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宗宗主和溯钥天师对视一眼,而后郑重其事地走到黎雾身前,示意楚烨峰退下。
两人一同抬掌,缓缓向她输送灵力。
如今黎雾的修为低下,又受限于人,完全无法与对方抗衡。
只能任由两股力量在自己体内不断徘徊,直至她们得到想要的真相。
席台上的修士们惶惶不安地等待着结果。
他们目视两位长者的神情惊疑不定,而后又浮出忧愁之色,第一次觉得时光如此漫长。
就连黎雾自己,也难得紧张起来。
双手被她紧握成拳的瞬间,又被她强压着松弛下来。
掌心不断收拢,展开,周而复始。
最终,被坚硬的指甲烙出数个血印。
……她既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也是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三炷香的时间悄然消逝。
身前那两人默契收力,停止探索。
最终,由顾辞玉掷下结果。
“楚宫主所言不虚,黎舞体内的域点遍布了她的奇经八脉,数量拢共有——”
说到这里,这位年迈的修士深深吸了一口气。
“二十七处。”
无比笃定的话语轰然降临。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
数缕极为突兀的吐息,在偌大的刑堂内默然爆发。
它们汇成一道道疯狂又寂静的雷鸣,将黎雾的呼吸声逐个击碎。
二、二十七处。
原该被她深埋心底的疑惑,自此刻开始争相涌出。
这早已超出一个生灵可以承受的域点界限……除了千针蛊以外,陆拂霄究竟还对她的身体做过什么?!
黎雾不敢再想。
她极力压制住几欲倾泻而出的怒火,阖上双眸,掩住那些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庞杂情绪。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难道我们真要将人开膛破——”
某位门主的话头刚显,便被谷巧儿冷声掐断,“尹谷主,不可妄言。”
“你我皆是仙门中人,怎可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乱杀无辜。”
说罢,少女掀开紫金色的兜帽,转动手中的拂尘。
尾端嵌有琉璃的木柄随着她的动作指向楚烨峰,“想必各位先前已经看过楚露深留下的灵血遗书,并在思魂珠的证实下确认无误。”
“现下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楚宫主并非良人,不妨让他来告诉各位,接下来该怎样处置对方。”
“楚宫主既是遥云印的现任主人,也是黎舞的亲人,想必他会比我们更加懂得……如何把握好分寸。”
分寸二字被谷巧儿重重点明,楚烨峰即刻冷下了脸。
只见几位门主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谋而合地看向楚烨峰,眼底尽是狐疑探究的幽光。
显然是对楚烨峰继承宫主之位一事,仍存有疑惑。
“……当然。”楚烨峰适时颔首应承,没再辞让。
他强压心中的怒火,泄恨般拧过头颅,瞥向长案上的各式法宝。
与此同时,一颗油光水滑的包浆核桃正巧被古剑宗宗主抛起,钻进某个满是灰尘的木架之中。
楚烨峰因此无意掘出某件被忽略已久的精致古器。
那副温文尔雅的清秀面庞上,忽而显露出势在必得的浅笑。
“不瞒天师,楚某已经想出了一个较为稳妥的法子。”
银拐随着他的话语,敲击出轻快甘脆的响声。
“只需寻一人与黎舞一起戴上缚魂链,便可入其体内尽情探索——”
“然后,让此人逐个破解所有域点,并寻找蕴藏在其间的可疑物什,直至找出遥云印。一切结束后,我们再将她的奇经八脉重新接上即可,虽然这个方法会使黎舞的修为大跌,但比起命丧黄泉来说,到底是要好一些的。”
“再者,有缚魂链在身,还可以保证她不会对我们的人下死手,诸位觉得如何?”
堂内缄默不过一瞬,便见古剑宗宗主领头应下。
“可以一试。”
黎雾额间一抖,鬓发之下陡然暴起青筋。
……事情过于巧合了。
她本想待众人离席后,趁白融潜入此地时,用缚魂链牵制住他。
并利用此物的特性,查探对方体内的受浊程度。
如今被楚烨峰先行挑明此物的存在,恐将引起众人警觉。
缚魂链物如其名。
它不仅能将两个毫无关系的魂魄紧紧系在一起,还能使受缚之人的肉身相通相融,甚至共度生死。
缚魂链虽然形同铁铐,其质感却润如碧玉。
不过,它仍有几个弊处——
第一,缚魂链一旦启用,永生永世不得解除。
第二,被缚魂链束住的两人,仅能在三十尺的范围以内共同行动。若有一方超出范围,缚魂链会即刻进行收缩,将两人拉至一尺以内。
顾辞玉答应楚烨峰之后,尽管几位门主没有反驳,但也没有立刻回应。
他们面面相觑多时,皆因人选一事迟迟下不定决心。
“楚宫主,斯事体大,不知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如若实施此计之人心怀不轨,夺得遥云印后与叛徒远走高飞,又该如何是好?”
“听上去风险极大,甚至不如刚才那个……”
说到这里,堂内陷入沉寂。
半晌,一道惑人的沙哑低笑直击耳膜。
出言打破窘境的人,不是谷巧儿,也不是顾辞玉。
众人目睹黎雾以舌抵唇,卷出一根涂满细碎闪鳞的短针,“不如——”
“请白神君做头一个尝鲜的人,如何。”
未雨绸缪又怎样。
她偏要那万众瞩目的仙界圣子……乖乖入套。
黎雾吐掉毒针,失魂落魄地低垂着头,自嘲出声,“方才拂霄趁我不备,刺下了这枚毒针,你们盘算的计谋恐怕要落空了。”
“鳞毒无解,我只剩下……三日命数。”
清泪滑过她的脸颊,一滴接一滴。
它们顺着血衣赫然跌落,滚烫而沉重,直至彻底被污水吞没。
徒留“啪嗒啪嗒”的恼人声响撞入众人心中。
修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激得愣在原地,又惊又疑。
谷巧儿拨动命盘,泄出一缕灵力,隔空拾起那枚短针。
……确是鳞毒。
此毒味甜泛甘,色泽斑斓,状似贝类鲛珠的粉末,极具迷惑性。
中了鳞毒的人表面上看着和常人无异,但五脏六腑其实早已被毒素蚕食得所剩无几了。
她与顾辞玉对视一眼,愁眉不展。
生灵死亡的同时,域点内的所有事物皆会化作光尘,什么都不会剩下。
这下倒是麻烦了。
她们绝无可能让仙界圣子为楚烨峰收拾烂摊子。
可是这样一来……那个恶毒的法子就要被提上日程了。
或许,该再卜一卦了。
眼见众人举棋不定,黎雾不再犹豫。
她攥紧双拳,用力锤向身后的刑架,胸脯不停地剧烈起伏。
鲜血自掌心渗出的瞬间,抿唇递出一声微颤的讽笑。
“难道那位可以死而复生的救世主,同陆拂霄他一样——”
“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吗?”
……
她们没有妥协。
仅留下了几名古剑宗弟子候在水牢外。
深夜时分,月光穿过铁窗落在黎雾脚下。
浑水拖拽着她的裙摆不断摇晃,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
那些修士在离开之前,仅帮她简单清理了衣衫上的污垢,连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
黎雾昂起头,试图从那个窄小的窗笼中寻觅皎月的身影。
域点、千针蛊、还有金翎斩魔索——
这几样东西在她脑内团成一圈圈乱麻,让人想不明白。
……倒不如猜猜那只肥美的小羔羊,是否还会主动送上门来。
三日时间。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今日这招以进为退的路数虽然艰辛,但好在能先发制人,让自己重新掌控局势,博取一线生机。
毕竟,她如今的选择真的已经不多了。
愣神之际,门外猝然出现两道轻重不一的倒地声。
停在窗前歇脚的几只鸟雀受到了惊讶,慌乱扇动起翅膀,飞离此处。
一声极轻的叹息自她身后幽幽传来。
“你,真的中了鳞毒?”
话语传入窗笼的刹那,黎雾心中擂鼓大作。
她闻声而动,敛眸侧头。
烛火映出无比夺目的月白辉光,刺得眼睛发痛泛酸。
“神君…大人……?”
“是我。”冷冽的回音自脊背后方窜上来,却不见白融的身影。
下一秒,她身上的镣铐悄然解体,齐齐坠入水中,随之被击落的几头蝇虫也随着磨人的哐啷声沉入牢底。
这位小神君,果真比她预料之中还要心软。
鳞毒是真,可她的身体能化解世间一切毒素之事——也是真的。
只不过,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罢了。
两人迎面对上目光的须臾间,她看见白融持剑越过水渠,再次屈膝,蹲伏在自己面前。
黎雾任由身体随惯性倾倒,仅腾出双手往前撑地。
眼前的小神君如先前一样,迅速脱下外衣。
他也不顾脏污与否,直接将洁净的华裳垫在了沾满污水的地上。
黎雾看见对方的动作,右眼蓦然一颤。
就在她即将安稳落地的刹那,身体因为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手脚被发麻的异感全然侵蚀。
腕骨撞上坚硬的石面,不慎崴伤,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朝前扑去。
随后,便只听见吞金兽在她耳边爆发出锐利的低鸣。
“喂,老白你等等——!!”
天禄的呼叫形同摆设。
转眼间,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合拳抵上黎雾的腰间,稳稳搀住了那具纤瘦的身躯。
无比紊乱的气息自她额前缓缓喷撒而出。
它们逐渐变得急促、滚烫、无处可逃。
与此同时,白融脑内再次迸发出难以言说的古怪嗡鸣。
就在他别开头,意图回避女子目光的时刻,那道平静无波的悦耳心音再次无声涌现。
它就在眼前人的胸口处倏地爆发,继而朝自己大放厥辞。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好人。」
「白融,你既入瓮中——
便别想着逃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
黎雾:准备摔翁弑君了。:D
白融:……哈?!(不知所措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