝毫生气。
最后竟还抿着唇,用帕子帮他擦脸上嘴角溢出的污血,委屈道,“师兄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师兄是我心悦之人。”
他脸上冷漠讥讽的笑慢慢止住,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刚要伸出手去,握住少女衣袖。
神识忽然下坠一瞬。
谢清拾狼狈地睁开眼睛,从梦中清醒。
转头望去。
少女正阖着眼睛倚靠在石壁上,呼吸均匀清浅,没心没肺睡得香甜。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少女许久,确认她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一双凤目渐渐阴鸷。
忍着怒意走过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把她从酣甜的梦境中摇醒。
少女睁开眼后有一瞬的茫然,像以往那样很乖觉的喊了一声“师兄……”
待意识彻底回拢之后,脸上才有淡淡的气恼,“师兄这是做什么?!”
自己睡不着,也不让旁人睡吗?
谢清拾神色冰寒,“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剑阵出不去了,我们一起死在此处罢。”
裴簌看了他半天,终于确定对方只是在吓唬自己。
虽然心里觉得他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诚恳的摇了摇头,“我不想。”
“为什么?”
这理直气壮的一问,让少女攒了许久的怒火也沸腾起来。
她学着对方的模样冷漠扯唇,“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死在一块儿。”
“……”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那么会气人?
作者有话要说:“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出自《静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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