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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月朗星稀,夜幕无云。
近乎完美的夜色中,我狼狈不堪地平躺在地上,旁边不远处伤上加伤的凶兽发出奄奄一息的呼吸呻///吟。
它在原本的伤处又受了一箭,穿皮入肉,或许甚至插入了骨中。
现在是动不了了,可它刚刚还剩下最后一口力气时,试图将我吞吃好恢复一点元气。它用牙撕咬我的躯壳,硬是将我身体撕得自腰腹裂开,双腿与躯干完全分离开来。
遭受到这样的撕票待遇,它再可怜我也难以心生怜悯。
好在它也同时遭到了报应:就算吞下我的躯壳也根本补充不了任何东西。
与备用品那具费心添加诸多不需要的功能的肉身不同,师父为我做的躯壳各方面都很刻板,吃我和啃石头没什么分别,甚至连五脏六腑我都为减轻腾云时的载重,从腹腔胸腔当中去除了。
放来一箭的红衣神将飞过来,落在剩一口气的凶兽旁。他起初没有发现我,还是掰开凶兽嘴巴试图找什么东西时,从口腔中发现了我被咬去的下半截身体,才一脸困惑地向四周环顾,瞧见躺在脚边草堆里的上半截的我。
“……饕餮怎么连这都吃?”
少年将我捡起来,距离拉近,我透过他漆黑的眼珠隐约看见自己这被咬成破布娃娃的躯壳。
——棉花从断口里漏出来了。
我心疼极了。
…………
很久很久以前,当年女娲娘娘创造名为“人”的这一种族时,并没有考虑过是否要让他们修行的问题,因而相对于天地间各类稀奇古怪的灵兽异象化生而成的修士,人族本身在这一领域上并不专长。
然而人族从来没有被道门拒之门外。
女娲娘娘还在世那会儿,天地间万事万物皆可修行,没有特地去考虑,说明在当时修炼本就是一件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和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我这个人——虽然我而今不能算个人,于修炼一道上堪称毫无天分。
我对修道的天分甚至远比凡间人族的平均水准还要低。
我曾花费三千年修炼以求入道,可惜像个榆木脑袋一般不开窍,至今都没能摸到门路。如今随师父拜入上清门下将至万年,除去元神出窍时不归我掌控的被动技能之外,统共只会三个法术,其中有一个还不能算是通过学习而学会的。
在那剩下两个经过努力学习而得以运用的法术中,一个是腾云驾雾,另一个则是化形。
“化形”并非变化之术,它连变化之术的分支都不是,而是一种独立的傻白甜法术。
化形这个技能是修炼入道的门槛之一,在洪荒上古那年头,能开灵智就直接等于能化人形。从前三清门下有一群研究癖强迫症的道人聚在一起,争论了很久化形究竟是不是一种法术,吵了千来年,最后从学术角度拍板得出肯定结论。
但说到底“化形”和初生的幼鹿学习如何站立相同性质,太过简单而基础,想给它编课本都不知从何说起,亦毫无必要。
然而我当初连化形都学得很吃力。
综上所述,可以想见我是多么没有天分了。
师公所制的肉身本身外观与人类无二,但那是后来所得,我最初使用的躯壳就是师父亲手制作的。
那时师父刚开始修习如何炼制法宝,审美观和现在一样糟糕,手法也不好,最终我用上的成品,外观仅仅是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娃娃。
后来布娃娃身躯实在不方便,我才硬着头皮学了化形,此后数千年都是用人形跟在师父身边,从没想起过要对原形做出修改,有所损坏修修补补就差不多了。
以至于直到今日这具跟了我很长时间的躯壳受到毁灭性打击,估计从今往后算是彻底报废不能用了,迫不得已化形失效露出原形,我这才想起来——
喔,我原来是个布娃娃来的……!?
而化形失效后损毁的布娃娃之身动弹不得,且不能口吐人言。
穿红衣的少年神将觉得这么个布娃娃出现在此处似有蹊跷,将我被咬成两段的身体拿在手里看。
我只能任由自己在他手掌间翻转,无法为这难堪的境况做出任何抗议。
实在太尴尬了,尴尬得我无暇去在意仇人旧识近在眼前。
哪吒没将破布娃娃翻出什么名堂,却没有随手扔下,巴掌大的娃娃随便挂在腰间碍不了事。
他伸手去抓倒在地上的凶兽,非常不客气地从它伤口里拔出自己射出的箭矢,竟也不用混天绫,而是直接上手抓着兽身上仿佛是犄角、实际长得稀奇古怪不知道算什么部位的一部分,粗鲁地提起来向西王母府上飞去。
跟着晃晃悠悠回到王母娘娘的宫宇,我才恍惚想起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坑人者,人恒坑之。
按顺序,青青或许就是因为坑了我一把,才会遭了报应误食蟠桃吧。
我没头没脑地想,而哪吒已经拖着凶兽登上台阶,宴会自然在正殿宴客之处办,他没有往那边,而是径直去了偏殿,早有管事的女仙等候在此。
三位穿着各色霓裳的神女迎上前,挥袖洒出一片以天边云霞织就的大网,罩起凶兽后又取来清风混着月华编成的细索将之封口。
做完保险,其中那位穿着紫色霓裳的面熟神女凑过去就近观察:“这就是那吞吃了数座山河的凶兽饕餮?它这么点块头,是将山河吃到了哪儿去?”
哪吒道:“数位星君合力施展神通,将之变成这般大小,好管一些。”
七神女:“它原本多大?”
哪吒:“直立时身长或可与昆仑山巅比肩。”
七神女和她的两位姐姐都纷纷感叹:“那是很大了,胃口大不奇怪。”就算寿元漫长见多识广,这么大个儿的凶兽还是很少见的。
其中一位神女道:“三太子放心,等老君来赴宴,我们一定立刻转告请老君出手。”
仙界被称作老君的只有那么一位,薛定谔画风的流派掌教,太清祖师太上老君。
“还请到时告知我一声。”哪吒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仍然开口,“将这畜生带来的路上它伺机脱逃,将我法宝吃了下去。”
我恍然,怪不得总觉得他缺了点什么,原来是乾坤圈不见了。
他习惯了用乾坤圈混天绫捆人,结果饕餮贪食百无禁忌,乾坤圈这样的法宝自当要吃。
从前哪吒做先行官时声名凶煞,昆仑山神女们倒是不必怕他的,见玉面少年虽冷着脸却还是难掩一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由相视一笑,由相貌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神女表态道:“这是自然。这凶兽吃了许多东西,待让它吐出来,自当物归原主。”
哪吒又说:“还有一事,此物是在这畜生口中找到的,我观它也是件法宝,却不知……”
他将我的布娃娃躯壳拿出来交到神女们面前,七神女跳脱性急,二话不说便把我捞过去,用彩线将我断成两截的腹部缝合起来。这七位神女各有本事,但本职工作原来是织云,破掉的布娃娃罢了,随手缝合不费吹灰之力。
七神女缝合完还顺便施了个法术清洗掉饕餮的口水。
“这娃娃看构造倒真是件法宝。”七神女仔细一看了一眼,顿时嫌弃极了,“但这什么品味,定是道门哪位男仙做的。”
说着又丢回给哪吒,结果七神女反而笑出声。
“呵呵呵,可真喜庆。”
“……”
穿红衣的少年神将捧着一只穿着大红色小衣裳的布娃娃,突然被嫌弃,噎得默然无语。
他小声自语道:我只是想问谁丢了法宝啊?——七神女缝完布娃娃还做了清洗,这些事情他明明一字未提。
“……”我平瘫在他手掌心上装死。
“这娃娃做得手艺一般,哪吒太子你倒是长得眉清目秀。”七神女对哪吒笑起来,仿佛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老君不知何时来,饕餮由我们昆仑山接手看管便是,太子何不去宴上坐坐呢?”
哪吒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妙,退后半步,道:“既至昆仑山,自当赴宴与友人一聚。”
七神女:“太子就想穿这身辣眼睛的红衣裳赴宴?我们昆仑山可不答应呢,好在我们姐妹皆擅织布制衣,你且等等,我这就做个好看的衣服出来!”
这怕不是想把玉面朱唇的莲花化身美少年当换衣娃娃。
哪吒也觉出等待着的没什么好事:“多谢神女好意,我不过一粗俗武将,受之有愧……”
前七神女虎视眈眈,偏偏刚巧挡在门口。哪吒脚步一转,直接就近从窗子跃出。
“告辞了!”
我被哪吒掐在手里顺便带出,若不是损毁的布娃娃已经做不出任何动作,此时也许早已忍不住笑场。
“哎!你跑什么呀!?”
身后还传来了七神女的呼喊,而少年一头扎向宴席,企图混进仙人间逃脱魔爪。
他生怕被七神女逮着换衣服,都忘了手里还有一个娃娃,等好不容易甩脱追踪,在席间找到熟人,在雷震子“咦,你怎么拿着个娃娃?”的疑惑询问之下,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陈塘关的李哪吒七岁前和一群男女幼童混搭着玩,不是没见过布娃娃这种东西。
可他实在没想通谁家的法宝会是这样,抛出后落地变大、用以迎敌的法宝也不是没有,可怎么也该用陶的泥的瓷的青铜的,谁家拿软绵绵的布娃娃去打架?
哪吒向来也不贪嘴,对王母宴上的吃食兴趣不大,左右没事要做,索性拿着七神女补好的娃娃翻来覆去地看。
雷震子就那么一问,其实对布娃娃也不感兴趣,只提了一句就转到一旁去关注别的事物,倒是坐在对面、额上开了第三只眼的杨戬有些不忍直视。
“哪吒,别翻了……你做得过分了。”
哪吒正把布娃娃整个翻转过来,使得娃娃身上嫣红的裙摆倒垂下来,露出了两条圆柱形的下肢。
不得不说,就是在顶多只在儿时见过母亲和家中丫鬟做针线活的哪吒看来,这娃娃的针脚都差劲极了。
杨戬道:“这是个女孩子,你怎好这么做呢?”
“??”哪吒不以为然,“杨大哥你说什么啊,这不是个娃娃吗?”
“可这娃娃里——”
见被哪吒颠来倒去的娃娃已经衣衫凌乱甚至露出了肚腹,情商极高的二郎神立时打住闭嘴,觉得还是不要说出自己透过天眼看见娃娃身上附有元神的事情,对在场的大家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碧云:您所拨打的用户已死机,请百年后再拨,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