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依旧吹拂着沈之窈半干的发梢,凉意从后背缓缓攀上。
攥紧衣袖,她僵硬转身,正看到杜憬卓背光而来。
初春独有的清冷光线在他周身氤氲开,青衣广袖,头簪乌木,身形清瘦,举手投足间仿佛藏了天地山河般的清隽。
下颌清晰凌厉,薄唇微抿,微挑的凤眼未有一丝波澜,目不斜视地路过她,带起股清冷香气,连脚步都未顿。
不知杜憬卓听到了多少,明明上一世在昭阳公主府中不曾见过他...沈之窈脸上发热,手指蜷缩起,轻咬唇瓣,低头弓身,尽量减少存在感。
脑海中,兀然涌出无数画面,一会儿是杜憬卓初登帝位时,那双淡漠带有压迫的眼;一会是下令抄家将军府时,那张看不清神情的脸;一会是临死前,陈玉君冲她嘶吼着说出的话...
面上热意减退,捏紧的指尖泛白,她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
正厅中鸦雀无声,仅有杜憬卓行走间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姑母,侄儿要找的书已经找到,特来告辞。”
“知道了,你未过门的妻子也在这,不去打个招呼?”
抬眼正对上昭阳公主含笑的眼睛,沈之窈心头一沉,赶忙垂眸别开视线,却感到略带凉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忍不住背脊发紧,交叠在身前的双手越发紧握。
昭阳公主隐含调侃的声音从上首传来:“瞧瞧,当真喜欢的紧,咱们之窈都害羞起来了。”
淡淡瞥向垂头低目的沈之窈,杜憬卓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她交叠的双手上。
被攀咬污蔑,气势凛然、条理清晰的反驳,哪里是情根深种的样子?不过是借他当筏子洗脱污水罢了。
杜憬卓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神色淡淡:“不必了,姑母。”抬脚往厅外走去,路过陈玉君时脚步顿了顿,淡声道:“不堪举子之位。”
一句话,陈玉君面色血色尽退,跌坐在地。
昭阳公主的声音悠悠响起:“陈公子,攀诬当朝郡主,你该当何罪?”
还未等陈玉君辩解几句,就招手唤来侍卫,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玉君:“把这位陈举子,送去京兆府。”
夕阳西下,飞鸟归家。
万丈霞光中,带着永安伯爵府标识的马车正缓缓往京城中驶去。
沈之窈阖眼靠在马车上,思绪纷杂。
喜的是苍天有眼,竟有重来一世弥补遗憾的机会;愁的是陈玉君背后定有隐情。
还有与...杜憬卓的婚约。
啧,有什么办法能即不得罪人,又体面的退婚吗?
吐出口郁气,她抬手按按眉心,睁开眼,就看到秋金眼神发亮,盯着自己,大感不妙,尚未开口,便听到秋金语气兴奋地问:“郡主,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九皇子的?”
她抬起的手僵在那,一时语塞。
有些事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正要开口,目光一凝,往前弯腰把秋金往下一拉,几乎是同时,铮亮的刀身刺穿马车车壁。
粗粝的声音传来:“你这莽夫!上头交代要把活的掳走,万一要伤到里面的娇娘们,怎么跟金主交代?”
抿唇不语,沈之窈眼神愈加幽暗,悄声打开车中暗箱,摸出把长刀。
马车外打斗声嘈杂阵阵,时不时传来几声粗粝笑声。在她点头示意下,秋金率先挑开帘子,拔剑加入缠斗。
沈之窈持长刀缓步而出,见十几位身穿虎皮衣,长着络腮胡的大汉舞着大刀,与伯爵府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一瞧,便是京城附近山头的土匪。
谁也想不到京郊公主府到京城的官道上,会出现匪众。是以,素来养尊处优的伯爵府侍卫们,渐渐落了下风。
见她出来,土匪们甚至还拿目光往她身上溜一圈,吹个流氓哨,大笑道:“这娘们长得还怪好看,拿着把长刀不知道吓唬谁呢。”
几名大汉神色暧昧,一同附和地笑起来。
秋金闻言,眼神泛冷,手中长剑杀意凛然,招招攻向敌人要害。
有名土匪见空挡冲出包围圈,直冲沈之窈而来:“小娘子,跟爷走吧。”
春风意寒,吹起鬓角垂落的几丝秀发。
沈之窈神色淡淡,右腿后撤,气力下沉,双手握紧刀柄,往前一挥。随着刀划破风的声音响起,土匪的头颅应声而落。
土匪们见状不妙,骂了句娘:“他妈的,这娘们怎么那么厉害?兄弟们撤!”剩下不足十个土匪转身驾马就逃。
沈之窈眯起眼睛,身体往后一仰,手持长刀高高举起,投掷出去,正中一个土匪的臀胯。
土匪吃痛不已,重心不稳,坠落掉马。
沈之窈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秋金持剑一脸肃穆跟在其身后。
只见土匪正捂着伤口,怒目圆瞪,手撑地要起身,就被秋金一脚踹回原地:“说,谁派你们来的?”
土匪龇牙咧嘴捂着自己的伤口:“俺就不告诉你这娘们,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秋金气结,提剑就要砍下去。
沈之窈却一把拉住她,缓步上前,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目光冷凝:“你知道我是谁吗?”
“俺管你是谁?不过就是个富商家的小娘们。”土匪眼中的不屑更为浓重。
沈之窈吐出口气,勾起唇角,语气嘲讽:“看起来,让你们来的人并没有告诉你们实话。”说着,顿了顿,直到从土匪脸上看到几分惊疑的神色闪过,才缓缓开口:“我的外祖父是范庭,或许他另一个名号你更熟悉,当朝的...威武将军。”
土匪僵在原地,冷汗从他额角滑落。若是知道她是威武将军的外孙女,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下手。
沈之窈看到自己满意的神色,幽幽添了最后把柴火:“让你们来掳走我的人,看起来并未把你们的生死当回事啊。”
说到这,故意停顿下,慢里斯条擦拭着长刀上的血迹:“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也可以给你条路活,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
土匪猛地抬头,盯着沈之窈,看到她认真的神色,心里几番斗争,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哑着声道:“你真能放了俺?”
“我能留你条活路。”
落日余晖,将少女半边白玉面上,渡上曾金色光辉,另一侧隐在阴影下,神色晦暗不明。
土匪面色颓然:“俺也不知道是谁要俺们掳走你。他们的要求很奇怪,就要俺们掳走你,不许伤你。听口音就是京城的本地口音,穿的布料也很好,听俺婆娘说,好像是什么云织锦。其余的俺也不知道了。”
沈之窈见土匪的神色不似作伪,提刀收鞘,在土匪惊惧的目光中,对伯爵府的侍从说:“把他送去京兆伊府,动静闹大点。”
目光幽暗,她要藏在暗处的人知道,她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以后下手注意点。
可千万...别被她抓到。
转头冲秋金说道:“咱们回府,把院子里不安好心的人清一清。”
那张花笺的事,她还没有追究呢。
天边晕染出千万道的彩霞紧紧隐没,日落月升。
入夜,永安伯爵府,寿松堂。
寿松堂里早就点燃炭盆,整间屋子熏得暖融融的,桌案正中的错金螭兽香炉,正飘飘袅袅的冒着轻烟,整间屋子充斥檀香的味道。
沈子钰依偎在老夫人王氏身上,手里打着络子。
王氏手中转动着佛珠,宠溺地看向沈子钰:“以后可要稳重些,若不是喜乐那丫头机警,留在后面看完全部,你岂不是要冤枉你嫡姐了?”
沈子钰一把拦住王氏的胳膊,撒娇道:“知道了,祖母。我这也不是怕沈之窈她丢咱们家的人吗?”
王氏抬手点点她的脑袋:“就是再怕她丢人,你们在外也是一体的,都代表着咱们永安伯爵府的颜面。怎的不分青红皂白撇清关系,让人看咱家笑话?”
沈子钰晃着王氏的胳膊,拖长声音:“我知道错啦,祖母。”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转头望去,见祖母身边的纪嬷嬷快步走了进来:“回老夫人的话,大姑娘回来了。只是......”
王氏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转动手中的佛珠:“只是什么?”
纪嬷嬷垂下头:“大姑娘好似在路上遇到土匪,还没进门,就让府上侍从敲锣打鼓地把捉到的土匪送往京兆伊府。”
王氏眉头拧起,面带不满,又像想起什么般,挥挥手,叹出声:“罢了,念她也是在边关长大,不与她计较。”
王氏视线略过纪嬷嬷欲言又止的神情,稍顿下,问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完。”
纪嬷嬷飞快地抬头看了眼王氏神情,又低下头,稳着声音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大姑娘回到院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咱们府中的仆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下自己从边关带回来的人。”
说完,她把头埋得更低。
王氏手上一顿,面上微冷,阖上眼没有接话。
寿松堂落针可闻,只有碳燃爆的声音偶尔响起。
直到纪嬷嬷后背都冒出薄薄的冷汗,王氏不带喜怒的声音从上首传来:“知道了,明天的早膳,去喊承安郡主同我一起用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为苟收藏,更新时间:采取隔日更+随榜更,v后稳定日更!【晚九点更】会为了蹭最新更新晚几分钟,还请大宝贝蛋子谅解orz(抹眼泪)
喜欢歌,不如喜欢鸽,鸽鸽陪你看看喜欢的小说!