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那偏殿靠近一点，就确定这一定是宝物库了。
龙宫宝物库从外面看就十分显眼，内里藏的众多珍奇宝物几乎每样都自带特效，泛出的光华聚在一起，厚实的泥瓦砖墙也挡不住，更不要提水晶宫这半透的墙壁。
宝物库外只派了些水族兵卒看守大门，没有设什么阵法结界。
阵法这种东西只有修道之人喜欢用，龙王虽然修炼有成，但是依靠血脉传承的天分自然成长出来的，对凡间修者们特地研究创造出来的法术并不了解。
东海水族中是龙族一家独大，其他水族是不敢靠近龙王划了地盘的宝物殿的。
从陆地上来的种族就没有这种地盘意识了。
还没有找到东西的节骨眼上不可惊动看守兵卒，我正捉摸着要如何绕过虾兵蟹将进入宝物库，哪吒已经开始动作了。
他轻轻扯了下我的袖子，我抬眼看过去，只见眉清目秀的少年竖起一根食指贴在自己唇上无声地示意。
也幸亏他提前打了招呼，否则突然被揽了膝弯抱起来，我很难不下意识地惊呼。
哪吒看准巡逻水族背身的时机脚下一跃蹿了过去，沿着回廊穿到宝物库背阴面的阴影里，抱着一个人一路狂奔居然几乎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些动作和法术修为没有什么关联，单论身手这位莲花少年的确了得。
之所以到这一面来是因为这边巡逻看守的人都少，方便做些大动作。
看得出来龙王久居海底，在这龙宫过得太/安逸舒适，一直没注意过防盗问题，宝物库不止一层，而上面几层的窗户竟是开着的。
不过看看来往水族的动作，大约是不会腾云驾雾，也都没什么跳跃力，龙宫范围内没有海水浮力相助，一般上不去那窗户的高度。
哪吒放我下来，抽出惯用的混天绫朝上一抛，他跟着混天绫的势头一并落在铺就屋檐的琉璃瓦上，又回过头抛来红绫把我也带上去。
这种时候就能看得出我有多么法术不精而五体不勤，哪吒几乎是拿出了看护老人的拼劲，才得以让我悄声无息地翻过窗子。
翻到里面弯腰掩着身形往殿内一看，宝物库内部倒是没有巡逻的兵将了，我松了口气，任由哪吒“你怎么这么弱的？”地注视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叹气：“没有天分嘛。”
没有天赋的人是如何在付出百般努力后而无所得的，对于有天赋的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现象，正如此刻的我和哪吒。
翻过栏杆跳进宝物殿底层的广大空间，我和哪吒瞬间被无数金银珍珠玉石包围，险些闪得眼睛睁不开来。
哪吒挡着眼看向我：“这要怎么找？”
是啊，这里东西实在太多了。
“首先，外面随便堆着的这些都可以忽略，这样散乱地放着估计就是些普通的人间财富。”我掰着手指与哪吒细数，“厚重巨大的箱子也可以忽略，里面虽是值得装箱保存的珍宝，但玉帝的手谕不可能和那些珍宝放在一起。”
“呃……”哪吒听着听着，捂住了脑袋。
以他之聪慧未必是听不懂，但显然是不喜欢这样条条框框逐字列举分析的。
他不想听我也可以省点口水，于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直接给他结论：“单独放置的供台，或是隔开的小房间……左右不过是这些地方了。”
他这回听进去，认真记下向我点点头：“好。”
“那就开始吧。”我指了指较远的方向示意行动快的人去那边，自己转身走进财宝堆砌间的小路准备在附近搜索。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却发现哪吒仍然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作甚？”我讶然问，“是从紧急，分头行动？”
少年一双明亮的黑眸盯着我，眼神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要作死。
“虽然现在没有巡逻，难保待会儿有虾兵蟹将进来，你自己一个人肯定立刻就完蛋了。”他说。
我……还真没法反驳。
只好跟哪吒一起行动了。
在底层转了一圈确保玉帝手谕没有被散放，我们就回到楼上去翻藏宝的小房间。
宝物殿最高处有一间光芒灿灿的房间，因为实在太扎眼，哪吒上了楼下意识就要往那边去，被我及时拉住了。
“那不是。”
“看都没看，你怎么能肯定？”
我说：“你眼神比我好，应该能看见那屋里是什么样的东西。”
那间屋子同样是用半透明的墙壁围起来，却在屋内珍宝的光华照耀之下仿佛变成了全透明的玻璃小屋，完全遮不住里面那件宝物的形态。
哪吒眯着眼，忍着被光刺眼的难受仔细一看，道：“是颗发着黄金色光华的圆球。”
本来还有几分疑虑，这样一听我就确定了：“那是龙宫至宝东海龙珠，和我们这次的目的没有关系。”
我抓着哪吒的手不放，这年纪的少年好奇心重，随便乱碰容易坏事。为了打消少年人旺盛的求知欲，我不得不回想着在上清洞府听过的常识课和他解释：
“——那是用来镇海活水的世间至宝，要是碰坏了，整个东海海域都会变成一片死海。”
一听后果过分严重，哪吒老实了。
他最后往那方向看了一眼，甩开近在咫尺的珍贵宝物，跟在我身后半步发问：“这么重要的东西，那老妖龙竟敢私藏？”
“还真不是他私藏的。”我说明，“龙珠自有形体以来便是用于镇海的珍宝，守护龙珠自天地洪荒以来就是海中龙族承担的重任。”
这样宝物虽是从上古时的第一只海龙那儿来的，却因为与整个世间数界的稳定密切相关，不可能由龙族擅自处理。
如今的水族龙王拥有管理龙珠的权利，但倘若龙珠出了什么岔，上至天庭、下至地府，玉皇大帝、三清教主、昆仑山诸仙神……所有说得上名字的大人物都是要来拿龙族问罪的。
“龙珠之镇海是为镇住海中生气，使这广阔汪洋不至于变成无声死寂的深渊之地。”
既然要科普，我干脆连东海另一件不可乱碰的宝物一道说明。
“还有一样宝物叫做定海神珍，是太上老君炼成的法宝，用来定住汪洋之水，以免洪流成患。”
大禹治水时曾借用这一法宝，后来就一直留在东海了。
哪吒有乾坤圈混天绫相伴而生，又有师父所赠法宝，对定海的法宝倒是兴趣缺缺，胳膊勾着乾坤圈道：“我们还是快去找手谕吧。”
我点头：“也好，尽早完事，陈塘关也能尽早得救。”
说是尽早也急不得，在找到手谕前都是未知数。
哪吒并肩走在我旁边，忽然又问：“你为何要救陈塘关？”
“……啥？”
“你不是陈塘关人士。”他说，“为什么要救陈塘关百姓于大水灾患？”
“唔姆姆……”
救人而已，为什么需要“为什么”？
这话问得尴尬，我觉得我们的思路可能对不上。
涉及了三观问题解答起来就很麻烦了，而简单的回答方向也不是没有，于是我选择用短一点的来回答：“我本要去陈塘关找个人，陈塘关而今境况与我也是很麻烦的。”
“找谁啊？”他问。
陈塘关那么大，我和旁人解释了也是白费口舌，但对他说出来却是歪打正着，恰到好处。
我叹气，沐浴着少年的目光开口：“陈塘关有位故人与我有些恩怨，不久前听闻他已不在了，便想来看看。”
他一听，脑回路蹦去了奇怪的方向：“莫不是他生前你赢不了，想去唾弃下仇人的坟头？”
哪吒想了想居然觉得自己挺有道理。
“你这么弱，被欺负了报不了仇也情有可原。”
他居然还再接再厉说：“等到陈塘关我陪你去，总不能教你去出口气还要被仇人的亲眷追打。”
我：“……”
可那就是你啊——
他把义薄云天的狠话一放，我这真相说不出口。
“不是的。”我再叹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描补一下。
“从何说起呢……我那仇人并未见过我，他那时举动无意伤人，只是却误伤了我。”
少年以神弓弯弓搭箭射出一箭，飞过数千里来刚巧穿了我的脖颈咽喉。
我失了生死概念已经数千年，一具躯壳坏了还有备用，充其量不过那么点大的事情，因而对他误“杀”我这一事实是不怎么介意的。
在洞府中温养魂魄时我听见师父说，那哪吒是个恶童，不过七岁就将东海闹得天翻地覆，打杀了巡海夜叉与东海龙三太子，又在南天门前戏弄龙王，实在是顽劣不堪。
然而我却觉得不该是如此。
虽是相当于取我性命的一箭，那一箭中本身并无半分邪念。
修炼之人淡了五感，有习惯以气识人的，我别的法术不得进步，这方面倒是稍微敏锐些。
那一箭何止是没有邪念，根本就是“正”得不得了，“正”得过于尖锐。
太乙真人的徒弟灵珠子和我没有干系，然而我却对他投胎而成的人族少年好奇极了，好奇得抓心挠肺，竟仿佛千年的清修毫无意义一般。
我想知道射出那一箭的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眼中所见那叫我惊艳的一箭，究竟是由怎样的人射出的？
所以我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陈塘关。
而所见到的，也确如那时所感觉到的那样，虽然不成熟，幼稚而冲动，但却是个正气凛然、无愧于心的少年。
——实乃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