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几人来到一座纯净白玉雕镂而成的大殿前。
黎雾跟在陆拂霄身后,粘腻湿意已然自她们相交的掌心处缓缓漫开……
她盯着被对方牵制住的那只左手,幽幽寒意几欲荡出眼底。
在踏入殿门那刻,她轻轻抽出手,如同以往与对方相处时一样,主动倾身上前。
为陆拂霄掀开前方那张朱红门帘时,她抬袖掩住泛红的双颊,垂眸浅笑。
“尊上,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陆拂霄正打算跨过门槛的那只脚赫然僵了片刻。
他罕见地没有应声,反倒回头扣住黎雾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快步往大堂里走去。
跟在两人身后的吞金兽天禄刚刚准备入殿,蓦然被飘落的红帘金坠敲了个正着。
“哇啊!搞什么?!”
他盯着前面那三个姿态古怪又别扭的人影,痛呼出声。
天禄正想发火,却看见一排排精致的流苏金坠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眼珠子滴溜一转,张嘴便准备咬下。
黎雾方才迈出一步,便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铃响。
只见金坠即将身陨的瞬间,一把面镶金丝绣纹的赤红折扇展于天禄面前,轻轻向上一扬,便忽地刮起一阵灼热炎风,将那两幅绢花红帘吹到了檐铃之上。
一位面容清秀的魔族女子闪至天禄跟前,被银丝鳞带圈圈缠扣的长发悠然垂落。
她挥动玄色衣袖,淡然收起掌中折扇,面向吞金兽抬掌作邀。
“天禄仙君,尊主已经命我等备好了足足十八样金珍吃食,您无需留念于此。”
“殿内,便是宴席之处。”
此人微微垂首时,额前碎发飞舞,鬓角处有一条细长的漩涡状朱红魔脉,正随风跃动不止。
是陆拂霄的心腹,苍焰魔使箫烛羽。
“你…”
眼看着到嘴的肉飞了,天禄刚扬起的嘴角陡然崩塌。
但他到底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最后只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就紧跟着走进了殿内,“知道了!”
黎雾收回视线时,身旁的人仍然无动于衷。
直到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钻入窗笼,他也未曾松开手。
她与对方齐齐望向殿堂中央的位置,只见天禄已然在苍焰魔使箫烛羽的指示下落座,望着那一桌子金灿灿的丰美珍味,舔唇咂嘴,正欲徒手去抓。
陆拂霄这才出声。
“烦请天禄仙君在此稍候片刻,如若吃食不够,和我家魔使说一声就是,随时可以补足。”
天禄胡乱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他也懒得使那手边的筷子,伸出手埋下头就往菜盘里撞去,满满塞了一嘴。
陆拂霄看着吞金兽那副馋嘴的模样,唇边悄然溢出一声轻嗤。
他同守在桌前的箫烛羽使了个眼色后,随手唤来两名侍女,便拉着黎雾踏上角落那座浮空天梯。
“嗡——”
触动灵石按钮的同时,脆亮的轰隆声立即灌满了整个殿堂,玉壁被锐利铁片刮蹭的声音磨得人牙根发痛。
谁料天梯行至一半,天禄猛然抬起头,盯着天梯里的几人,冷声开口。
“既然吃了你的东西,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吧……姓陆的小子,别白费功夫了。”
“有无相光环在,你调不了包的,死了这条心吧。”
话毕,陆拂霄僵了半晌。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黎雾便已然掩唇朗笑一声,勾住了他的胳膊。
她伸出柔软的指腹,越过怀中血人,抵在陆拂霄锁骨间徐徐画圈,满眼恋慕,“仙君这话说的,我家尊上可不舍得让我受苦,又怎会将我和这个罪人调包呢。”
底下的天禄没想到那柔弱女子竟会先一步作答,顿时被噎住。
他愕然张大嘴巴,利齿缝隙掉落出几片金翠薄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下一瞬,陆拂霄亦佯作宠溺地附和起来,他抚上黎雾的腕间,抓住那只再次出逃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那是当然。”
说罢,天梯已然掠过玉璧,直入夜空,直到与下方的大堂完全隔绝。
只是……随着天梯越升越高,陆拂霄手里的动作似乎愈发用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方才的突兀之举惹怒了陆拂霄,即便如今两人交握的地方已经开始微微发麻、发烫,甚至响起磨人的咯吱声,他还未休止。
黎雾感觉她的指骨快要被对方捏碎了。
……她受不了了。
“尊上。”
黎雾连忙昂首,露出那张憋红了的小脸,正欲向陆拂霄哭诉,却刚好与对方的目光撞上。
陆拂霄那只原本应该被长发全然遮掩住的猩红左眼,腾地跃入她的视野。
朦胧雾气于其间蒸腾漫出,如同股股暗流在其中不停翻涌搅动。
“咔嚓——”
她眸中那滴摇摇欲坠的泪珠还未来得及跌落,便被天梯成功嵌入大殿阁楼的声音打断。
陆拂霄终于在此时冷下脸,甩开了她的手。
“别呆站在那里,跟过来。”
她看着对方仓皇逃离的身影,勾唇不语。
本该是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如今阴差阳错……反倒让他深陷抉择鱼和熊掌命运的美梦里了。
黎雾微微侧过头,将那片沉如深海的夜色收入眼底,抬脚跟上对方的步伐。
她绝不会做那任人宰割的池中之物。
……
进入阁楼后不久,陆拂霄已经将黎舞置于柔软的床榻上,点燃了一支愈灵香。
而那两名用作掩护的侍女也早已被遣散。
只见男子面带微笑,动作极尽轻缓,可下一瞬——
却在心上人那副恬静又安好的模样面前,漠然下令。
“半炷香后,我要看到另一个完美的叛逃者。”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如她所想,陆拂霄第一个举动,便是让她与白月光对调身份。
黎雾听了这话,适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发出疑问,“……可尊上,你方才明明说的是…”
鞋履刮蹭地面的声音缓缓响起,却丝毫掩盖不住对方朝她射来的锋利目光。
她逐步向陆拂霄靠近,携着最后一丝希望微启朱唇,却只见陆拂霄极其不耐烦地抬起手,将双眼藏于掌心之下,出声打断了她。
“我记得你说过,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的,不是吗?”
“明明嘴里说得比谁都要爱我,如今却连一件小事都不肯帮我做,看来……你也不过是在撒谎蒙骗我而已。”
随着话音落下,黎雾抱臂沉默良久,那副本就单薄的身子再次颤抖不已。
最后,她只得带着怜人泣声彻底泄力,“不,尊上,不是这样的,我对您是真心的!”
“这件事……我、我做。”
黎雾越过陆拂霄来到床榻前,缓缓抬起手,凝神聚气。
虽然她面上表现得伤心欲绝,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丝丝妖气自她指尖涌出不过须臾,便已被加强过的点束奇咒幻化为股股清澈灵气,圈住了整张床榻。
眨眼间,她的婚服已经转变成一袭无暇素衣,双臂与脸颊也在同时浮现出道道狠厉的剑痕划伤,同黎舞身上的如出一辙。
至于对方臂间的无相光环,在仙界圣子白融施法布下的一瞬间,就已经认定了这个人,难以剥离,甚至已经将被施法者身上的气息深深刻在了符文之中。
可惜,无相光环这类术法对她这样的泥妖而言……不过是个天大的破绽。
黎雾伸出双手,指尖缓缓点在女子臂间两侧,极其缓慢地输送着妖力。
没多久,一层薄薄的泥团便已然覆住了黎舞的整只右手,并将对方的气息全然裹进其间。
意识到异常的无相光环顿时紧紧嵌入了黄泥外层,飞速转动着。
事成前夕,只见她举起一柄锐利短刃,利落斩断自己的右臂。
随着袖袍翻飞的声响,覆于白月光身上的泥层已然携着光环,转移至黎雾的断臂缺口处。
而掉落在地上的残肢,也在下一秒被她硬生生接了回去。
无相光环还未来得及发出警示,便已消了声息。
做完这一切后,黎雾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却仍然试图朝陆拂霄的方向靠近。
“尊上,我做成了。”
她笑着递上还未完全愈合的右臂,展露那深得几乎能瞧见白骨的骇人伤痕,不停咳血。
陆拂霄喉间微动,望着那张与黎舞极为相似的脸庞沉寂了许久。
最终——
伸出早已被烙下数个月牙指印的手掌,毅然袭向她的后颈。
黎雾如愿陷入昏迷,却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听见一声极哑的呢喃窜入耳畔。
“别怪我,雾儿。”
……
醒来时,耳边气流涌动,呼啸风声拥着她的身躯逆行而上。
黎雾刚刚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正被吞金兽天禄架在双肩上,踩着五彩祥云奔向古剑宗山门。
不同于陆拂霄教习她御剑时的平稳,现下这种剧烈的晃动感撕扯着她那还未回过魂来的身子,胃里翻江倒海的……
好想吐。
侧头舒气的瞬间,黎雾发现自己右臂的伤口已经全然愈合,似乎连那刺骨磨人的痛楚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天禄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侧目看过来。
他正欲探查情况,却看见女子垂着头,望着漫天红霞,浅褐色双眸中洇出沉沉浮浮的辉光,晦涩而难明。
即便对方已经在此刻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亦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她只稍稍扭过脸,瞧另一边的云去了。
天禄便当这叛徒终于认命心死,不再挣扎了。
半刻钟后,两人终于落地。
一块偌大的竹制牌匾挂在青石门楼之上,用一种极为潇洒的笔触刻画着“古剑宗”三字。
黎雾被天禄毫不客气地丢下来时,险些没稳住身子,只差一步便要同前方的石柱撞个满怀。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背,刚想站起身,就看见早已在山门前等候多时的古剑宗弟子齐齐围了上来。
与此同时,一位灰发青衣的老者陡然飞身而至。
尽管这位老者的脚步有些许虚浮,可是自其周身迸发出来的威严之息却并没有因此削弱多少。
“做得不错,时间刚刚好。”
他捋着两撇并不算长的八字胡须,神色淡漠地下令。
“诸位,动手吧。”
随着此人的话音落下,那些弟子们提着一桶桶冒着渗人寒气的玄霜阳水,气势汹汹地朝她逼近。
饶是早有准备的黎雾也在此刻滞了一瞬,她捏紧衣袖,难得紧张起来。
她未曾料到……如此酷刑竟会这么快开始实行。
玄霜阳水对于修仙者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净身之宝,但对她这样的妖族来说,却是蚀骨灼皮的驱魔利器。
黎雾目睹淅沥水声不断晃漾,越靠越近,她的整颗心也被越提越高。
直到数十双手高高举起,然后泼向了——
站在她身后的雪衣神君,白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
黎雾:6
白融:习以为常.jpg
古剑宗弟子们:限定版湿发美人来了!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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