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从带我去水源边清洗过眼睛开始,哪吒似乎发现了新鲜的玩法。

原谅我用“玩法”这个词——衣食无忧又不受野兽胁迫,为了打法时间而做出的一切举动,可不就是“玩法”吗?

如果是青青那孩子可能还会不适应森林中的生活条件,我就不太在乎了,前世的人生是如何度过的我早记不清了。

“反正也没事做,我出门的时候带你一起吧。”

少年说得轻松,我想起被抱着在悬崖上跳跃的经历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油然而然升起强烈的拒绝之意。

“不用了吧。”我尽量委婉地劝他,“我现在是废人一个,和你一起多累赘呀。”

哪吒说:“你算得上什么累赘?”

“山间无道路,不论是背着还是抱着,都要耽搁你一双手臂呀。”

“那就耽搁着吧。”

“……你不是经常碰见猛兽吗?我一个拖后腿的——”

“你最多耽搁我一双手,哪里至于拖后腿。”

哪吒在仙门同辈之中,唯独在武力值上数一数二,硬碰硬最多有二郎真君可与之相比。莫说山间野兽,即便是一般的妖魔精怪,他让出一双手来也完全足以应付了。

我拒绝不了他那神采飞扬的自信模样,只得道:“……好吧。”

他要开始做幺蛾子,我只好自己承受了。

他把我一路背到这深山里来,仅仅带着一个我拖不了他的后腿倒是真的,想想也很可悲。

“你干什么叹气?”哪吒在我面前转过身去蹲下来。

既然都答应了我也懒得磨蹭,乖乖伸长胳膊绕过他的脖子环住,往少年背脊靠上去,叹道:“没想到我弱得连后腿都拖不动啊。”

“这有什么好失望的。”哪吒无奈地摇摇头,把我背稳了站起身。

深山当中毫无人烟,进山打猎的猎人都不可能走到这么深的山谷里来,漫山遍野都是自然生长的树丛野草,一点可正常行走的路都没有。

木屋所在的那片小空地是哪吒伐木的时候亲手扫平的,离开空地去到林中就几乎寸步难行。少年直接蹬地上树,往坡道上方的悬崖跃过去。

我深感不妙,没想到一上来就又是这个刺激。

“要去泉边?”

哪吒回答:“是啊,现在是早上,干脆先去洗漱一下。”

“……”我默默搂紧哪吒的脖子。

“哎,你松点儿——”哪吒匆忙之下叫出口才发觉不对,“不对不对,你自己抓紧——但别把我往后拽啊!”

他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得给这个面子,往前一倾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面,紧紧闭上眼睛。

哪吒:“不然我抱着你?背在身后我不方便抓紧你。”

我在他颈边摇头,催促:“你快点!”

“好吧。”

…………

最后安全到了泉水旁边。

哪吒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我虽然明白这一点,却还是难以适应上蹿下跳时身不由己的失重感。

我用双手捧起清澈的泉水往脸上泼,凉意冲淡了身体对恐惧产生的反应,耳边的动脉搏动声渐渐淡下去,缓缓松了口气。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哪吒不理解极了。

“嗯。”我毫不犹豫地回给他一记颔首,依着他带我来的目的,撩起水流来稍作漱整。

金秋之后天气转凉,水溅湿头发不容易干。哪吒半蹲在我的几步外,从泉水源头附近掬一把水喝了一口,转头看见我,甩掉手上的水伸手过来,用干净的袖子蹭了蹭我沾湿的鬓角。

我忍不住托住脸颊,慢慢地凝视他。

“怎么了?”哪吒一头雾水。

我牵住他的袖口,轻轻留住少年擦拭我发上水渍的胳膊,试探着主动将脸颊凑近、贴进他的掌心里。

少年一双眼眸清澈清亮如旧,脸上只有些许疑惑不解。他眉心的一线红痕如同朱砂一般妖冶惑人,眼里心里却都没有半分与情爱相关之意,惹得我叹惜不已。

这不开窍的莲花少年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么撩人的举动?

我牵着哪吒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摆出笑眯眯的表情,“三太子莲花化身,饮水时濯染清涟的模样实在好看,叫碧云心欢不已。”

哪吒习惯了我嘴上胡言乱语没当回事儿,却无师自通地抬起手来捏住我的脸颊,轻轻地拉扯着怨念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又说我好看!”

对了,这少年仗着一张脸长得漂亮,却偏偏不喜欢别的人说自己好看。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容貌又不曾变化,自然依旧是好看的呀。”

被捏了脸当然要礼尚往来,我趁着势头伸手去摸他白皙无瑕的脸庞。哪吒迅捷地逮住我的手腕没让我得逞,随后也没放开,直接捞住我的膝弯抱起来,冲到悬崖边上又跳了一遍高空杂技。

“——”

我被唬得说不出话,默默闭紧嘴巴缩起身发颤。

“吓着你了,是我不对。”哪吒擦着我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挑着一侧的眉梢,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我忘记了,也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他这一面。这少年仙神虽然本性是正直的,然而真要计较,报复心强起来却肆意妄为得活像个反派。

高崖上的冷风吹得头脑冷静非常,我对着他的眉眼,斟酌着扣了点对他的好感度。这么闹腾,我胸腔里的这颗心不一定受得了反复的刺激。

哪吒似乎没察觉异样,没有再低头往他怀里的我看一眼,向悬崖四周张望了一下方向,问:“前天摘回来的果子,你觉得哪种更好吃些?”

前天他带回来两种树果,一种深色偏紫,另一种是苹果似的红黄色。

“深色的那一种吧。”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果子,但既然没有毒,它的味道确实比像是苹果的果子好上很多,无可挑剔。

他又老调重弹说:“那你抓紧。”

然后手臂搂紧,将我面庞双眼按在胸口。

我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和长久的坠落感,恨不得拿头锤他的胸口。

好端端的跳什么崖!

为什么不能循序渐进滑坡而下,非要直接跳啊?!

…………

跳下山崖去又走了一段,哪吒停下来晃晃手臂:“哎,睁眼了。”

我堵着一口气说:“不睁眼。”

“那你饿吗?”

“不饿。”

哪吒将我放在树下,攀着树干翻上去摘了几个深紫色的果子下来递给我。

即使腹部快要传出叫声我也强行说:“我不饿。”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味觉浅尝不出来,你替我尝尝看甜不甜?”

这话听起来有些即视感,我睁眼向少年看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果子捧着问:“你是向谁学来的这话?”

“我娘。”哪吒回答,“小时候我不肯吃饭,娘就假装说自己胃口不好,骗我替她尝尝味儿。”

“令堂亲自下的厨吗?”

“我娘喜欢自己下厨,请来的厨娘只打打下手帮点忙。”

“那你真有口福呢。”哪吒的母亲——我的素云师妹做饭的手艺可好了。

“嗯。”哪吒点头,倒是不在意说儿时的黑历史,“但我不珍惜,总不肯老老实实坐着吃饭,惹得娘为我操心。”

在殴打龙王之前他还没做过特别出格的事情,但七岁的男孩子皮起来是真的皮,撵鸡逗狗上房揭瓦,怎么惹人嫌怎么闹。

那讨人嫌的男孩子我不曾亲眼见过,难以与眼前历尽风霜战场、一千七百杀劫的少年将帅套在一起,稍作想象倒也挺有趣的。

我把手里的果子递过去:“那你可愿也帮我尝一尝味道?”

“这明明是我方才对你说的。”哪吒无奈,接过去咬了一口,眉眼微舒,“野生野长的山果倒也清甜。”

他把果子叼在嘴里,又翻到树上去摘了几个下来,抛给我说:“熟透了的甜,你吃吧。”

这一刻,我和哪吒都忘记了不久前刚说过的,他这莲花之身味觉迟钝这一因素。我毫无防备地一大口咬下去,险些甜得发苦呕出来。

这甜得让我一瞬间想起总会强行觉得我喜欢吃甜腻饴糖的师弟,也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殷氏哄儿时哪吒的口吻熟悉——从前师弟还小我也是这么哄他吃饭的。

我捂着嘴巴把熟透的果子塞还给哪吒,十动然拒:“不了不了,这种果子我还是吃生的就好。”

哪吒:“可是你不饿吗?”

那当然是饿的。

“那先回去……”哪吒弯着腰探手过来要扶我,却忽然动作一顿,直起背向林子对面望去。

他把手里揣着的果子往我怀里一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一眨眼睛少年已经窜进树木之间没了影子,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

“……唉……”

除了在这里等他,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嘛。

我捧着下不了口的果子,往后靠了靠倚着树干,向上透过茂密泛黄的深秋枝叶望了望天空,居然有点……寂寞?

或许是寂寞,也或许是不安。

我没有能力去分清这些情绪细节上的不同。

我闭上眼睛靠着树木静静待着,往年还未捡来师弟时,师父闭关修行,我一个人留在洞府中,像这样一挥霍就是几百年时光,那时候从未感觉孤单过。

树欲静而风不止,然而纵然风动,亦无人声息,我在风中静待,与这树下的小小石子,并无分别。

一阵远比风吹树叶的莎莎作响剧烈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睁眼望去,见那少年踏着树丛,如同烈焰燃烧过境一般飞奔回来。

我看见他怀里揣着东西,问:“哪来的鹿?”

他把小鹿放在地上,这小东西伤了腿,伤口淌着血站都站不起来。

哪吒解释道:“它的母亲被狼杀了,我赶过去时它运气好还有命在。”

“你把狼杀了吗?”

“没有。那狼凭自己的本事猎到食物,又没不长眼来撞我,就任它逃走了。”

“你要带回去吗?”

“看都看到了。”

我望进他的眼中,“你要把我留在这儿吗?”

哪吒道:“怎么可能?”

少年环住我的腰高高一举让我坐上肩膀,但人的肩头又不是水平的,我腰部以下使不上劲儿,要在他肩头坐得住对我来说太难了。

“坐不住就靠着我的头,抱着也没事,别挡住前面就行。”他用另一侧的手臂捞起小鹿夹在腋下,“别怕,我会走慢些的。”

我只剩满心无奈,斜靠着搂住他的脑袋,腰里还紧扣着他的手,能保证坐稳已算不错了,至于这姿势从第三人的视角来看有多扭曲,那是想都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到入V线了(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