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取他人心声的能力,在三界上下都极为罕见,而且这般行径需得遵循极其苛刻的条件才能达成。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在堕入魔道后,对目标人物施以繁复的梦魇幻术,并时时刻刻盘踞在其体内共鸣倾听,不然……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白融方才才净过身,体内灵气澄明透亮,没有任何异状。
更何况……在今日追捕叛逃者之前,他与对方毫不相识。
白融到底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黎雾则在众人的微弱疑虑之下,被拷打至第二日晨后还未休止,直至午间煦阳的日光缓缓洒落,她仍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吐露。
最后,她于一道慑人的电闪雷鸣落下时,彻底昏死过去。
“该死!她嘴怎么就那么硬呢?!”
楚烨峰盯着刑台上的人,气得面色涨红,窄小的肩膀不断耸动。
“楚宫主,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驻足于一旁的顾辞玉皱着眉插话,“黎道友与那些妖魔鬼怪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应当受了不少影响。”
“或许她只是听信了魔尊的谗言才铸成大错,况且我们也并未在她身上发现遥云印的踪迹,不如暂且歇息片刻,再想想其他法子。”
“毕竟当年……我们是在签订和平协议后才得知她被魔尊掳走了,没法强硬将人要回来,用其他圣物交换对方也不肯松口。此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她。”
话毕,谷巧儿也上前拍了拍楚烨峰的肩头。
“不必急于一时。”
“其余几位门主已在赶来的路上,待他们到埠后再作商议罢。”
男人沉吟片刻,直至将“自家姐姐”身上的可怖伤痕尽数收入眼底后,才点头应下。
“……只好如此了。”
黎雾静静听完这一切,将他们谈论的内容反复咀嚼了几遍,直至耳闻几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弭,才收回飘远的思绪。
她微掀眼皮,正准备瞧瞧那位小神君。
谁料双臂忽地一轻,整个人陡然往前扑去。
伴随着刺耳又磨人的“咔嚓”声轰然砸入耳中,冰冷水滴悄然一涌而上,在白嫩的肌肤上滑动,融汇,最终停在早已凝固的血痂缝隙间。
跌撞落地的刹那,柔软触感裹满了她的双膝。
一抹刺目的月白华裳刺破暮色,闯入眼帘。
矜贵清冷的仙界圣子如今脱掉了皎洁的外衣,蹲在她身前。
而那只顽劣不羁的吞金兽则站在他手上张大嘴巴,正一脸不屑地吐着金色灵气,为她疗伤。
眼皮陡然颤了一瞬。
素衣之下的双手无言攥紧,被甲片抵住的地方洇出阵阵刺痛,似乎在讽刺黎雾昨夜生出的可笑念头。
原来,他能在这偌大天地自如行动。
她默然瞥向结界的方向,回想着刚刚窥见的景象。
这等高阶结界的厚度接近于宗门护阵,异常稳固,要想无声无息地来回穿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就算换作焕宿境以上的大能都无法做到。
即便她现在修为低下,无法用神识得知对方的境界高低,但她可以将灵气的浓郁程度同渡霄境的陆拂霄对比一二,便能判断出个大概。
按理说,仅凭吞金兽天禄一人的修为,是不足以破界而出的。
而且那个结界瞧着完好无损,竟没有丁点被破坏过的痕迹。
……白融究竟是如何突破屏障来到这边的?
随着磅礴灵力渗透奇经八脉,半晌过后,黎雾身上的各种露骨创口已然愈合许多,不再往外溢血。
她的指尖轻抖数下,继而慢慢睁开眼睛。
原本颤巍不止的那只手正欲往后退缩,却在看清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庞时,大胆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她无需昂首抬眸,就能直直望进那双淌着润意的眼睛里。
血色裙摆随着黎雾的动作缓缓收拢,露出白皙无痕的小腿。
不等她出声,白融已经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率先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吞金兽亦随之停止了施法的动作。
“……你醒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黎雾。”
闻言,黎雾嗫嚅好半晌,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白融站起身,用蔽日神剑利落嵌入她身下的石台时,又一次开口。
“只要你说出实情,助我们抓到真正的罪魁祸首,就不用在此受苦了。”
不过他那只指节分明的手,似乎还留有些许忸怩。
她虽未能在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瞧见任何起伏,但却在对方眼底隐隐觅见了一缕厉光。
“反之,你若是有半刻撑不住这酷刑,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便会被楚宫主即刻斩下头颅,挂在仙门盟会墙头,落得个尸身不全的下场。”
“如今鹤云宫那边罪证不足,尚且不能将你如何,你只需退一步,便可觅得一线生机。”
黎雾的身子顿时一僵,只来得及垂首掩住眼底的慌乱,“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白融手里那只吞金兽蓦然惊叫了一声。
“她真的不是黎舞?怎么可能——”
“呃啊?!”
掌风自身边凛冽掠过的刹那,她瑟缩了一瞬,接着目睹天禄被雪色衣袖拂开数米。
那位清冷神君轻叹一声,终于在此刻出手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我与那名女子交战时,曾在她腿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但你身上,没有。”
黎雾干咳几声,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不信。”
再抬眼时,眸中已携了丝难以窥清的寒意。
“明明、明明做得天衣无缝的,怎会漏了此处。”
她越过那柄冰冷的长剑,伸出白皙指骨,轻轻勾住了对方的宽厚手掌。
“神君说……在哪?”
“您若不亲手指出来,我是不会死心的。”
两人相触的瞬间,白融紧绷着身子想要将手抽离出来,却再次被对方牢牢缠上,并借此挽住了他的小臂。
女子的力度虽轻,却额外倔强,颇有种不允许他拒绝的韧劲。
一双灵动杏目此刻正直勾勾地望着白融,被几颗清透珠玉裹挟其间,漫出幽深烈火。
他又试着动作几次,最后还是失败了,反倒让几根纤细玉指顺势攀上了他的肘骨处。
白融见她仍然不为所动,只好强忍住磨人的战栗感,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移动指尖,顺着女子腿骨的位置一路往下挪,直至停在白净的脚踝后方。
“……若你是黎舞,这里应当有一条月牙状的擦伤。”
谁料白融刚说完,黎雾忽而松开了手。
她昂头舒气一瞬,接着迅速摆动双腿,朝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向撞去。
一人一兽还未来得及反应,事情已然尘埃落定。
“喂,你——”
“等等——”
只见她抵住石台上的蔽日神剑,在白融所说的地方,当机立断划出两条带血的剑痕。
不止是左腿,她甚至在右腿同样的位置上,也留下了一道如出一辙的痕迹。
与神剑息息相关的凌厉锋意自女子脚踝处徐徐弥漫开来,继而渗入血肉,钻进她的经脉各处。
黎雾眉宇间的愁绪于顷刻间尽数消泯。
“这里,对吗?”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早前在冰棺前摹刻白月光身上的伤口时,黎雾特地在最容易被察觉到的脚踝处留下了一处“破绽”。
她必须替白月光顶罪,却不能因为背下这口黑锅而无声消亡。
白融那敏锐多疑的脾性,便是最好的靶子。
黎雾原以为此事会比她预想中要难上一些,谁料这位仙界圣子竟能无视结界封印来到她面前,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已经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是白月光的替罪羔羊了。
这离她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黎雾早年间尝试过数种措施,最后才得知逃离陆拂霄掌控的唯一方法,便是获得化蛊钉,用它彻底击溃千针蛊蛊心。
虽然炼制化蛊钉的材料大部分都较为常见,但有几味材料,却是不易寻得的。
其中就包括一味高阶修仙者的纯净心头血。
而且……对方必须得是童子之身。
如今,眼前恰巧就有一人符合所有条件。
若她想要解掉身上的千针蛊,就必须与白融产生非凡的交集。
而秘密与羁绊,则是黎雾为此埋下的种子。
她抬起头,面向白融,怅然若失地兀自一笑,泄力倚在身后的冰冷刑台边。
“我不想让尊上伤心。”
“再者,我认罪以后,天禄仙君也能因此躲过一劫,无需因为带错人回来而遭受惩戒。”
突然被提及到的天禄身子猛地一震,悄悄退回至白融身后,毛茸茸的双爪捏着素色裙摆就往脸上盖。
晶莹泪珠自黎雾话音落下的同时坠入血色池沼,徒留清脆的滴答声。
“还望……神君体谅。”
白融见状双眸一沉,无语凝噎良久,握着蔽日的手在剑柄上叩个不停。
简直无药可救。
他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人。
这就是个被情情爱爱迷昏了头的小妖而已,哪里会识得如何保持自我。
难道……那时在魔界听见的离奇诡音,并非为她所想?
“天禄做错事,受罚是应该的。”
白融阖眼深呼吸数次,将蔽日收回剑鞘中,“可魔界尊主将你丢到此处李代桃僵,甚至不顾你的死活。你与他相处了足足上百年,甚至直到此刻仍然觉得……这样的人会被你的无私奉献所感动吗?”
“我不知道你先前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既能瞒过无相光印,还能掩盖掉自己原来的气息与样貌。可即便你为此用尽手段,也难保有一日力量耗尽,暴露原形,被他人发现端倪。”
黎雾的头越垂越低,双拳紧紧攥着衣裙一言不发,既没有否认他的想法,也没有应下他的提议。
“……罢了。”
白融见状,不再浪费口舌,从储物袋中翻出一颗指节大小的翠绿丹药递进她掌心。
“我在这颗双枢丸中设了术法,提升了些许愈伤成效,约莫还能助你撑过一日。服用后此药会在你的口齿间形成一道薄膜,如若你想通了,就咬破它。”
说罢,他抬起衣袖,虚掩住她的双眸。
黎雾眼前倏地陷入黑暗,只余下一声清冽的低语。
“在重见日光之前,做出决断吧。”
下一瞬,周遭气流疾速涌动,金翎斩魔索不断碰撞相缠,迸发嗡鸣。
再抬眼时,点点光斑无声挤入她的视野,朦胧又醉人,却莫名予她一种格外心焦的奇异感受。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愈渐远去,只见黎雾在即将被重新束缚住的前一秒……
默然捻着那颗丹药,将它缓缓送入了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
白融:真难劝。
黎雾:真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