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恼怒

杨柳堤旁暖风正熏。

夜风掺杂着勾人的脂粉香,从微开的窗棂间柔柔送进来。

不多时,就有几个侍女模样的小童捧着银质杯盏鱼贯而入。

更多的鲜果蜜饯被陆续摆放到桌案上,整整齐齐的,瞧上去煞是美观。

很快,两壶白玉装的美酒也被送了进来。

雅间的门被轻轻阖上,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

闻昭拈了颗糖渍枇杷放入口中,伸手揽上少女的肩。

少女一身雪做肌肤,抱起来柔柔软软的,鸦黑髻发间又有股沁人的幽香。

她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脸颊,“既然已经出来了,裴师妹不要神思不属的。

我们只是吃吃茶、喝喝酒、听上几曲琴音,又不做什么别的,放松一点!”

裴簌转眸看她,没说什么,只是笑意莞然。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

琴师终于在三两美童的簇拥之下,款款而来。

推开门,待看清楚坐上的那位雪衫少女,几人纷纷愕然怔愣起来。

脸上的惊艳之色不言而喻。

闻昭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景象,见怪不怪的招呼说,“琴师既然准备好了,就请落座罢。”

对面数人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有些面红的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有个貌美少年,膝行一般跪坐在裴簌身侧。

而后很自然的拿过案上瓷白杯盏,倒了盏茶递过去。

仰着脸看她,声音也甜,一笑竟然有浅浅梨涡,“姐姐喝茶。”

这番殷勤操作明显惹得旁边两名少年不悦,暗中冲他翻了翻白眼。

不过他们迎来送往许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与旁人做戏,当下也极有眼力见儿的帮闻昭倒了盏茶水。

琴弦颤动两下。

座上的琴师调弄了会儿丝弦,柔声询问她们,“不知两位姑娘想听什么曲子?凤求凰可以吗?”

闻昭听了点点头,“可以可以,凤求凰应景。”

说完又倾了身子凑过去,低声和自家师妹咬起了耳朵,“像不像?都是一身白衣,也都是擅琴艺之人。”

裴簌知道她在说谁。

当即敛下睫羽,语调虽软却没什么情绪,“不像。”

谁知对方听完一默,竟附和的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像。”

但钱都花了,不像也得像。

话落,几声琴弦震颤,发出靡靡之音。

凤求凰的曲子婉转奏起,闻昭于是又将身子坐了回去。

据说这是清平坊里数得着的琴师。

但裴簌只听到一半,就发现对方弹错了两个音,真要细说起来,恐怕还没有她自己的琴技好。

而且看到那张泠然颤动的古琴,总让她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人。

仙云宗上的那个人。

少女微垂着睫羽,脸上没什么表现,只是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

不知是在不悦自己,还是在恼怒那人的阴魂不散。

而跪坐在她身侧的绿衣少年,此刻正在偏头偷偷打量着她。

按理说他在清平坊见识过那么多客人,不应该像个傻子似的,看到个貌美的女修就移不开眼睛。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当下的心如擂鼓,总想要偷看她。

进来雅间之前想的那些讨好客人的说词,哄她们多买几壶茶水的打算,也全都抛之脑后。

“姐姐。”

裴簌的失神被打断,发觉那绿衣梨涡的少年正在笑着看她。

这下才感到两人之间靠得太近,令她有些不习惯。

她一边默默地避开了点儿距离,一边问,“怎么了?”

少年俊俏的脸上闪过些许受伤神色,不过下一秒又笑起来。

“我是想告诉姐姐,清平坊的茶水又贵又一般,如果你们想要吃茶,不若去仙镇上一户名叫“李氏茶庄”的铺子买。”

话落顿了顿,像是觉出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好。

下意识找补了一句,“不过我们这儿的青稞酒还是不错的,姐姐不妨多尝尝。”

裴簌接过对方递来的酒盏,垂眸喝了一口。

她平时并不喜欢饮酒,今夜却莫名觉得多饮一些也无妨。

所以少年递过来的第二杯、第三杯青稞酒,她也没有推脱。

不一会儿脸颊就泛出红意。

耳畔的少年继续问,“姐姐是从其他仙洲慕名过来游逛的么?我们这里,确实要比其他仙镇热闹不少。”

裴簌敷衍的应了一声。

他便又絮絮地说自己的喜好来,比如平日里最喜欢读读佛经、抄抄心法,很向往着有朝一日能进去仙门大宗。

说着说着,就没忍住炫耀起自己族中有位了不得的阿姊。

今年才刚通过了仙云宗的选拔,眼下已经是仙云宗的正式弟子。

而且据那位堂姊说,她还有幸在一次术法课上,亲眼见到了那位名满仙洲的谢清拾!

说完,见两个少女的身子同时一僵。

他的心里便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口中问道,“想必两位姐姐应该也都听闻过,“青垣剑主”谢清拾的大名吧?”

闻昭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不仅听过那位的大名,还挨过他不少训诫呢。

而且现在坐在她身侧、正被对方偷看讨好的少女。

不巧,正是谢清拾那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

两人一时都无话,只听那绿衣少年兀自喋喋不休。

终于,又一曲琴音罢了。

两人都喝得有点儿不胜酒力,双眼迷蒙,脸颊红红地软倒在桌案上。

闻昭醉过去之前,不忘放出乾坤袋里的一只看守灵兽。

令其守在她们身边,不叫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伤害。

绿衣少年见裴簌趴伏在案上,一副柔若无骨姿态。

如瀑的鸦发拂过微微生霞的小脸,显出令人呼吸一滞的浓艳之色。

他没忍住哑了声线,轻轻捧起她的手。

提起被搁置在一旁的笔架之上,早已浸透了凤仙花色的细窄狼毫,“姐姐,我为你染丹蔻罢……”

看守的灵兽见少年没有过分举动,便也就没有驱逐。

只是下一秒,一阵带着暴虐之意的罡风扑面而来。

直接将那跪坐在一侧的绿衣少年掀飞数丈,继而狼狈地滚了几圈。

这才蜷缩着身子重重呕出几大口污血,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呼救,竟就那么生生痛昏了过去。

常年混迹在风月场合的清倌,最不缺的就是识人断人的眼力。

其他几人一看青年满身的清绝肃杀之意,就知对方是自己万万招惹不起的人物。

当下也没敢多置喙什么。

纷纷谨慎的退开了一些,而后扛着昏过去的绿衣少年屁滚尿流的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醉酒昏睡的闻昭,一只看守的灵兽。

和软倒在案上的少女。

灵兽一感知到谢清拾迫近的气息,便开始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别说对着青年呲牙驱逐了。

它那么庞大的身躯,愣是无比畏惧地缩成了一团,如果可以的话,那只看守灵兽甚至更愿意躲回乾坤袋里。

夜风吹得窗棂呼呼作响。

幽冷无尽的白梅香,取代了先前旖旎勾人的脂粉香。

白衣俊美的青年冷着一张脸,毫无阻碍地握住了少女削薄双肩。

将她径直扶了起来。

她脸颊如霞,唇色红润,纤浓的睫羽像两把低垂的小扇子。

此刻闭了眼睛被他扶住,身子却软得仿佛随时会歪倒。

谢清拾的眸光一片冰寒,怒意在心头不断翻涌。

他甚至在唇舌间尝出了一丝血腥气。

少女猝不及防被摇晃醒,眉心蹙起。

脸上浮现出很不愉悦的神色,待看到面前人之后又有一种迷蒙的恍惚。

她仍旧醉着,语气却很不好,“知道你生得最像了,可以走开了罢。”

“我跟谁像?”

喝醉的少女尤其诚实,她的眉眼间满是抗拒,“和我……很讨厌的一个人。”

“谁?”

“谢……清拾。”

青年的俊脸彻底阴沉下来,他怒极反而笑起来,“没想到我的好阿绸,私底下竟是这样看我的。”

他眼底漆黑一片。

伸出指腹一点点揉乱她唇上胭脂,凉凉扯唇,“说说看,阿绸想喜欢谁?是那个爱献殷勤的新师弟,还是刚刚被抬走的废物?”

被揉花的胭脂点点散开,沾染到少女的颊侧和下颌。

裴簌醉着,也就没有看清。

对方望向她的目光像浓黑的沼泽,在某一时刻充满了血腥的吞噬欲。

他的侧脸被烛影笼罩,气息愈发冰冷。

神情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挣扎矛盾,似乎是既想抓住她,又想推开她。

顷刻,冰冷手指贴住少女滚烫发红的脸颊。

谢清拾垂下眼睫,竟微微笑了,“阿绸若敢喜欢谁,我便杀了谁。”

“哪怕一辈子都只做师兄妹,阿绸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阿绸。”

那从青年唇间溢出的,透着诡异的呢喃,就那么散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被他托住脸的少女似乎很不舒服,抗拒着挣扎了两下。

却没挣开,钳制住她下颌的指骨更加用力了几分。

裴簌脑子里虽然昏昏沉沉的,看人都有些重影。

但她模糊记得自己是来此处听琴吃酒的,是花钱消遣的客人。

然而眼前的这个清倌人,却仗着和谢清拾生得有八九分相像,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折辱她。

不仅蹭花她的唇脂,还很无礼的桎梏住她,在她耳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烦人话。

她再也憋不住心底的恼怒,一巴掌打在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用力太猛,导致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东倒西歪,语调却又软又冷,“滚开,长得像他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绿衣少年:“谁打我?”

闻昭:“……你想不到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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